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使將信件裝入香囊中。然後牢牢地抓在手心。身後的女人輕聲喚道:“宋中使,宋中使?”
她轉過身,凝重地深呼吸,盯着眼前的女人,擔憂地說:“蟬兒,一路小心。”
“放心吧,事關重大,奴婢一定不會辜負宋中使和馮主子的囑託,將信件交到皇上手中。”蟬兒面色沉重地應聲,令宋中使又有些遲疑起來。
“稍後,等冬梅引開那些侍衛,你就從東門混出宮,雖然這是一線生機,但是實在是太冒險了。你千萬千萬要保重。”宋中使憂心忡忡地說道。
“宋中使,奴婢的命是撿回來的,奴婢一點都不在乎。可是馮主子好不容易纔能蒙得聖恩,懷了龍子,如果奴婢不能完成任務,豈不是對不起天下所有人?”蟬兒堅定地說。
宋中使暗歎一聲,然後將信件遞給她,蟬兒小心翼翼地捏着信封。頓了頓,又道:“奴婢不但受過馮主子的恩惠,還一直都有宋中使的照顧。”說着,蟬兒撲通跪在地上,哽咽說道:“可是,蟬兒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宮,宋中使的大恩大德,蟬兒唯有來生再報了。”
宋中使堅強地咬着下嘴脣,閉上眼,痛苦地點了點頭,說:“蟬兒既然要報恩,就一定要今生今世。記住,不要暴露身份,要親手交給皇上,不能相信任何人。”
“嗯。”蟬兒應許點頭,繼而起身看了看窗外,幽然嘆息道:“差不多酉時了,奴婢該準備準備了。”
語畢,蟬兒立馬打開門,衝進暗夜中,宋中使一會兒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祈禱。
“有人投湖了。”
耳邊時而傳來驚呼聲響,蟬兒焦急地走去東門的路上,想回首看看卻不敢隨便停下腳步。她的任務是出宮找到皇上,然後要皇上回來救馮主子。
“是冬梅,是怡紅堂的冬梅…”
“是的。”
“她死了。”
“死了。”
蟬兒將頭埋得更深些。彷彿這一切尖叫聲都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彷彿那是一聲聲死神的召喚,折騰着她,蹂躪着她。
“冬梅。”蟬兒抽泣着低語。腳步也越來越快,很快東門口就到了,那裡的侍衛明顯比北門的守衛看起來輕鬆一些。蟬兒一咬牙,擦了淚水,然後朝着宮門衝過去。
“誒,什麼人?”守衛警覺地攔住她。
“奴婢蟬兒,是內司院的宮女。”蟬兒不慌不忙地說道:“奴婢奉了宋中使之命,出宮辦點貨。”
“都什麼時候了,還出宮辦貨?”守衛有些懷疑地問。
“哎呀,奴婢也是奉命行事,不過宋中使說了是因爲馮主子突然間想吃酸辣菜,你們也知道的,這種民間的東西御膳房怎麼會有,讓御膳房的人去買些回來,他們卻說找不到人,這不,奴婢只能被派了出來,唉。你們以爲我想啊,還不都是個奴才的命,不得不辦。”蟬兒故意套着近乎媚笑着說道。
“哼,馮主子被皇后軟禁起來,御膳房的人當然不會管咯。”守衛嗤笑着說。
“就是啊,可是宋中使念在馮主子之前幫過自己,也就不得不做了。各位大哥,你們就通融一下,奴婢辦了貨立馬回宮,我也還等着覆命呢。”蟬兒諂笑着說道。
“可是…”
“各位大哥,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們還猶豫什麼呢。”突然出現的德喜笑眯眯地說道。
守衛一見是德喜,立刻放鬆下來,德喜經常出宮所以就跟他們熟絡了,守衛見德喜也幫着說好話,於是商量一番決定就放蟬兒出宮吧,反正一個小宮女能壞什麼事兒,量她沒這個本事。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免得生是非。”守衛嚴肅地叮囑道。
“會的,會的。”蟬兒幸喜地點頭。
“我送送你。”德喜趕忙跟着蟬兒走到東門口,德喜湊近問道:“蟬兒,是不是馮主子派你出宮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東門?”蟬兒驚訝地問。
“你啊,我一直跟着你,你都不知道。”德喜搖着頭說道:“知道馮主子被軟禁後,我就一直都觀察着怡紅堂和內司院,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啊?”蟬兒倒抽冷氣地說:“那我還要多注意了。德喜,你千萬要保護好馮主子,知道嗎?一定要等我回來。”
“蟬兒。那你也是。出宮後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跟剛纔一樣,被人跟蹤還察覺不到。”德喜關切地責備道。
