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夫人正在緊張的看着那小孩,在尖刀上搖搖晃晃的走着,那瘦削的男人已經走了過來。
“當!”彭夫人丟了十個錢在裡頭,讚了一聲:“好!”
“謝謝夫人!”那男人感激的鞠了一躬。
許夫人看見了,便掏出六個錢來,也丟了進去。
“謝謝!”那男人想不到今天生意大,滿臉笑容。
“走吧!”彭夫人賞過了錢,便興味索然,對許夫人說。
許夫人巴不得快走,便趕緊跟着彭夫人退了出來。
“剛纔我看有個男人跟人說什麼來着?”彭夫人雖然眼睛瞪着那雜耍的小孩,卻也注意到有個男人擠了過來。
許夫人心頭緊了緊,轉念一想,說道:“沒什麼。剛纔看到那小孩太危險了,嚇出了眼淚,想掏手帕擦擦,誰知掉在地上了——那男人替我撿了起來。”
“呸!”彭夫人罵了一句,“那男人想必不安什麼好心!小蓮,你呀,那兒都好!就是長得太俊了,走到那兒也讓人不放心!”
“彭夫人又在說笑!”許夫人嗔嗔的說。
彭夫人呵呵笑了一陣,在許夫人臉上捏了一把:“我要是許副官啊,一定拿條繩子把你困起來,丟在牀上,哪裡也不許去!”彭夫人性豪爽,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忌諱。
“彭夫人!”許夫人臉紅紅的。
……
“天鷹?!”許施傑看了看許夫人的臉:只見她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
“你怎麼了?”許施傑擔心的問。
“沒什麼。”許夫人的眼角滲出幾滴淚來,她忽然緊緊的抱住他,把頭深埋在他寬厚的胸膛裡,輕聲呢喃着,“我真希望可以和你永遠不會開。”
“我也是。”許施傑雖然明白這一次,他們或許就要永遠的分開,然而,他還是言不由衷的說:他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儘管她是一個女革命戰士——女革命戰士也是女人。
其實他早已決定去找天鷹彙報他跟許夫人的關係已經生了實質性的變化了,然而,也許長時間的潛伏的確使他產生了沉重的孤獨感:兩個人的孤獨,總好過一個人孤獨。
縱是千般不捨,萬般留戀,天鷹自己找上來了,他們面臨着或許就是永久的分別。
一夜恩愛,百般纏綿,彷彿他們要把一生的和愛,全部在這一夜之間揮霍一空:許夫人攀着許施傑,久久的不願鬆手。臉上掛着的眼淚,溼潤了許施傑的胸膛。
許施傑看到許夫人終於疲憊了,慢慢的睡了過去。自己點燃了一支菸,坐在那裡,看着菸圈兒徐徐的上升着,沒有絲毫的睡意。
天微微亮的時候,許施傑才稍稍的睡了一會兒。等他醒過來,剛睜開眼睛,就現許夫人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許施傑輕輕的把她摟過來,親了一口,這才把她放下,說:“我走了。”
“我不想你走。”許夫人突然抱着他,“施傑,我不想你走。”
許施傑的身體動了動,嘆了口氣:“如果沒有戰爭,我也不想走。”
許施傑轉過身來,細細的看着許夫人:她的眼角的確已經有了些些的皺紋,她的青春年華和熱都給了戰爭。和自己一樣,他們本來都是正在讀書的學生,各自安穩的學習,夢想着有一天,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相伴終生。
然而,戰爭的炮響摧毀了所有的的夢想,當他們迫不得已的奔赴戰場的時候,他們還只是以爲這只不過是一個玩笑,他們可以很快回到各自的學校,也可以很快回到各自己的家,繼續着他們想做的事。
戰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七年過去了,他們依然在戰鬥着,戰鬥着。現在,他們已不在是那些憧憬着未來的少男少女了,他們的夢想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不僅如此,當他們已經過去了正常應該結婚生子的年齡時,卻還不知道彼此的愛人在哪裡?
當第一次跟許夫人完成自己男人的儀式時,許施傑似乎才懂得了男人的意義,然而,有一種深深的苦痛埋在他的心裡:也許他們並不是相愛,只是一種迫切的需要而已。
許夫人的柔順和堅韌是革命所需要的,卻不是他所需要的。
自己到底在心裡需要一個怎樣的女人?就連許施傑自己也不知道,因爲在這樣的一個歲月裡,似乎自己個人的需要並不重要了——即使一條性命,也並不重要:每天有上千上萬的人倒在血泊之中,自己還能需要什麼呢?能夠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許夫人怔怔的看着許施傑穿衣戴帽,不自禁的想到:如果沒有戰爭,和這樣一個男人一起來恩恩愛愛一輩子,該多好!
“我走了。”許施傑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睛裡充滿着複雜的說不出的東西。
“施傑!”許夫人忽然大叫一起,把許施傑嚇了一跳。
“施傑!”許夫人緊緊的抱着他,“你,可不可以不說?”
“不行!”許施傑口氣僵硬的說,心裡某個部位卻似乎柔軟了一下,便放輕的口氣,“小蓮,你是知道的:如果是這樣,我們倆個,誰也沒有辦法做到一心一意爲革命——畢竟這是在敵人的窩裡,我們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大禍,連累許多無辜的同志!”
許夫人便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流淚。
許施傑站在那裡,許久沒動,終於還是決定要走了:他輕輕的掰開許夫人的手,拾起放在桌上的槍,走了出去。
“施傑!”許夫人叫着,撲到門口上,兩隻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許施傑站住了,強忍着沒有回頭,終於還是一跺腳,走了出去,臉上顯現出堅毅和果斷。
許夫人看到他走遠了,呆呆的立在那裡半天,聽到有人走了過來,這才急急的轉身進屋,隨手把門帶了起來。
鏡中的女人,眼睛裡充滿着絕望和無奈:“爲什麼會這樣!”許夫人把鏡子用力的甩在地上,“究竟爲什麼要戰爭?”她把憤怒的眼光投射到無窮的蒼穹中去……
究竟那些動戰爭的人想要什麼?許夫人不明白,很多人也同樣不明白:因爲戰爭中,除了死去更多的人之外,其它的,好像不太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