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

蘇瓔不置可否,然而一眼瞥過去,卻也看見那一束白色的花朵開得格外飽滿,簡直有碗口來大,微微在風中搖曳。這樣富麗堂皇的姿態只適合牡丹與芍藥,然而這稱作晚香蘭的花色澤素雅,香味也並非濃烈,卻有幾分像是冰雪雕琢出來的,的確十分叫人賞心悅目。

“我從來沒有戴過花。”蘇瓔微微笑了起來,眼中竟然有幾分惆悵,忽的想起不久前,也曾看見一個男子在風雪之中爲一個女子戴赤膽花。那樣色澤豔麗的花朵,十分襯她的美貌。然而,就像是赤膽如血般的色澤,那終究是一個不祥的故事。

“是麼?”兼淵探過身來,一眼也看見那一束素白盛麗的花朵。他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子給那婦人,“我猜你戴這花也十分漂亮,名花傾國兩相歡,難得這樣高興,我送你如何?”

蘇瓔笑了笑沒有說話,反倒是那位賣花的大嬸露出了歡顏。

“這位姑娘真是好看,我賣了這麼久的花,再也沒有見過比姑娘更適晚香蘭的人了。”那婦人做成了生意自然更加高興,此刻仔細瞧了蘇瓔一眼,立刻忍不住一疊聲的誇讚道,“公子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兩位簡直再般配也沒有了。”

頤言也好奇的湊過來,見那花的確是漂亮,而且只有三五枝夾雜在其餘的花束之中,可見的確是賣得不錯。此刻一聽那婦人連連吹捧,一時間也撐不住笑了起來:“得了,大嬸除了賣花,難不成還兼職做媒人不成?”

那賣花的人一怔,十分錯愕的說道:“這位小姑娘怎的知道?”

反倒是跟在後頭的墨蝶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有些賭氣般的說道:“表哥,你怎麼就送給蘇姑娘,我就配不上這些花麼。”

兼淵笑了笑,信手一指:“這麼多花,你喜歡那一朵,自己去挑便是。”墨蝶的臉一黑,陰沉沉的走過去隨便看了看,便選出一大蓬紅色的小花朵,那賣花的婦人說這種花叫做紅衣淚,看上去喜慶,其實很容易種出來,算不得珍貴,姑娘若是喜歡,全都拿去便是。

兼淵笑了笑,隨手抽出一朵晚香蘭來,伸手一折,便掐斷了多餘的根莖,不長不短,倒像是一隻分外別緻的簪子。他擡起手對着蘇瓔比劃了一下,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識的便想拒絕,然而對方卻已經笑了起來:“你今天將頭髮挽了起來,不像是尋常散開,倒是適合簪花。”

蘇瓔微微側過臉沒有說話,然而神色卻十分的嫺靜。這纔是普通人眼中的幸福麼,有一個愛護自己的人,可以與之白頭偕老,閒來無事的時候,這樣並肩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或者他還會爲自己買一枝花別在髮鬢間。

這樣的幸福……她數百年的時光,從來沒有出現過。

蘇瓔似乎有些出神,只是無意識的看着自己懷中的那幾朵晚香蘭,漸漸的也就沒有聽見身邊的人究竟在說些什麼,直到隱約聽見了頤言不懷好意的笑聲,她才從沉思中擡起頭來,然而對方問出的那一句話,卻連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蘇瓔都下意識的咳了起來——

“這位公子和姑娘如果要是哪一日行嫁娶的喜事,可一定要找我屈嬸。我們家雖然是花農,但是平日裡爲那些富貴人家送花去,不知道說成了多少樁婚事呢。”

手中捧着一大束紅衣淚的女子霍然擡起頭來,原本就充滿了憤恨的神色在此刻終於剋制不知,幾乎上前一步就要厲聲呵斥,頤言也擡起頭來,因爲化作了普通的垂髫幼女,所以此刻只是眯起了眼睛不再說話,只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裡分明有掩不住的笑意。

“這個……我們是行商路過此地,準備匆促,只怕要辜負屈嬸一番心意了。只不過,如果此行順利的話,我迎娶她那一日,一定會請你來喝這一杯喜酒。”驀地,有人從身後走了過來,自然而然的牽起了蘇瓔的手,那樣含笑的回答,聽上去絲毫沒有作假。

“好好。”的確是熱心腸的人,哪怕只不過是萍水相逢,卻也樂得合不攏嘴。

待那屈嬸走的遠了,蘇瓔這纔有些尷尬的將手抽了回來,“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

兼淵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然而不知道怎的,整個人的神情都不知道輕鬆了多少。他寬大的衣袂在風中紛飛,眉梢眼角透出的笑意幾乎連傻子都能看出來。

蘇瓔握着手中剩下的幾朵花,一時間有些怔住了。兼淵原本走在前頭,也停住了腳,似是在等她趕過來似的。

蘇瓔笑了笑,緩緩向他走了過去。頤言在後頭偷笑,然而墨蝶的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

兩個人肩並肩的走在前頭,蘇瓔有時候側過臉來和兼淵說話,便能聞到一陣陣的幽香。

墨蝶冷哼了一聲,加快腳步就想趕過去。

頤言不輕不重的咳了一聲,拉着墨蝶的手就往另一條街道走去:“哎呀宋姑娘,我瞧着那邊的頭花可好看了呢,你陪我過去瞧瞧好不好?”