他們已經走到了宮門口,守衛立刻打開宮門,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羣侍衛兵小跑着過來,大喝一聲:“不許出宮。”爲首的侍衛高舉着黃色錦布,上面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奉皇后娘娘懿旨,所有人都不得出宮。”
“啊!”剛要開門的守衛嚇得一愣,德喜反應夠機敏,立刻將蟬兒推出門,從開啓的門縫中將她推了出去。蟬兒瞪大雙眼,張大嘴,緊張地說不出話。
德喜咬着脣,立刻推着宮門,想盡快合上。蟬兒透過一絲門縫看到德喜被侍衛們捉住,可是他還是一直努力地推着宮門,口中喃喃:“快走,快走…”
蟬兒一邊轉身跑走一邊哭泣着喊道:“德喜…德喜…”
侍衛一腳踢開拼死護着蟬兒的德喜,然後吩咐身後的官兵立刻出宮捉拿剛纔跑出去的宮女。
侍衛長蹲下來,擰着德喜的衣領子怒吼道:“說,她是誰?幹什麼去的?”
德喜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吐了一口血水。別過臉根本不搭理他。
“好啊。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侍衛長氣憤地站起來,然後朝着德喜拳腳打踢。
東門的守衛看不過,於是上來解釋道:“侍衛長,別打了,別打了。剛纔那個宮女叫蟬兒,是內司院裡的小宮女,是出宮辦貨的,不是什麼大事兒。”
“內司院的宮女?”侍衛長皺着眉,反問。
“呃。”守衛慌張地應聲。
“哼,來人啊。”侍衛長叱喝道。
“在。”
“將這個公公和這裡的守衛全都押到昭信殿面見皇后娘娘。”侍衛長惡氣騰騰地說。
“是。”
“啊?哎呀呀,這裡面是不是有誤會啊。”守衛嚇得叫嚷。
侍衛長立刻安排自己的侍衛站在東門口把守。並且嚴厲地吩咐,不許任何人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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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中使被“請”來昭信殿,皇后坐在大殿之上,宋中使恭恭敬敬地請安,然後眼角一掃,發現德喜趴在另一邊,全身都是傷痕累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宋中使立刻望向皇后娘娘,想質問,卻不敢。
“你認識他吧?”皇后娘娘故意問道。
宋中使強壓着自己的憤怒,冷靜地說道:“認識,他是宮裡的公公,叫德喜。”
皇后娘娘勾起嘴角,陰笑道:“不錯,他私放宮女出宮,犯了死罪。本宮想可憐他,只要他肯說出那個宮女究竟要做什麼,就會既往不咎,誰知道他牙尖嘴硬,就是不肯說。”
宋中使稍稍鬆了一口氣,照皇后娘娘的語氣,蟬兒並未被他們抓住。
“娘娘動用私刑,在後宮是不允許的。”宋中使嚴厲地說。
“哼,你什麼時候用哪隻眼睛看到本宮用私刑了?”皇后娘娘冷哼說道。
“可是他…”宋中使失口怒問。
“哦,你是想說他爲何會變成這樣?”皇后娘娘輕描淡寫地說道:“因爲他反抗,侍衛們抓住他的時候他就想逃脫,所以纔會被打成這樣。唉,其實本宮看着也可憐,所以呢,纔會‘請’宋中使過來好好地相勸。”
“娘娘,這件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勸?怎麼說?如果是威逼利誘,奴婢做不來。”宋中使冷然說道。
皇后娘娘笑着走下來,說道:“本宮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好,本宮不妨告訴,那個宮女叫蟬兒,是內司院的宮女。怎麼會這麼巧呢?難不成是你宋中使監守自盜。平日裡嘴上說要遵守後宮宮規,可是到了關鍵時候卻都一個違反宮規。”
“娘娘如果要這麼說,奴婢也無話可說,如果娘娘高興,可以將奴婢一併處罰,不過,後宮向來都是有法可依,不是隨隨便便由着哪一個人濫用權力。”宋中使瞪着雙眼,凝然說道。
皇后娘娘蹙眉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和下來,說道:“看來,宋中使早就對本宮誤會頗深啊。要知道本宮這麼做都是爲了後宮能有一片靈和之地。有些人以爲能瞞天過海,欺騙衆人,玷污了皇宮,那麼身爲皇后,本宮豈能坐視不理?”
