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華如練。
沈俏並無睡意,執起史書,跪坐在案前,挑燈夜讀。
這已是她第二次翻看《大梁通史》了。
她又看到了那段:永安三十四年,帝之二子懷澈,領兵抗趙,雄姿英發,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輕取趙之猛將。其後幾戰,懷澈全無敗局。趙之大將皆懼之。後班師回朝,封晉王。
寥寥幾筆,便將一個人的豐功偉績描述了出來。
沈俏嘆了一口氣,想通過通讀史書來尋找蛛絲馬跡看樣子是不行的了。
而這《大梁通史》所撰之人又是王守之。
她之前已碰了一次壁,若再纏着先生不放便是不知禮數了。
心煩意亂之餘,恰逢雙瑩端着茶盞進來了。
雙瑩將茶盞放在她面前的案上,又將茶水倒進杯中,遞給了沈俏。
沈俏輕輕抿了一口,便又放了回去。
現下並不口乾。
“姑娘,您今日下午外出,昌平縣公又來了一趟。”雙瑩有些神神秘秘地看着她。
沈俏眉頭一緊,問道:“他又來做什麼?”
“奴婢只遠遠地瞧上了一眼,不曾知曉,倒是聽大將軍的近侍說是,送東西的。”
“送的什麼?”
“好像都是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說是給夫人和姑娘用的。哦,對了,奴婢還聽聞,有幾匹良駒是給大將軍的。”
沈俏心下思索了一番。
上輩子她可沒有受到這種禮遇。
晏昭下了如此大力氣,又在搗鼓着什麼?
見着沈俏沉默的樣子,雙瑩說:“依奴婢看,這個昌平縣公呀!肯定是愛慕姑娘的。”
沈俏不語,沉思着。
“姑娘,其實奴婢覺得縣公人是不錯的。”
沈俏眉頭輕皺,說:“雙瑩!”
似是警告。
雙瑩一下子便不吭聲了,她隱隱約約覺着姑娘這是有些惱了,可回想剛剛所說的話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毛病。
沈俏站起,移步至窗邊,看着天上皎潔的一輪明月,倚窗良久。
※
翌日。
沈俏坐在梳妝檯前,一手託着下巴,看着鏡中的自己。
她對着鏡中的人望了許久。
鏡中的人青絲如瀑,一雙杏眼顧盼之間有着出奇的神.韻。
雙瑩一大早的過來端着盆,請她去盥洗。
沈俏沒有朝她看過去,只道:“就放在那邊的案几上。”
雙瑩稱是。
屋中又只剩她一個人。
沈俏起身,將臉撲洗乾淨,復又坐回梳妝檯前,打開面前的奩盒。
奩盒是用紫檀木做成的,靠近嗅一下還能感受到淡淡的木香。
沈俏忽然想起這奩盒似乎是多年前父親特地命人制作的。
只爲了讓她高興些。
可她當時是什麼樣的呢?
她不太記得了,只知道不是什麼好景象。
又因如此,她驚覺自己似乎有好幾日沒有見到父親了。
以往是她不知父親良苦用心,現下又怎麼能讓父親寒心呢?
她思索着,不如此時去給父親請個早安。
就這麼想着,她隨意地從奩盒中取出了一根髮簪。
那是一根再樸素不過的白玉髮簪。
驀地,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她手下一停,突然便關了奩盒。
笄禮已成,本就不該佩戴了。
沈俏這般想着,又心安理得地將它放了回去。
看都不看奩盒一眼,隨手拿了一根不知名的素釵便插在了頭上。
沈俏再次擡眸,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嗯,好看的。
……
也不知是沈謙近日真的是太忙了,還是怎麼,沈俏前去忠慶堂時竟沒有見着他。
近侍說:近來皇帝經常召大將軍去紫宸殿議事。
沈俏微微點頭,心道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
她這麼想着,沿着堂前小路,不緊不慢地又向前走了幾步。
前邊掃地的兩個丫鬟似乎沒有見到沈俏走了過來,仍舊是相談甚歡。
“花紅,我今日出去採買的時候,可聽說蒼穹山那邊有個很有名的卜卦婆子,料事如神,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哪會那麼湊巧,說不定就是人爲的。”那個喚作花紅的丫鬟說。
“可是花紅,反正也不會是什麼壞事,等哪天我們也去看看。”
“……”
“花紅。”
沈俏喚了一聲。
花紅擡頭一見是沈俏,拿着掃帚的手略有些不穩。
似有些慌張,“姑娘。”
而另一個丫鬟瞬間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愣是沒有說半句話。
沈俏瞧着那一個不知名的丫鬟,估摸着,應當是新來的。
轉而她看向花紅,問:“剛剛你們所說的那個卜卦婆子,能不能帶我去一趟?”
