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琉璃珠上面的裂痕依然清晰可見,只是看樣子似乎就停在了那裡,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的趨勢。
她從懷中掏出了一樣紙折的物件,隨手往房中一拋,那東西便輕飄飄的落在了地面上,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那東西變幾乎有半個房子那麼大了。
那是一朵純白的蓮花,有十二朵花瓣,上面還有露珠滾落,就像是剛剛從蓮池中摘下來的一樣。只不過體積大的嚇人,頤言看了好久纔回過神來:“這個……該不會就是你從前說過的,給你收藏本體用的那個底座吧?”蘇瓔點了點頭,當年從九重天上下來,她唯一帶出來的就是這個從西方功德池中採來的十二瓣白蓮。
天尊用秘法祭煉過,更何況朝夕相對,對這個底座自己也有了些感情,所以也就一併帶了出來。
兼淵似乎也被這一番響動給驚醒了過來,頤言率先帶着行李走了進去。那花瓣碩大無朋,此刻卻像是通靈一般,垂下了一片花瓣當成拱橋讓人進入。兼淵呻吟了一聲,蘇瓔低聲說道:“撐着些,這朵蓮花對你療傷也有些好處。”兼淵點了點頭,緩緩的挪了過去,頤言出手接住他,男子便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蘇瓔正準備也跟進去,心口陡然覺得一陣絞痛。眼前的蓮花似乎下意識的在排斥着自己,就算沒有靠近,也能察覺的出這種異樣的氛圍。
怎麼可能……她修煉的時候這個底座沾了自己的靈性,就像是自己親手煉製出來的法寶一般。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勉力壓下心口的不適,蘇瓔也跟着走了進去。純白的蓮花立刻騰空而起,綻放的花瓣一片片快速的合攏,重新變回一個花蕾的樣式。
洞開的結界早已消散,從窗外飛出去的花蕾飛速的往天邊飛去。因爲困在結界之中,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依稀只能聽見那些飛蛾似乎被驚動了一樣,撲騰着翅膀的聲音在耳畔嘩嘩作響。看來,這些飛蛾果然是朝着他們來的。
頤言膽戰心驚的聽了一會兒,見那些飛蛾確實沒什麼不可能咬開這朵蓮花,一時間才放心心來。
“小姐,話說早知道你有這樣的法寶,那我們何必還要坐船呢,就乘着這個飛去殷國好了,省時又省力。”
放下心來,頤言長舒了一口氣。
“我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個蓮花底座一度的在排斥曾經的主人,就算用法力鎮壓,只怕也用不了多久了。蘇瓔緩緩坐了下來,一張臉變得蒼白如紙。
花瓣似乎越飛越高,耳邊的聲音也變得越發密集,幾乎能夠掩蓋呼嘯的風聲。頤言立刻走了過來,但是看不出什麼異樣。一想到那些飛蛾會鑽進人的肚子裡,頤言就覺得不寒而慄。
片刻後,似乎在高空中遇到了什麼,蓮花大幅度的震動了一下,然後飛快的往地面墜落。
在三人看不見的外圍,那些飛蛾從一開就沒有打算要攻擊他們。而是猶如僕從一般,緊緊的環繞着蓮花底座飛行。
然而就像是收到了無形的命令一般,在飛行的蓮花快速往地面墜落的剎那,這些妖異的飛蛾也在一瞬間散了乾乾淨淨。
兼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半夜了。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滾燙的血液還在脣齒間滾動,還有她漆黑的長髮垂落在自己的肩頭。
他朝四周看了看,似乎是個殘破的廟宇,裡面供奉着的是西天的佛陀。雖然殘舊,但是卻被人打掃的乾乾淨淨。
“終於醒過來了。”頤言把臉湊過去,這才歡天喜地的喊了起來。
“你讓他歇一歇吧。”蘇瓔靠了過來,打開隨身攜帶的水壺遞了過去。她微微蹙眉,然而眼神中卻滿是擔憂。
“我們……是不是到殷國了?”
“沒有。”蘇瓔搖了搖頭,扶起對方稍稍坐直了身子:“原本是想衝出那羣飛蛾的包圍,沒想到中途法力不繼,就這麼掉了下來。幸好你們都沒事……”
“對啊,而且那羣飛蛾都散了呢。不過我還以爲我們飛的夠久了,沒想到竟然掉下來之後才發現就落在碼頭附近。”頤言插嘴道。
兼淵頷首,然而眼眸一低,原本靠近水壺的面孔陡然停了下來,蘇瓔有些疑惑,這才發現對方的視線停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有一道癒合不久的傷疤。
“我還以爲,這不過是我自己在做夢罷了。”他皺着眉,喃喃:“我夢見自己在喝你的血,爲什麼?”
“不過是療傷罷了。”
“非要用你的血不可?”