“那麼皇后以爲德喜犯了罪就要殺,馮主子被人懷疑就軟禁,弘太醫和明玉也被人懷疑就關押,這一些做法,究竟是個人主義還是真的有其事?”宋中使忍不住質問道。
“大膽,宋中使你這是對皇后不敬。”琉璃冷喝道。
皇后娘娘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那好,本宮也問你。”皇后娘娘咬牙切齒地說:“德喜到底有沒有私放宮婢?弘太醫無緣無故出現在北園又是爲何?馮佑憐是青樓歌姬出生,這是事實還是本宮捏造?”
宋中使抿了抿嘴,白了一眼皇后娘娘,別過臉,說:“皇后娘娘既然這麼肯定,何須問奴婢。”
“哼,本宮告訴你,德喜有沒有私放宮婢,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本宮的眼皮底下想玩陰謀詭計。”皇后娘娘啐道:“不用說,那個蟬兒宮女一定是馮佑憐想出的法子,想搬出皇上救自己,哈哈,她真是太天真了,皇上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騙,就是yin亂,就是不忠,你們以爲你們的小動作,本宮不知道嗎?本宮現在就睜大眼睛好好地等着皇上如何處置她。”
宋中使恍然大悟,不免擔憂起來,皇后娘娘點醒了自己,這樣冒冒失失地讓皇上回宮,說不定會適得其反,不但救不了馮主子,反而還害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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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主子,如果你嫌藥太苦,就吃甜梅子,奴婢小時候吃藥的時候就會用這個方法,真的很管用呢。”
“馮主子,奴婢知道您的大恩大德,今生無以回報,只有在這個關鍵時候好好地報答了。”
“馮主子,你多保重。”
“馮主子,奴婢住在青州,那裡也是個漂亮的地方,奴婢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回過家鄉了。”
…
馮佑憐傷心地趴在臥榻上,手裡的甜梅子掉在地上滾到另一個人的腳邊。那人頓住了腳,彎腰將梅子拾起來。
馮佑憐擡頭看了看那人,只見那人拱着手唸叨:“罪臣叩見馮美人。”
“納太醫?”馮佑憐詫異地問道:“納太醫有何事?”
納太醫顯得心事重重,將梅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喟嘆地說道:“老夫是來給馮主子請罪的。”
馮佑憐眼珠一轉,低着頭,平靜地說道:“納太醫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
“馮美人,其實罪臣…”納太醫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出。
“納太醫是爲我照顧肚子裡的孩兒。”
“不,不,不。”納太醫愁苦地搖着頭,說:“罪臣根本不配。”
“納太醫,此話怎講?”馮佑憐故意問道。
“其實罪臣猜出馮美人應該有所察覺,所以纔不會喝罪臣送來的任何安胎藥。”納太醫緊張地說:“實不相瞞,罪臣送來的那些藥全都是會令孕婦滑胎的藥,而並非真正的安胎藥。”
“啊!”雖然自己知道這種事,可是從納太醫口中承認出來,着實令馮佑憐吃驚不小。
納太醫又道:“皇后娘娘找上罪臣的時候,臣知道,只有走到這一步了,因爲罪臣確實很自私,爲了能拯救自己的孩兒,不得不傷害馮美人的孩子。”
“納太醫,你可否知道這也許是皇子,是江山社稷啊。”馮佑憐痛心疾首地罵道:“你好糊塗!”
