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冷,空氣中泛着潮氣。
戶牖略微敞開着,以便好讓屋中散去大部分的溼氣。
斜斜的微風乘機吹進屋中。
雙晶端着茶水走進屋中,便瞧到這麼一幅場景。
沈俏臉頰微低,跪坐在案前,手中捧着已有些泛黃的書。
額前的碎髮因着微風被吹拂起來,唯美極了,一切都是安靜而平和的。
雙晶心中不禁生了感慨,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疑惑。
以往姑娘可是最討厭學習的了。
可如今,學習功課卻是是越發的認真了。
雙晶上前,腳步輕輕,直至沈俏的身側,方道:“姑娘,您這都看了好些時候了,也該停下歇一會兒了。”
沈俏聞聲,擡眸,放下手中的書。
“也好。剛巧口乾。”
原本合起來的書因着微風吹動,接連被掀開了好幾頁。
雙晶瞧見,連忙在沈俏欲合上書前先行合上了它。
待看到書封之時,心下卻是是一驚。
姑娘看的竟是———《大梁通史》。
雖然大梁民風開放,女子可以讀書學習。可一般姑娘家大多讀的是《女誡》《列女傳》之類,讀史書的着實罕見。
不過想來也對,如今的姑娘本就不同於其他官家小姐。
沈俏眉頭輕皺,神色平靜,接過茶盞,左手掩脣,右手端着茶盞便飲了下去。
心中想的卻是自己是不是該去一趟中丞府,以求解惑。
那日她特地問先生要了本記載了關於從樑慶帝即位到如今的大小事端的《大梁通史》,便是想知曉這天下的局勢到底如何了。
還是不是與她的記憶相吻合。
如今一晃大半個月,書讀的是差不多了,卻並不通透。
但她也確實發現了什麼。
永安三十四年,當時年僅十五歲、還未封王的樑懷澈領軍抗敵。小小年紀戰術卻是了得,使得敵國人心惶惶。而後聽聞樑懷澈不知爲何不再願意踏上戰場,便又騷動起來。也就有了後來的永安三十五年,沈謙奔赴邊疆抗趙,收復被趙國攻佔的五座城池,名聲大噪。
其實說到底,沈家如今的輝煌確是有幾分靠着晉王來的。
沈俏不能想象出那時少年馳騁戰場,英姿颯颯的場景。
只知斷然不會差到哪兒去,不過這樣想來,大梁算是損失了一名驍勇的將領,倒是可惜了!
也不知到底是個怎樣的原因,竟然讓一個戰術了得的少年再也不願踏上沙場。
想來也不是好的故事。
如果,在兩年後的楚樑之爭中,晉王能領兵,自然就沒有她父親和晏昭什麼事了。
那哪會有什麼衛國公府?
沈俏幽幽一嘆,起身,移步至屏風後,更換了一件較爲素淨的月白蝶紋束衣。
隔着屏風,她對雙晶道:“我等會兒去一趟中丞府。”
似又想到什麼, “這些時日你也忙了許久。便讓雙瑩陪我去一趟罷。”
雙晶稱是。
※
城中道路平坦,沈俏坐在馬車上並沒有任何顛簸之感,舒適的有些不像話。
過了些許時分,她估摸着快到了,擡手掀開車簾,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已經到了。
雙瑩在她面前放了幾個墩子,扶着她便下了馬車,“姑娘,小心些。”
沈俏微微點頭,便至府口拉了拉錫環,府門很快便開了。
府中的下人們一見是她,二話沒說便將沈俏請進了府中。
原本還有幾個小廝想要跟着沈俏,都被沈俏一一拒絕了。
她記性好,進了府中便能尋着先生所在之地,本就無需他人指引。
況且,這麼好的景緻,若是有個生人一直跟着,豈不是擾人興致?
