衆從事,夜色已深,漆黑的夜空中繁星點點,站在堂上,張涵輕輕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可真是爲國家鞠躬盡瘁了。張涵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若不是爲了活命,他也不會如此處心積慮,這些年下來,他也習慣成自然了,就是忙碌了一點兒。默默想了會兒心思,張涵快步走回內院。推門進了書房,身後跟進來一個人,張涵皺皺眉,沒有吱聲。
“哥!”張涵嚴厲地橫了一眼過去,張恆癟癟嘴,委曲地改了口,“大人!”
“算了,私下裡沒人的時候,你就叫哥好了!”
看着弟弟的模樣,張涵又心軟了。張恆目如朗星,面冠如玉,長相很像母親張王氏,身上穿件凱甲,一身親衛打扮,卻收的乾淨利落,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張涵一向主張嚴師出高徒,在族學,從沒給過弟弟們特殊待遇。但讓張恆做親衛,卻不光磨練之意,也是要張恆多接觸人,多見識見識張涵如何接人待物,處理事務。張恆懂事上進,學習刻苦,在族學中也是矯矯者,張涵很喜歡這個弟弟,對他的期望也很高。
“誒!”張恆愉快地應了聲。
“有事嗎?”真是!都快20歲了,還象個孩子。張涵暗地裡笑了,都象自己這樣,那就是妖怪一家了。
“哥,這趟去平原,是要打黃巾了嚒?”
“嗯,應該吧……”
張涵這一去,不準備跟盧植搶功,他想先觀望一陣兒,把平原郡穩定了,訓練好軍隊,再說其他,具體要看當時的情況,最後多半還是要打上一仗的。青州正需要糧草,自己用還不足,張涵不想運給盧植,而張角必定失敗,不打白不打,多少立點小功也好。當然,這些話,他並不準備對弟弟細講,自己觀察到的,比別人說一百遍都強。
“唉”張恆長嘆一聲,不知是摹仿誰他那張小白臉一點也不相稱說來也怪了,除了張涵自己,他的幾個兄弟長的都挺出色,換言之,都是小白臉。
“有話快說!”
張恆嘆到一半,聽見張涵這麼說,連忙擠出一幅笑臉來。
“哥,其實張角說的挺有道理,蒼天已死……嗚”
張涵一把捂住張恆的嘴,“你這死小子,什麼話都敢說?!”起身快步來到窗前張望了一下,沒有異樣,這才放下心來。雖然內院的人都是自張家帶來的,但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恨恨地在弟弟頭上用力敲了幾下,把他頭上的兜敲的“噹噹”響。
“小三,你知不知道,就你這張嘴,殺了你都不冤枉!”
“嘿嘿,哥纔不會殺我的,是吧?”
見張涵冷着臉不理他,張恆腆着臉,諂媚地圍着張涵轉了好些圈。自從那次偶然間發現張涵是個紙老虎,張恆就不怕他了。
“行了,行了,真是服了你,小三,有話趕緊說!”
“哥,你說這世道,陛下賣官爵,賣上了癮,乾脆在後宮裡開店鋪了,靠,還給狗帶上進賢冠和綬,哥,跟你一個級別了,”進賢冠是儒生和官員纔可以戴的,綬更是隻有官員可佩,張涵才佩黑綬,沒準那狗佩的比他還高級,張恆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張涵,“貪官污吏橫行,民不聊生,這大漢國,嘿嘿……”
“……”張涵也默然,這世道,嘿嘿,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若他是貧苦人家出身,他也造反……
“哥,我是想說,很多人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加入黃巾的。其實,黃巾也是可憐人,能不能給留條活路……太平經我看過,說的也有些道理的。”
張恆一直小聲說話,但說到此處,他心中激憤,聲音不由也大了起來。張涵不爲所動,橫眉冷對,張恆的聲音越來越小。
“張恆!”張涵真的生氣了。
“到!”聽見熟悉的命令式口氣,張恆不由自主擡頭挺胸,高聲應答。
“張恆!你是如何提前從族學畢業的?你在族學就學習到了這些嗎?”張涵聲音不高,卻凌厲的如同鞭子,毫不留情的打在張恆的心上,“驕兵必敗!驕兵必敗!仗還沒開始打,你就想着勝利,想着饒人家性命了,你可真有能耐啊!”
張恆臉龐漲得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涵也不理他,緩緩的圍着張恆踱步,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獅子博兔,也須用盡全力。戰爭還沒有開始,一切分析都是紙上談兵,戰略上的優勢,只能決定大方向,決定最後的勝負,並不能決定戰鬥的勝負。
難道戰場上,敵人戰略失敗了,就會投降嗎?
做夢!
張恆!記住你的身份!
你是一名指揮官,你就要爲你,還有你部下的生命負責任;你是一名戰士,你就要爲自己的生命負責任。
戰鬥只有在浴血廝殺後,才能決出勝負!輕視敵人的人,他不配指揮軍隊!