“是啊,罪臣真的好糊塗。”納太醫撲通跪下來,老淚縱橫地自責道:“罪臣差點就犯了大錯,犯了株連九族的錯事啊。”
馮佑憐走過去,想要扶起納太醫,豈知他又哽咽地說:“當罪臣看到馮美人爲了自己的孩子不惜燙傷自己,猛然驚醒,自己也是爲人父,爲了孩兒生命都可以不要。”
“嗯。”馮佑憐咬着脣,哭泣着點頭。
“可是一個宮女尚且知道捨命報恩,而罪臣妄讀了聖賢書,不但要助紂爲虐,還要戕害無辜的人。”納太醫傷心地搖着頭,說道:“臣罪該萬死。”
馮佑憐抽泣着扶起納太醫,安慰着說:“納太醫,你現在能改過自新,真的很難得了,不要自責,我相信你本性還是好的,只不過爲了孩兒,你纔會犯了糊塗。”
“可是,馮美人如今四面楚歌,如何能逃脫皇后娘娘?”納太醫擔心地說:“雖然罪臣不能除掉馮美人肚子裡的孩子,可是難保皇后娘娘不會用其他的方法剷除。”
“恩,我當然想到這一點。”馮佑憐憂心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冬梅爲了我投湖,明玉和弘太醫也無辜受牽連,被皇后娘娘關押,至今也不知道里面的情況。我只要一個動靜就會惹得皇后娘娘發瘋,想要將我身邊的人全都剷除。”
“唉,罪臣也是想了很久想不出什麼法子。”納太醫喪氣地說道:“但是馮美人兩天都不吃不喝,你能受得了,可是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能受得住?”
馮佑憐看了一眼納太醫,似乎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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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納太醫求見。”琉璃通傳道。
皇后娘娘一邊梳頭一邊應了一聲:“進來。”
“是。”
納太醫慌慌張張地走進昭信殿的寢宮,見皇后娘娘在梳頭,於是說道:“微臣給娘娘請安。”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皇后娘娘不禁問道。
納太醫頓了頓,說道:“馮美人戒心太重,根本不會吃微臣送過去的安胎藥。而且她現在連飯菜也不吃了。”
“哼哼。”皇后娘娘冷笑說道:“難不成她想做神仙,什麼都不吃什麼都不喝。這樣下去,真的會餓死哦。算一算,也有兩天了,納太醫。”
“微臣在。”
“人一般能維持多久的不吃不喝?”皇后娘娘突然問道。
“回娘娘。”納太醫恭敬地回答:“人如果不吃尚且能維持五六天,可是如果不喝水的話恐怕熬過三天就不錯了。”
“嗯,三天。”皇后娘娘撇着嘴,笑道:“才三天,真的是不夠本宮玩。既然如此,你現在怎麼做?”
納太醫想了想,說道:“微臣已經採用另一種方法,就是動之以情,只要取得馮美人的信任,那麼要勸她喝下安胎藥就易如反掌了。”
“呵呵。”皇后娘娘掩着嘴,衝着納太醫笑道:“看來果真是薑還是老的辣啊。想不到納太醫也有這番心思,懂得動之以情的道理和好處。”
“多謝娘娘誇獎。”納太醫說道。
皇后娘娘滿意地點頭,站起來走過去說道:“念在你爲本宮盡心盡力地份上,本宮呢就網開一面,讓你見見納弘,可好?”
納太醫激動地仰起頭,笑着說道:“微臣多謝皇后娘娘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