墨蝶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拖着往另一邊走了過去,頤言手上一邊使力,一邊高聲說道:“我們兩等會兒自己回客棧,你們就先逛着吧。”

蘇瓔失笑,只是不知道爲何,總覺得一張臉竟然燙的厲害。

這些事情,她似乎也是第一次經歷。從前看見的那些事,風花雪月的,彷彿都是自然而然的,彼此兩情相悅,可是……

雖然活了這麼多年,似乎自己還比不上那些凡人的女子,她們似乎對自己的心上人都相處的特別自如。只是現在這個樣子,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麼纔好,他們好似從來沒有機會兩個人在一起單獨相處過呢。

眼風微微上挑,就能看見髮髻上那多花開得有多麼盛氣凌人。就像是一個印記一般,收了別人的東西,似乎也應該要用什麼來回禮。可是,要買什麼纔好……從來沒有經驗的蘇瓔第一次有些爲難起來。

“咦,好香啊。”身側的男子吃驚的說了一聲。

蘇瓔擡起頭,看見不遠處擺了一家小小的麪攤,舉目四望之下,才發現這個麪攤竟然是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頭,不知不覺中,兩個人都已經走得這麼遠了麼?

光線昏暗的巷子裡,空氣似乎也沒有方纔那樣清新了,不過或許是因爲位置偏僻,所以倒是比外頭安靜不少。

“去前面吃麪好不好?”

蘇瓔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的確是很香,如果頤言知道了,一定後悔的捶胸頓足。”

兼淵笑了笑:“我以爲你和頤言,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呵,妖怪從某種方面來說,的確是不用吃凡間的食物了。”蘇瓔扶一扶頭上的花簪,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就像你們道士一樣,練到一定程度了,也不用再吃五穀雜糧了對不對?”

“不過好吃的東西,總是叫人心生愉悅的。”蘇瓔忽然蹙眉,“這些花,開不了多久,只怕就要謝了吧。”

“花開花謝乃是常理。”兼淵饒有興趣的看着蘇瓔:“怎麼,你很喜歡這花麼?”

蘇瓔一時間有些尷尬,要說很喜歡,會不會不太好呢。可是若是說不喜歡,肯定更不好吧。況且,兼淵似笑非笑的樣子,這句話顯然是問的別有深意。

“算了,去吃麪吧。”兼淵眼中有些黯然,然而很快就拉着蘇瓔往那小攤走去,靠的近了,才發現氤氳的水霧之後,是一對年邁的夫妻在做面。

都是些很普通的麪食,然而不知道爲什麼,那煮出來之後聞起來格外的香,那幾張小桌子上已經坐滿了人,看來生意果然不差。老夫婦一見,立刻熱情的迎了上來,特意多支了一張桌子給兩人。

兩人都點了一份陽春麪,上面加了一個煎蛋和幾片滷牛肉,看上去色澤誘人。

蘇瓔夾了一筷子,味道果然勁道,特別是秘製的香料尤其讓人驚訝,吃完之後脣齒留香。

兼淵也坐在一邊老老實實的吃着面,很普通的陶瓷碗,甚至上面還有一個缺口。麪湯喝起來也特別暖和,隔着一層暖暖的面香,此時此刻,他們似乎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就好像那些廝殺和搏鬥,彼此之間身份的溝壑,通通都不存在了一樣。這樣溫暖的畫面,讓蘇瓔恍惚間似是明白了些什麼。

這些被生老病死折磨的凡人,有些能夠憑藉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改變命運的流程,千萬年之中,強行扭轉了宿命進程的人也不是沒有。然而更多的,卻只是這些在神明眼中如螻蟻般生死不由的凡人,他們默默無聞的構築出了這一整個世界。

兼淵看了她一眼,“怎麼,不好吃麼?”

“沒有。”蘇瓔又挾了一筷子,抿脣笑了起來:“這裡的面真的很好,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吃一次。”

兼淵忽然笑了起來:“怎麼會沒有機會,以後你傷勢好了,我們可以常常到這裡吃。”

“傷好了?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機會呢。”蘇瓔失笑,“更何況,就算我傷好了,也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吧。”

“不會很久的。”兼淵從懷中掏出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說道:“只要你想來,我一定會陪你來。”

就像在花枯之後,明年一定會有花朵再次抽出嫩芽綻放生長。只要你想來,我就一定會陪你。這是無聲的允諾,在暗夜之中,讓白衣的女子心中爲之一震。

和頤言會和的時候,差不多天都已經黑了。也不知道頤言將墨蝶拉到了什麼地方,墨蝶一臉的黑雲,倒是頤言笑得天真燦爛,絮絮叨叨說起剛纔去賭場玩的有多開心。

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基本上也不見了蹤影,快要接近宵禁的時間,一路上的人都有些步履匆匆。