…
明天給我寫一份關於黃巾的詳細報告,寫不好,看我怎麼收你!
還有,有道理的書多了,你少看那些神神道道的!”
張涵不信神佛,前生以爲不存在,如今他是不敢確定了,卻依然相信,人只能靠自己,指望神佛的幫助,不如自己多努力些兒。既然用不上,他就直接當它不存在了。偏偏這時代人人都多少信一些,黃老之學更是普遍認識,張角傳教的順利,與他打着黃老的旗好,不無關係。
對於張恆的善良,張涵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張恆的生活環境單純,是家中的嫡子,從小到大看到的都是笑臉,也沒看見過真正的窮苦人。等他記事接觸外人的時候,張塢人已經借了張涵的光,基本不愁衣食了。後來,到了族學,接觸的,都是世代在張家爲奴爲僕的下人,窮歸窮,挨餓受凍的,還真是不多見。
等到張恆前兩年外出遊學的時候,張家人才發現,張恆心太軟了。他可以斬殺盜匪,卻看不得人受苦。說起來,張恆更像裡的俠客,可是,俠客能幸福如意,那只是,現實中倒黴的,總是這些人。
不管怎麼說,在戰鬥中,張涵絕對不能容忍張恆輕視敵人。看着張恆眼眶都紅了,張涵心裡嘆息一聲,又找話開解他。
“小三,我不想說什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除了聖人,世人都有可恨之處。但是,黃巾並不是無辜者,他們都是殺人的盜匪……
我不是說他們殺人,我這一輩子,殺人也不在少數。但是,凡事總要講個道理。黃巾算不得造反,他們不過是些兒盜匪。
你看看這天下的形勢,黃巾起於二月,一度曾佔據了清河、安平、鉅鹿……”
張涵一連數了七八個郡國,“我就不一一細說了,小三,你可有聽說,黃巾在這些地方恢復耕種的?”
“……”張恆一愣,想了想,還真沒聽說過。
“沒有!我有確切的消息,一個都沒有!”
張涵用力一揮手,以加強語氣。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黃巾失敗是在所難免了。可以肯定,冀州要絕收了,兗州也差不多,豫州中西部地區也一樣,其他地方不說,小三,你知道,光這裡就會死多少人嗎?
五百萬?一千萬?還是一千五百萬?
如果,我是說假如,假如黃巾取得了勝利的話,我來問你,張角用什麼來養兵?用什麼來安民?
這些人一樣也是死定了!”
張涵面目猙獰,把牙齒咬的“嘎嘣、嘎嘣”響,說不出的痛恨,大漢國不過七千多萬人口而已!
“黃巾軍不事生產,專以劫掠爲生,所過之處,不分良莠,殘殺官吏,掃蕩衣冠……
你說,黃巾軍是不是盜匪?他們該不該死?
我恨不能把他們碎屍萬段!”
在這個世界上,人口代表的,就是實力,就是國力。張涵辛辛苦苦的忙碌多年,也不過是爲了多救下幾個人來,將來好給他賣命,眼看着張角一下禍害死這麼些人,他這幾年努力竟比不上張角禍害的零頭,讓張涵如何甘心?!
至於張角不組織黃巾造反,天下就不會亂;張角若是準備充足,就沒張涵什麼事了……這些並不在張涵此刻的考慮之中,他是想要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
張恆留神傾聽,這些事情他可沒有想過。張涵說的是很有道理,不過,張恆與兄長好不容易說會兒話,卻被張涵一陣數落,也不免有些怏怏不樂。他是個沒有心計的人,心情不好,立刻在臉上表現出來了。
“好了,不說這些,沒什麼意思。小三,母親來信了……”
張恆聽見這話,不由擡眼看了看,見張涵似笑非笑地看他,便有點心虛。
“你怎麼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從家裡跑出來?”
“哪兒有啊,哥,我可給母親留信了!”
“還說!看你領着小桐跑過來,我就知道沒有好事!說,這回有什麼事?”小桐姓王,是張恆的書童。
張恆的臉紅了,神色有點古怪,張涵詢問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得到答案,在最後關頭,張恆找了個藉口,跑掉了。張涵在弟弟臉上看到了忸捏之色,這可是出人意料了。在張涵的記憶裡,張恆一直是個聰明開朗的大男孩。儘管不夠穩重,卻很陽光,屬於給點陽光就燦爛那種。
摸摸鼻子,張涵想不通,怎麼怪怪的……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坐在寬大的梳妝檯前,若若正往臉上貼胡瓜片。
“怎麼?”
等了一會兒,王眸忍不住開口問道,女人的好奇心總是很旺盛。她臉上貼滿了瓜片躺在炕上,嘴微張,面部肌肉完全不動,聲音就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是王眸的獨門絕技,若若苦練了許久,都沒能成功。
“三弟啊,看上人家的小姑娘啦”若要給他娶妻,這不就跑出來啦……”
“哦?”
