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矇矇亮我就被無鸞起身的動靜給弄醒了。說是“弄醒”並不恰當,因爲其實整個晚上我都幾乎沒有睡着,就是擔心無鸞只是隨口說說,最後卻還是丟下我獨自離開。
無鸞早就穿戴整齊,正好整以暇地站在牀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醒了?”
我用爪子胡亂地抹了抹臉一陣猛點頭。
無鸞滿意地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單音,一把將我撈起來放到了肩上。
翼望山是試煉開始的地方,關於這一點君無殤有和我提過。分家和宗家各派出六名弟子前往翼望山開始參加試煉,這是規則。然而這次一起上路的卻只有“花仙子”和臉色慘然的君無殤。
我這才知道其他人早均於三日前出發,“花仙子”是爲了照顧我的傷勢才留了下來,至於君無殤,要更慘一點。
我們於靈臺前出發,分家的所有弟子盡數出來送行,無非是說上寫吉利話,送上些口不對心或是有口無心的祝福。
但是不管怎麼說,場面十分隆重,氣氛也甚是熱烈,就連先前還表情哀怨的君無殤都扯出了笑容,儘管那笑容十分驚悚,比哭還要難看。
那個傳說中的君無師傅倒是沒有出現,我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終才死了心。
在飛往翼望山的青鸞的背上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時我正在無鸞懷裡閉目養神,就聽到“花仙子”溫醇的嗓音:“小六,我本以爲無鸞未及弱冠就參加靈選已是破例,不曾想你竟未參加靈選就能得白虎點召,簡直是自雲巔大陸誕生以來就聞所未聞的奇事。”
“花仙子”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我還記得君無殤當時那張便秘的臉,他確實是沒有參加靈選的。
“所有的破例都集中在了這一次,還有小東西——”我猛然睜開眼睛,只見“花仙子”笑意盈盈,又是那種別有深意的眼神望着我:“這麼多的不尋常,可不會是巧合。”
我不由抖了一下。
“你說呢,無鸞?”
無鸞正在假寐,是以迴應“花仙子”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其實我想說,我敢以自己這一身白白軟軟的狐狸毛打賭,此時即便無鸞是睜着眼睛,迴應“花仙子”的結果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
“花仙子”似乎比我更加了解這一點,含笑的眼睛從我們身上移開,眸光飄向遠方。風將“花仙子”黑色的長髮吹得糾纏成美麗的形狀,身後粉色花瓣懶洋洋地飄着。
其實比起君無殤的事情,此刻的我更想關心一下霜華此刻的感受。
然而我的話還來不及開口就聽見身下的青鸞一聲長鳴——身下輕震。
“到了。”“花仙子”輕笑一聲,便是一聲急喝:“霜華!”
那美眸中的急色讓我還以爲發生了什麼緊急狀況,結果就看到美人身後的花瓣突然飛揚得賣力了起來,蔥白玉指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紫袍,又攏了攏如瀑長髮,確定自己裝扮無誤之後“花仙子”方纔儀態優雅從容地走下了青鸞。
我總算是意識到了對方的意圖,險些從無鸞懷裡摔出來。
無鸞沉默着,抱着我的手卻在同時將我往裡收了收。我仰頭望向無鸞,無比認真道:“以後,我再也不花癡花仙子了。”
後者的脣邊似是牽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大掌又是往我頭上一拍,是沒有起伏語調的嗓音:“乖。”
君無殤這一路都安靜得過分,除了神色比往常閨怨,似乎還摻雜着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我好幾次企圖和他說話他都正好移開了視線。
“君無——”“真是讓人好等,分家人果真是在無人知的野地方特立獨行慣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頭頂上就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
循聲望去,我才赫然發現自己頭頂的枝椏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少女,一襲白色折梅紋的古怪衣裳,看不太清面容,只是依稀能看到她發間兩個不大不小的銅鈴反射着穿過枝椏的陽光,隨着她身體的晃動而發出清脆的聲響。
“怎的,竟是一個個都啞巴了?”少女見我們一陣沉默一陣嬌笑,笑中帶着鈴聲。