兼淵擡起頭,目光中蘊含的情緒複雜。
蘇瓔忽然笑了笑,只是將水壺又遞了過去,緩緩說道:“你救過我,我便要救你。更何況不過是這樣的小事而已。假如你說,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傷勢入骨,卻要袖手旁觀,恕難從命。”
兼淵怔了怔,片刻後,脣角一樣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湊過去大口喝着清冽的泉水。蘇瓔說得沒錯,如果有朝一日,是她傷重,自己一樣不會吝嗇這一點鮮血。
頤言在外頭生了火,將乾糧用樹枝串在一起在火上烤,吃起來倒是也別有一番滋味。
蘇瓔隨身帶了香料,此刻又借用了廟裡的一個小小的香爐,稍稍一薰,整個屋子裡便瀰漫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你也真是,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還要逞能。幸虧這次有驚無險,不然小姐可不得內疚死。”
頤言將考好的滿頭遞給兼淵,對方笑着點了點頭,連連道歉,“是,是,小生知錯了行不行。”
“你啊。”頤言露出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蘇瓔只是含笑看着。
今天的夜色倒是很好,坐在臺階上,倒是頗有幾分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的意思。蘇瓔心念一動,忽然說道:“再過幾日,只怕就是七夕節了。如果能趕到殷國,說不定能看到七夕的燈會呢。”殷國的七夕燈會與楚國的上元燈會並稱雙絕,只不過從前她從未在意過罷了。
兼淵挑眉:“哦,如果你想看的話,此時出發,只怕也還趕得及。”
“隨意說說罷了。”蘇瓔擡頭看着明亮璀璨的星河,銀河迢迢,那樣隔江相望的寂寞,想一想都讓人覺得難以忍受。但是好歹一年一度,還有喜鵲前來搭橋。很久之前,她其實是不明白這個故事的。
織女是西王母的孫女,真正的天家貴女,怎麼可能願意捨棄一切爲了一個凡人自苦到這種地步。到了如今,蘇瓔似乎有些明白了。
頤言也一反常態的沒有四處玩鬧,反而是化成了本體蹲在蘇瓔的身邊,一雙深湛的眼睛看着漫天星光,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其實辛苦的也不僅僅是織女,牛郎作爲一個凡人,能撐得住天河寂寞苦冷,也算是不易了。”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兼淵原本只是不動聲色的聽着,過了半晌,才說出這句話來。
蘇瓔眼中閃過一縷悵然:“這句話,原來是真的。”
兼淵轉過頭,極低,卻也極堅定的說道:“自然是真的。”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似乎同時沉默了下來,頤言低低叫喚了一聲:“小姐,你說那些飛蛾是怎麼回事啊?”
蘇瓔搖了搖頭,兼淵一時也皺起了眉。不提也罷,一提起來,才察覺他們可不是遊山玩水來的。
蘇瓔緩緩站起身來,回望着那座不知名小鎮的方向。
四周安靜的很,只有蟬鳴在風裡若有若無。皎潔的月色從天際如水銀泄地,四野寂寂,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那些撲騰作響的蛾子似乎全都消失不見了,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那些東西,既然緊追不捨的跟着我們,爲什麼明明墜地了之後,反而不見了蹤影呢?”
頤言也嘖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覺着那東西真是古怪的很,不過怎麼說,看上去兇惡的很,不過似乎沒什麼惡意。你看它們那麼多隻蛾子,真要是每隻都吃人,只怕天下都要亂套了。”
兼淵與蘇瓔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的確,一直以來都覺得這件事情讓人捉摸不透,但是此刻看來,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什麼。
“原來如此,那些飛蛾,並不是肆意在殺人。”頓了一頓,兼淵繼續說道:“也幸虧如此,否則……只怕比任何妖魔出世都要駭人。”
蘇瓔蹙眉,話雖是這樣說,但是事實究竟會如何,只怕依然難測的很。那些東西,真的不會濫開殺戒麼?
“不用這麼擔心,假如它們真的要殺人,只怕是昨日晚上見到的景象,就已經十分駭人了。”兼淵似是看出了女子的擔憂,寬慰道。
蘇瓔也頷首,的確,那個小鎮裡並沒有血光沖天,看來的確是沒有遭受到什麼傷害,否則的話,只怕那邊的血腥味順風吹來,自己不可能聞不到。那些飛蛾竟然只殺了那個打鐵的男人,蘇瓔微微皺眉。
這個男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麼?