眸、張涵和小雅異口同聲。
說起來,張涵這間大臥室,也算是他的獨創了。三張寬大的梳妝檯佔了一整面牆,靠北面是一張巨大的火炕,佔了半間房。用王眸的話說,張涵再娶兩個,炕上也睡的下。自然,久經鍛鍊的張涵避開了這個陷阱。
“是嘍,是嘍,我說,小三這麼怪,原來是思春了……”
張涵恍然大悟。
“胡說八道!哪兒你有這麼說兄弟的?”王眸掐了丈夫一把,也就算了,“若若,三弟到底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快說說,咱們也好參謀參謀……”
女人說到這個話題,沒有不興奮的,王眸也顧不得施展她的絕技,隨着說話瓜片紛紛墜落,她乾脆把瓜片都拿下來。
若若賣了陣兒關子,眼看要被衆人逼供,連忙招了,“就是蔡家的小姑娘!”
“蔡家?哪個蔡家?”張涵想不起來,他認識哪個蔡家有合適的姑娘……
“還有哪個蔡家?你數數自己認識幾個姓蔡的!”
“不會吧?”
“怎麼不會,就是那個蔡,蔡議郎家的小姑娘!”
“哦,是她呀!我見過,小姑娘很伶俐,長的也好看,粉妝玉琢似的,真真如鮮露明珠一般,也配得上三弟了……”王眸恍然大悟。
“對對,我也見過,阿|亮,難怪三弟上回看呆了……”
……
三女嘀嘀咕咕,已經從提親人選,討論到聘禮該如何準備了……
“停!”就在幾女開始張羅婚禮的時候,張涵終於回過神來,這也太誇張了,“兩年前,小姑娘才幾歲?你們不會搞錯了吧?”
“幾歲,十歲唄!三弟親口對我說的,怎麼會錯?!”若若對她的消息很有信心。
“有十歲嗎?似乎七八歲的樣子,”張涵已經記不得了,“就算是十歲,也還是個孩子,小三怎麼會喜歡上她?”
“那有什麼?小三兩年前才十七,本來就像個孩子,喜歡阿麼希奇的?”
“……”
這話也是,張涵摸摸鼻子,可他還是很難接受,小三竟是個蘿莉控,沒看出他有這個傾向呀……算了,明天問問他就知道了。
蔡的事說來話長。張涵東觀抄書,每本都抄三份,一份送回家中,交給張昭保管;一份運往族學,設立了一座圖書館;還有一份被張涵送給了鄭玄。這份禮就太重了,可鄭玄實在捨不得拒絕。後來,藏書越來越多,書籍的保管也成了問題。張涵在不其山腳下買下了一座小農莊,想送給鄭玄,鄭玄卻不肯接受。無奈之下,鄭玄把書又送了回來。然後,就心安理得的,把小農莊當成了他的私人圖書館使用。
鄭玄的學生本來就很多,結交的朋友也不少,隨着他這裡有大批藏書的消息傳出去後,前來拜訪他的名士,也愈來愈多。就算是大儒,也有很多想看的書沒有讀過,知識爆炸距離這個時代是相當遙遠的。鄭玄對書很愛惜,但來人借書,他也不好不借。於是,鄭玄便規定,有人想要借書,必須先抄一,之後才允許借閱,借閱的書籍,只能是抄本,原本不外借。
這樣一來,逗留在不其的大儒士子的數量迅速增多,形勢頗爲混亂。鄭玄就聯絡了其他有名望的大儒,將士子們組織了起來,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去年張涵巡行所部郡國的時候,那裡被人稱爲‘不其士鄉’,已儼然一幅小太學的模樣。只是,這裡的學術氣氛更濃郁些兒。
當然,這是件事大有好處,張涵在暗地裡沒少提供。比如說,修繕道路,提供租金低廉的住房、平價的糧食和日常生活用品等等。
蔡也是在兩年前,被鄭玄的藏書吸引了過來。到了不其,蔡一眼就認出,這是東觀藏書。大喜過望之下,蔡便閉門不出,專心續補《後漢記》這是他日思夜想的一件事,在他徙朔方的時候,還惦記這此事。
蔡來的消息能避過別人,張涵卻瞭如指掌,特地前去拜訪過。那時候,張恆提前從族學畢業,剛好到張涵這裡玩,便一起去了。本來,張恆留在不其讀書,張涵還爲他上進而高興,沒想到……
“……”
看着張恆小臉紅撲撲的,張涵一拍額頭,他的思想觀念居然比大漢國人還傳統,真是無語中!
“好吧!”張涵算計了下時間,今天伍子方騎軍要出發,五天以後他會統軍出發向西,“母親那裡,我會去信說明的!”
張恆面帶喜色,雀躍不已。
“不過,小三,五天之內,我就要看看你的報告,寫的詳細點兒,黃巾可能有什麼動態,犯了哪些錯誤,我軍如何應對……都給我寫清楚。
寫的好呢,我就送你去不其讀書;若是寫不好的話,那就與我一起去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