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家的事村裡人都知道,無一不對二柱子媳婦嗤之以鼻,可奈何畢竟是別人的家事,誰也不好攙和。李老太太和我姥姥她們閒聊的時候總是不住地嘆息,說自己早晚會死在自己兒子手裡,誰成想,她卻自己了結了性命。
一白的父親遠在西部某省鋪鐵路,一時半會不可能回來。李家在村裡又是小門小戶,估計這回一白要成頂樑柱了,作爲兄弟,我和大炮不能光看着。
靈堂設在二柱子家,進門前我和大炮都閉了天眼,人家有喪事,開天眼被視爲不尊重,是農村大忌。
一進門就看見一口紅棺,看來老人已經裝殮好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又加上是飯點,院子裡幫忙的人還不多,只有幾個鄰居在擺弄紙紮。一白和二柱子正跪在棺前燒紙,一白已經哭成了淚人。一白的母親一邊垂淚一邊再給大門掛喪紙、喪布,唯獨二柱子的胖媳婦坐在棺前一板凳上磕着瓜子衝一白母親說:“嫂子,哎,嫂子,我說你就別往我大門上掛白布了,這大過年的不吉利。人既然沒了,我也不說非要放你家擺靈堂去,但是咱們還是先合計一下這葬禮的費用和禮金怎麼算吧!”
一白母親舉着“生前數”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一白卻火了,騰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衝着二柱子媳婦說:“我奶奶生前你就沒給好氣受,現在人走了你不但一點不悲傷,還坐在這嗑瓜子,扯什麼費用、禮金,你怎麼就這麼沒教養,不害臊,不知道羞恥!”
二柱子媳婦也站起身雙手一叉腰罵道:“小兔崽子,這是我家,還輪不到你教訓我,你要是看不慣就把棺材抗走!李二柱,你聾了,連這黃嘴丫子的孩崽子都敢罵我了,我不活了……”說着還裝模作樣地要撞棺材,幾個鄰居趕緊上來把人給拉住了。
二柱子囁嚅地說:“一白,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她好歹也是你二嬸……”
一白還想發作,一白母親趕緊過來把他拉住,悄聲說道:“孩子,你還想不想讓你奶奶安心走了……”
“甭在這裝好人,老孃還不愛伺候呢!”二柱子媳婦白了一白母親一眼罵道,邊罵着邊起身,“砰”的一腳,木凳被她踢飛撞到了棺材上,然後扭着大屁股回屋去了。
我和大炮對視了一眼,看來這李家要有鬧騰的了!
一白媽怕我們凍着,特意搬來了一個火盆,紅紅的大火炭成了我們的唯一依靠,我和大炮便裹着大衣坐在火旁東拉西扯。
說了半天,一白也沒開口,一直跪在棺前一張一張地燒着紙錢。我怕他受不了,就沒話找話地和他聊:“一白,咱們做燕山道也這麼久了,生生死死都是見慣了的事。老人家雖最後有遺憾,但是畢竟也是耄耋之人,你可不能太傷心!”
一白將一沓紙的最後一張點着後轉過身來,邊用火炭烘着手邊說:“老肖你們家一團和氣你不明白我們家的狀況。正月初五就是我奶奶八十五歲生日,我爸電話裡一直給她念叨,過年回不來,但是初五一定趕回來給她做壽。我奶奶一直說要等我爸回來,她就是有一分路也絕對不會想不開,所以她是活生生被這兩個畜生逼死的。今天我將奶奶死訊告訴我爸的時候,他電話裡嚎啕大哭,說自己不孝,最後哭暈了過去……老肖你知道我奶奶死的有多堅決嗎?她竟然喝了一整瓶農藥……”
大炮這小子有心計,早早地揣在懷裡一瓶二鍋頭,這會正靠着木楞裹着大衣烤着火喝着小酒呢!聽一白說完,大炮火了,罵道:“這胖娘們怎麼這麼狠呢!我們安辣椒以後要是敢對我媽張牙舞爪的,我一個大巴掌就把她抽翻了……”
這小子一邊說着一邊比劃,結果手裡的白酒猛地被甩了出來,正好落在紙錢盆裡,轟的一下,紙錢灰燼裡立刻躥起了一道巨大的火焰,把整個院子都照的通紅。
大炮一看闖禍了,趕緊跪在靈前向老人賠禮道歉。我剛想埋怨大炮毛手毛腳,就聽見屋裡那胖娘們尖聲突然罵道:“狗崽子,你願意跪着就跪着,但是給老孃少燒點紙,要是把我棚子燒着了小心我讓你那幹鐵路的爹給我蓋新房!”裡面的男人似乎嘀咕了一句“快睡吧,和孩子叫什麼勁……”,話還沒說完,就被女人罵了個狗血噴頭,其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一句就是“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老孃給你塞棺材裡陪你那埋汰老媽子去……”
一白火了:“媽的,老子今天就當着奶奶的面砍了你。”這小子邊說着還真抽出短刀就要衝進去,我和大炮趕緊死死攔住他。三個人正在推搡,突然就聽見了“嘭嘭嘭”三聲清晰的敲擊木頭的聲音……
我們三個立刻怔住了,一時間身上都泛起了雞皮疙瘩,這聲音怎麼像是從棺材那邊發出來的呢!
“沒事,沒事,自己親奶奶,能有啥事!”大炮雖然說着沒事,可是明顯話音都有些顫抖了。
我慢慢向棺材前挪了挪,又仔細聽了聽,棺材裡似乎並沒什麼動靜。
我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正要轉身,卻忽然聽到了一聲清晰的貓叫。
這叫聲太突然,又太淒厲悲宛,讓人不寒而慄。我剛剛放下的心又吊樂起來,丫的,這貓不會在棺材底下吧!