蒼穹山,她記憶深刻。
只是,上輩子卻似乎並無這個卜卦婆子。
這一世,既是憑空多出來了,自然是要前去拜會拜會的。
……
蒼穹山山腳下。
沈俏看着面前的屋子。
是三個木屋拼接而成,中間一個較之於兩邊兩個略高些。總體看起來佔地面積並不小。
沈俏朝着身後的花紅擺了擺手。
徑直地走向中間的木屋。
她輕輕地敲了敲門,無人迴應。
她又仔細地看了看這木屋的門栓,似有些鬆動。
心下也沒做他想,輕輕一推,便推開了。
進了屋,沈俏才發現這屋子遠沒有外觀上看起來的那麼大。
而且三間木屋並不相通。
沈俏發現這屋中僅僅只有一張案几,案几上只擺着一張卦盤。
她四周環顧了一番,古樸的很。
再往裡走,便見到了一個老嫗。
應當是花紅口中所說的卜卦婆。
頭上裹着方巾,額頭、口鼻全被遮住,看不清樣貌,只能看到她那凸起的眼睛,有些瘮人。
出於禮數,沈俏緩緩走到卜卦婆的面前,道了一聲,“阿婆。”
卜卦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絲毫沒有見着她而感到驚訝。
頓了好久,才發出聲音,卻是嘶啞至極的。
“兩世爲人,可學機靈些了?”
沈俏一驚,但到底沉得住氣,“阿婆見識廣泛,確實。”
但又想到了什麼,便又問了一句,“既然阿婆在此處已有名聲,怎麼今日卻空無一人?”
卜卦婆“咯咯”地笑了一聲,仍舊是嘶啞的。
卻並不言語。
良久,才說了一句,“你來此處,不就是有求於我嗎?”
沈俏一下子便理解了這婆子的意思。
空無一人是因爲她的到來。
“那,阿婆,您又能幫助我什麼呢?”
※
沈俏剛回到府口,便見一道身影徘徊在府前。
她心生疑惑,還是喚了聲,“晏姑娘。”
晏平聽聞此聲,掉頭,便瞧見了站在臺階上的沈俏。
她連忙跑到沈俏跟前,小聲卻有些急促,“你不準進去。”
沈俏一聽,仰頭看了一下府口的牌匾。
嗯,是將軍府沒錯。
“晏姑娘,這裡是將軍府。”
晏平聽聞,面上略微有些緊張,連忙扯了一下沈俏的衣袖,“我知道。但是你現在得聽我的。不準進去。”
沈俏無奈,看着晏平。
兩人在外逗留了一會兒,沒過多久,沈俏便看到有人從府中出來。
晏昭。
沈俏下意識地朝晏平看了一眼。
晏平突然推着她躲到了府前的石獅子後面,許是動作太大的緣故,有了聲響。
剛準備離去的晏昭朝這邊看了過來。
沈俏看見晏昭的眼中浮現出了異樣,緊接着朝着她們這處走了過來。
她問晏平,“你哥哥知道你來這兒嗎?”
晏平有些花容失色,搖搖頭。
沈俏不語,拉起晏平的手便出去了,只是晏平的腳步有些不穩。
晏昭上前,言語中是藏不住的欣喜,見禮道:“沈姑娘。”
沈俏卻覺得奇怪,正常人見到這副場景,理當先問自己的妹妹爲何在此,而他卻先同她說話?
只能說,晏昭也許從來不拿晏平當回事。
甚至,他早就知道了晏平不是他的妹妹。
如今,只是將晏平當作一個可供利用的利器。
沈俏想,她如今必須知道爲什麼父親要將平兒送給晏家了。
她不希望再見到上輩子那樣的結局。
沈俏掩脣,動了心思,面上端的是笑靨如花,“原是昌平縣公,縣公來府上可是有什麼事?”
晏昭見她笑得如此,不禁有些陷入了那抹笑意中。
沈俏見他這般樣子,蹙了蹙眉,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惱意。
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忽地身邊的晏平捧腹,腳亦有些站不穩,倒在了地上。
“唔……哥,平兒肚子突然疼,我,我們回去吧!”晏平的臉快要皺在了一起,眼睛卻不時地瞟着晏昭。
沈俏一驚,連忙蹲下,扶起晏平,話語中有些急促,對着晏昭便說,“縣公,平兒這個樣子,得趕緊帶她去看看醫師。”
本來打算着同沈俏好好閒談一番的晏昭眼中瞬間出現了一絲冷意,但很快便隱過去了。
似是不甘,但也只得無奈地說一句,“那好,平兒我們回去,哥哥給你找個醫師。”
沈俏聽着晏昭的話語,有些不相信。
這輩子她識人的本事比上輩子高出不少,單看剛剛晏昭那個姿態,她就打心底不相信。
她看着他們離去,隨之快步走進府中,招來了雙晶。
“你去昌平縣公府,去看看他們府上今日尋了個什麼醫師。”
雙晶頷首,匆匆忙忙地邊跟在了晏昭地身後。
看着雙晶離去,沈俏站在院中,若有所思。
晏平一直都是一個有苦不肯說的性子,就算是再痛也不會說出來。
如今,幾次三番地打破她對她的認識,着實有些奇怪。
就算這輩子因爲她而改變了不少,也不該將一個人改變的這麼徹底。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