而雙瑩之前並未來過中丞府,對府內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鮮,眼中閃爍着一些奇異的光芒。
沈俏原以爲雙瑩定然會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卻不曾想她竟是半分話也沒有,又想起她這些天的表現,不禁生了疑惑,“雙瑩,你這個樣子讓我認不識你了!”
雙瑩卻只是搖搖頭。
沈俏看着雙瑩,“雙瑩,你若再這般,別怪我留不住你了。”
雙瑩一驚,囁嚅着,“姑娘……”
彼時沈俏已走到竹林之中,先生的住處近在眼前。
雙瑩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
前方卻徑直走過來一人。
是王歲竹。
王歲竹也發現了她們,略微有些詫異。
這是自打沈俏及笄後他第一次見着她。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不禁打量起她來。
與世人所想象的並不同,沈俏穿着素色的束衣,挽髻插笄,秀眉彎彎,杏眼出神,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得很。
眼中也沒有一般姑娘家所應有的羞澀。
王歲竹拱了拱手,聲音溫厚,見禮道:“沈姑娘。”
沈俏微微頷首,算是回禮了,卻並沒有做過多停留,擡步便走了。
身側的雙瑩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沈俏忽地覺得這樣未免太有些不將人放在眼中,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先生可在?”
“家父在屋中。”王歲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聲先生喚的竟是他老爹。
沈俏微微頷首,道了一聲謝,方又繼續向前走。
沈俏原以爲能夠扮作小廝的公子哥兒定然是有些吊兒郎當的,可現下她看着王歲竹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
看來不論是什麼樣的人都有玩心大發的時候啊!
身側的雙瑩忽然開口,“姑娘,剛纔那個是?”
“中丞府的少公子。”
雙晶似是瞭然,轉而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姑娘……奴婢是不是經常會給你帶來麻煩?”
這話一問出口,沈俏便大致知曉這些時日雙瑩爲什麼異樣了。
她透過竹林看向天上的太陽,“你看,現在太陽的光很刺眼,可是,它照在我們身上卻是暖和和的。”
※
沈俏將雙瑩留在屋外,自己獨身進了屋子。
同上次一樣,王守之正站在長案前寫字。
沈俏上前,做了一揖,“先生。”
“書讀了如何了?”王守之沉聲問,執在手中的紫毫卻並未停頓,不過一會兒,宣紙上便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字。
正是他名字中的一個字——守。
“大梁這些年的大小事端我已知曉的差不多了。”
“可有什麼見解?”王守之擡筆,蘸了黑墨,又開始下筆。
“我覺得有件事情很奇怪。”沈俏頓了一頓,方說:“大梁物富民寧,惹的鄰國覬覦,是理所應當。但先前趙國因忌憚晉王而一直沒有動作,而後突然晉王不知什麼原因再未領兵。趙國便大舉進攻,一連攻佔了五城,這顯然是預謀已久的。甚至,我認爲晉王之所以不再領兵可能就是趙國所致。”
王守之執筆的一頓,“啪”的一聲,紫毫便落在了筆擱上,又因着力氣重,墨汁便四處飛沾到了長案外。
甚至,沈俏的素色襦裙也沾染了一星半點的墨跡。
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王守之眼中的冷意。
緊接着,王守之甩了一下廣袖,直視着沈俏,示意她繼續往下說:“然後呢?”
“而後,雖然我父親使得趙國歸降。但趙國未免太乾脆果斷,竟沒有一絲的反抗。所以,我認爲這難保不是權宜之計。”
王守之精明的眸中閃過一絲興味,沉思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趙國歸降是假。”
沈俏點點頭,接着又道:“先生,晉王殿下一直在您身邊學習,他可曾說過他爲什麼不願再上戰場?”
這正是沈俏想知道的。
若是日後的楚樑之爭想讓晉王領兵,現在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知曉他昔日爲何不願。
王守之看了她一眼,捋了一下下巴,搖搖頭。
沈俏在心中回味了一下先生的眼神,估摸着先生可能是知曉的。
“你既然想知道,爲什麼你自己不去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