怕什麼來什麼,我正一邊猶豫着低下頭去準備朝棺材底下望,就看見一對綠色的眼睛猛地朝我撲了過來。
多虧心有芥蒂,我彎腰彎的並不徹底,看見那綠光撲來就趕緊直起了身,一隻一尺長的大黑貓擦着我的臉頰就飛了過去。
我嚇得一聲驚呼:“不好!”
我這時候的害怕就不是因爲這貓的忽然一擊了,而是因爲這竟然是一隻黑貓,而且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了棺槨的底下。《鬼經》記載,新死人棺,下有畜禽擾過,謹防屍變矣!媽的,這爛貓要是驚了老人家的煞,還不得詐屍了?
我將目光轉向一白,我在等待他的迴應,一旦他允諾,我立刻重開天眼。像這些事情,一白和我一樣清楚,這畢竟是他奶奶,我不敢輕易造次。
一白衝我搖了搖頭,說道:“老肖,我奶奶雖然離開的方式有些極端,可是她慈祥善良,我猜她不會……”
一白的話還沒說完,“嘭嘭嘭”又是三聲巨響,這次聽的真真切切,就是棺材板的聲音。
大炮二話不說,掏出釘棺釘,在地上撿了一把錘子就要上。我知道他的意思,其實也是我剛纔的意思,可我卻在猶豫着。
“大帥,你不能這麼幹!”一白喊道:“這一釘子下去,我,我連個和奶奶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再說,這,這釘棺釘下去,倘若我奶奶的魂魄真在裡面,她就永遠不能去輪迴了……”
我之所以猶豫,就是因爲如此。大炮聽完一白的話也怔在那,不知道該進該退。
這時候棺材裡不僅乒乒乓乓地巨響了,那上面的棺材蓋還發出了輕微滑動的聲音,我站的最近,能清晰地看見棺蓋正朝棺尾劃去。
果然是詐屍了,再稍虞片刻,這棺蓋可就要大開了,到那時候釘棺釘、桃木釘一類釘的可就不是棺材了,而要直奔死屍的腦門。
以前碰見的都是陳年老糉子,和咱們沒啥關係,靈符、桃木儘管招呼,心中並沒太多猶豫。可這回要真的操作起來,對付的是一個借了貓氣的鄰家老太太,怎麼想怎麼心裡有障礙。可是事到臨頭,倘若真的有變,我們身懷方術不可能坐視不管,否則總會有人爲此遭殃!
我正在心裡犯嘀咕,一白說道:“老肖、大炮,你們暫且別動,給我個機會!”
話說完,這小子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棺前,咚咚咚咚,連續地朝着棺材猛磕頭,每一個頭都用力十足,才十幾下額頭前就迸出了幾道血痕。可這小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猛磕,嘴裡唸叨着:“奶奶,奶奶,我是小白呀,我知道你心中苦,知道你心中的怨恨,可是你不要嚇我好嗎?你已經離開了,就忘掉這些煩心事好嗎?”
一白也不知道磕了多少的頭,那血流的滿臉都是,連我和大炮站在一邊都感覺心疼。可是還別說,一白的天靈蓋血還真的換回了太平,那剛纔還要劃開的棺材蓋竟然又緩緩地合上了。
要不說世間的事情說不清楚呢,但是唯有一個情字真真白白,能結成最死的疙瘩,連嚥了氣都陰魂不散;但同時也能解開最死的心結,連靈魂飄離了肉體,卻仍舊念着骨肉親情。
我再次湊近聽了聽,棺材裡一定動靜也沒有了。
我趕緊把一白扶了起來,看見這小子已經是滿臉血跡,連眼睛裡都連綴着一條條的血絲。看來他剛纔是真的動情了,到底是性情中人。
我本以爲這一晚上就這麼過去了,正裹着大衣讓一白找地方去包紮一下,卻忽然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尖利的嚎叫:“媽呀,你饒了我吧,我不想和你去呀!”
這棺前長明燈的設立早在漢代就開始形成了,民間都說其爲逝者照亮通往天國之路,也是活着的人們對於逝者的最後一個美好祝願。
實際上,按照陰陽學來講,這燈火是棺前的一點陽火,不僅對棺內的陰屍有震懾作用,同時對守靈人來說也是一點心理慰藉,畢竟深夜守靈,即便是親人多少也會有些心理髮毛。
爲了保證這盞燈一夜不滅,過去會用玻璃罩將蠟燭、油燈一類的長明燈罩住,現在則更多的採用小型電燈,只要電力在,燈就不滅,既省心又方便。
可是,這會兒這盞電燈竟然不知什麼時候滅掉了。大炮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馬上爬上牆頭向外望去,回頭道:“老肖,不是停電,別人家都有電!”
糟了,看來還真有情況,要知道,長明燈滅,說明死者陰氣重,壓過了長明燈的陽火,死者必定心有未了之事,即便是明日馬上下葬,死者也必定會夜夜回家,騷擾左右鄰居、三代直系親人,直到其最後達成目的。
剛纔一白向老太太磕了幾十個頭,那棺蓋不是蓋上了嗎?
想到這,我趕緊移步棺前,緊閉呼吸,將棺蓋扯開一道縫隙。沒錯啊,老人的遺體確實還在啊!難道說不是詐屍,而是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