“跟了這麼久,有什麼話就不妨直說吧。”幾個人都極有默契的停住了腳步,蘇瓔沒有回頭,只是稍稍將聲音擡高了一些說道。怪只怪身後的那個人追蹤之術實在是太差,而且這樣不能收斂的殺意就像是瀰漫開的雨水一樣,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黑暗的巷子裡視線受阻,能看見的不過是兩三步開外的地方,然而不用費心去尋找,追蹤的人見自己的行藏已經被看破,索性也就露出了真身。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子,才十六七歲大小,一張臉乾乾淨淨,只是充滿恨意的看着眼前的幾個人。最讓人詫異的,反倒不她眼中莫名的恨意,而是……眼前身軀瘦弱的女子,分明就是一個凡人無疑。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幾個和你應該沒什麼過節吧。”頤言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若是個妖怪倒也罷了,一個普通的凡人和她們會有什麼關係。這樣跟在後頭半柱香的時辰,實在叫人心底煩的很。

“你們殺了柳郎。”女子的身軀都在顫抖,惡狠狠的說道。她整張臉蒼白如紙,像是個孤魂野鬼一般的看着幾個人。

柳郎……就在頤言不耐煩的想要轉身就走的時候,兼淵卻忽然開口說道:“你說的那個柳郎,該不會就是在村口賣畫維生的書生吧?”

這一刻,就連頤言都有些錯愕的頓住了腳步。那個人雖然表面上是個書生,但是法力低如頤言都看得出那是棵柳樹化成的妖怪。只不過人家本本分分在那裡賣畫,也沒有天下妖怪一家親的說法,所以也並沒有將那個人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只怕他們幾個根本就不會記得那個柳樹妖吧。那個即將迎娶人間女子的妖怪,還真是讓人過目不忘啊。

幾個人的對視了一眼,似乎同時想起來了什麼。

“那個人可是個妖怪。”頤言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怎麼會有一個凡人女子來幫他報仇?”

“我們原本都快要成親了。”到底是個女子,雖然恨恨的說要來報仇,然而提起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對方還是忍不住以手掩面低低的哭了起來:“我自然知道他是妖怪,但是那又如何,與其嫁給一個不知根底粗魯不堪的男子爲妻,我寧肯嫁給柳郎。更何況……更何況我這樣愛他,誰又在乎柳郎究竟是人還是妖?”

蘇瓔怔了一怔,剎那間像是明白過了什麼一樣,她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看定了那女子:“我們並沒有殺掉那個人,你恐怕是真的找錯了人吧。”

“怎麼會,如果不是你們,還有誰能殺得掉他?”不知道怎的,看見蘇瓔那雙眼睛,那女子陡然間竟然鎮定了下來,只是一雙手攏在袖子裡一直不停的顫抖,過了半晌,她終於擡起手掩住自己的臉痛哭出聲,“再過十來天,我原本就可以嫁給他了。可是他死了,他就這麼死了!”

那樣淒厲的痛哭聲像是匕首般刮過人的耳膜,那個面孔清麗的女子眼中是深刻見底的心碎,讓人幾乎不忍再看下去。

“只是怎麼回事?”墨蝶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表哥。然而兼淵的眉頭也緊皺,目光復雜的看向那個幾乎快要癱倒在地上的女子。

“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就把她丟在這兒不理吧。”頤言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此刻也不禁犯難。

“帶她回去吧,她不過是個弱女子,若真的置之不理,只怕會有危險。”蘇瓔嘆了口氣,低低說道。或許是那個女子看她的時候絕望的眼神讓人動容,即便在紅塵中看過太多悲歡離合,面對這樣的年輕女子,她心底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忍。

在客棧之中,頤言遞了一杯茶給那個渾身顫慄的女子。她瑟縮着自己的肩膀,過了半晌才從接過了那盞茶,低低說:“多謝。”

“這位姑娘……你?”頤言像是想要說些什麼,然而這一刻也覺得詞窮。這樣風塵僕僕的趕過來,只是爲了替自己的情郎報仇麼?

這樣的一個弱女子,究竟是怎麼追上他們的腳步?

“我姓蘇,叫蘇濤。”女子的情緒終於緩和了一些,然而眼中那樣空洞的絕望,卻讓頤言都不忍再繼續看下去,是真心的愛慕吧,否則,原本應該溫柔秀麗的神色,怎麼會被大塊的茫然和痛苦所填充?

“我和他,是在三年前認識的。”就在蘇瓔頷首示意,頤言正往香爐內添香的時候,蘇濤忽然開口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好也在外頭畫畫。”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不能休。

也是這樣一出俗不可耐的牆頭馬上的故事,然而縱使如此,想必那一刻三寸春光,一縷一縷,都是雕刻在了蘇濤的心底吧。

最開始的時候,蘇濤就已經察覺出那個喚作柳泉澤的男子,一直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蘇濤是個聰慧的女子,很快就發覺對方有異常人之處。直到有一天,她悄悄跟在柳泉身後,看着他一直往一棵柳樹內迎頭直上,整個人竟然徹底被那顆兩人合抱粗的柳樹給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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