“我們,似乎見過這個男人的妻子。”蘇瓔靈光一閃,似是捕捉到了某種線索一般,急促的說道:“就在那個茶棚裡,那位孫夫人還賣給我們一盒板栗糕。”
“呀。”頤言也想起來了,失聲低呼,“我記得,她手上還有被人打過的傷疤呢。那個店小二不是說,她丈夫就是個潑皮無賴麼。”
那個女人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如果不是氣質溫婉一些,況且手臂上的傷勢實在讓人不忍多看,只怕蘇瓔也並不會記得。可是……爲什麼一想起那個女子,自己卻有種奇怪的悸動。
她是不是和那個孫夫人說過話,爲什麼自己卻全然沒有半點記憶。
兼淵在一旁默默的聽着,猛的咳嗽起來,蘇瓔轉過身,不放心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伸手往他的脈搏處探去,“果然是引動了傷勢,你繼續歇一會兒,無論有什麼,我們明天再說。”
兼淵的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說道:“我……是不是拖累了你們。”
蘇瓔的視線停留在面色發白的男子身上,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清冷,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過了片刻,這纔拿過頤言遞過來的水壺湊近兼淵的脣邊,緩緩說道:“別說這種話,在兩儀微塵陣裡,我也從來沒說過,是自己拖累了你。”
“是麼?”雖然遭到了訓斥,然而兼淵的脣角微微上揚,就着蘇瓔的手喝了幾口泉水,他雖然是詢問的語調,然而只是盯着蘇瓔的臉看,蘇瓔有些無奈的轉過頭去,扯過放在一邊的毛毯蓋在對方身上,“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
“好。”兼淵無比的順從,緩緩的闔上了眼睫。
頤言用手撐着下巴看着兩人坐在牀邊說話,隔着燃燒的燭臺看去,倒覺得分外不像是真的。眼前的場景的確很美,過了片刻,女童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看得入迷了。這麼多年來,小姐……終於過的開心了一點呢。
“走吧。”女子低聲說道,頤言這才反應過來,鼓起腮幫吹熄了眼前的燭臺,一切便又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座破廟被蘇瓔施了法術,不僅僅是裡面積聚的灰塵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就連外面也借用了這座寺廟參與的法力佈下了結界。所以在這個完全封閉而安全的寺廟之外,究竟發生了什麼,就連蘇瓔和兼淵都沒有察覺。
那是他們一直都在追逐着的真相,卻與他們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擦肩而過。
“現在想逃,不覺得太晚了一些麼?”
容貌俊朗的男子冷哼了一聲,然而卻始終不敢回頭,只是全力運轉法力,試圖從這裡衝出去。後面的那個聲音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像是貓捉耗子一般的戲耍着,似乎也並不急着就這麼殺掉眼前的人。
“早知現在,又何必當初呢。”後面的男人懶洋洋的嘆了口氣,年輕的男子再次一怔,只有聲音,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路程,跟在後面的神秘男人絲毫沒有露出行藏,只有那個猶如在近在耳畔的聲音始終不緊不慢的在身側響起。
男子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厲聲說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如此緊追不捨。”
“我和你倒的確是無冤無仇,只不過……有人要你的命罷了。”男人原本含笑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冽,密林深處,有簌簌的草木聲響在身後傳來。然而深不可測的夜色之中,始終還是空無一物。
“哦,那就要看閣下有沒有這個本事來取了。”俊秀的男子蹙起眉,然而就在要發動攻勢的一剎那,他猛的轉過身,身形如疾風驟雨般飛速的往渡口而去。那個人,自己根本就不是對手。與其死拼,自然還是走爲上策。
耳邊依稀可以聽見水流嘩啦啦的聲響,看來離碼頭也不遠了,只要能夠混在水流之中,再用自己獨門的秘法,想必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發現自己的蹤影了吧。
這個陌生的男人,第一次讓自己感覺到了死亡的可怕。
就在快要到達碼頭的時候,男人的聲音也已經變得渺不可聞。細細聆聽之下,似乎能看見有什麼東西爭相追逐着往自己的方向疾馳而來。再不猶豫,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立刻躍進了波浪滾滾的寧相江之中。
在看着男子躍入江水之後,站在岸邊的白衣人陡然嘆了一口氣,猶如綢緞般華麗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無聲無息的,在白衣人的背後,無數色彩豔麗的飛蛾撲扇着翅膀如落葉般追入了江水之中。
已經沒有再繼續看下去的必要了,那個人,必死無疑。脣角微微上揚的冷笑一瞬即使,擡頭仰望着明亮而璀璨的星空,白衣人的眼眸頓時也沉鬱了下來。一年一度的重逢麼,這樣說起來,還真是讓人羨慕的簡直要嫉妒呢。
極目遠眺,天地之間如此的廣闊無垠,然而……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無數的飛蛾從水中再一次飛了出來,然後追隨着白衣人的步伐,一隻一隻,全都消融在了對方的肌膚之中。
這場暗夜之中的圍殺結束的如此輕易而短促,就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渾濁的江水之中,面目俊秀的男子從水中緩緩走了出來,神情呆滯。
隔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兼淵的起色明顯已經好了很多。因爲妄動法力所以才引發了體內的劍上,幸虧蘇瓔的血有奇效,好好修養,倒也恢復了不少。
幾人還是決定回到那個小鎮再去看一看,客棧裡發生了那麼大的動靜,想必看見的不止他們一個。假如其餘的人都沒發現,那麼就說明這些飛蛾果然是衝着自己來的。那個孫夫人,最好也要去問一問,自己的丈夫無辜慘死,無論如何,她總該會知道一點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