其實我很想問,爲什麼她不是動物也要帶那麼大個的鈴鐺?但後來我暗自琢磨了一下,自己這麼禽獸也才只帶了一個,她這帶兩個的還不知要達到一個什麼難得境界,於是最後還是決定閉嘴不要多事。
然而很多時候,有些事並不是你想避免就可以避免的,比如窗外凋謝的蒲葦花,比如每天西沉的日頭,再比如眼前的少女義無反顧的禽獸。
少女一個翻身輕巧着地,人身形尚未看清,那廂就已經雙手相合開始捏訣,我不過剛意識到事情不妙,赤紅的鞭子就直直朝我們抽了過來。
無鸞將我擱至肩頭,單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只聽“嘭嚓”一聲,那鞭子就打在了無鸞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色屏障上,我一陣嘖嘖讚歎,想起無鸞以前似乎說過,這叫做“結界”。
然而這一切似乎還未結束,那鞭子似是活的一般,企圖繞過無鸞再次襲來,誰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陣粉色花瓣,鋪天蓋地,洋洋灑灑地捲走了鞭子,那少女發出一聲尖叫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不禁回頭,只見“花仙子”不近不遠地立在那兒,氣定神閒地漾出淺笑,花瓣落在他的發上,肩頭,異常美麗。
“女孩子家,這麼粗魯可不好。”“花仙子”一揮袖,紋着暗花的紫袍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轉眼間,漫天的花瓣已盡數乖乖回到了“花仙子”背後當起了出場背景。
我不由再次一陣嘖嘖讚歎。
“哼!你們以多欺少!”那少女很不服氣,玉指直指無鸞,美麗的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焰。
總有那麼一些人,他們沒有其他人有能力,沒有其他人明事理,還總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在他們看來,所有的錯,都是世界的錯。這個時候,你跟他溝通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行動跟他證明:去你孃的世界!
然而無鸞選擇了另一種方式,那就是證明:我比你的世界更跩!
旦聽空氣中響起無鸞氣定神閒的嗓音:“以多欺少,那又如何?”
我差點一個不穩從無鸞肩頭摔了下來,對面的少女似乎也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一張俏臉憋得通紅,指着無鸞的手指在空中抖了半天,“你你你”之後卻再也擠不出下一個字來。
我頓時有些同情起對面的少女,畢竟人家再怎麼說也只是一個小姑娘,你用看誰厚顏無恥來和她比,總是不太公平的。
“我,我殺了你!”
無鸞挑眉,依舊是面無表情:“你還早,太弱。”
“你!”少女身形一抖,五官都全部擰在了一起。
我突然開始有些佩服這姑娘,畢竟人家的、心理素質還是過硬的,如果此時換做是我,且不說是嘔血了,只要胃裡還有些什麼,我也定是要一股腦全部嘔出來的。
無鸞的性格惡劣我是一直都知道的,但這廝至少愛好和平,我從沒想過還有聽到他主動挑釁的一天,腳下又是一陣不穩。
“花仙子”好整以暇地依舊站在原地,那副看好戲的表情顯然是不準備上前幫忙,君無殤這廝似乎一路萎靡,站在一旁似乎根本就準備說話,我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發現無鸞的性格惡劣,說不定都是讓這些人給慣出來的。
“你看着!我這就殺了你!”果然,少女已經惱羞成怒,一聲嬌喝,那條赤色軟鞭再次出現在了她的手中,作勢就要揮上來,那廂卻傳來一聲喝止:“阿歡,住手!”
但是此時少女早已經被無鸞給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哪裡還顧得上理會那人,鞭子按照之前的軌跡再次襲至我和無鸞面前,無鸞依舊要伸手捏訣,我一心盯着鞭子也不曾發現少女嘴角詭異的笑意。
鞭子逼至眼前鞭頭卻突然變成了一隻蛇頭,吐着紅信,繞過結界張口就朝我咬來。
無鸞似乎也並沒有料到對方會玩如此陰險的招數,此時已來不及捏訣了,我只覺身上一輕就被無鸞拽進了懷裡,接着是一聲悶哼,我大驚,那蛇!竟生生咬進了無鸞的肩頭!
一道黑光在下一秒切下蛇頭,伴隨着少女的尖叫,那長着長牙的可怖生物從無鸞肩頭落下,無鸞趔趄了幾下,單膝跪在了地上。
我這下完全慌了神,無鸞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鐵青得嚇人。
“你竟敢切斷赤煉!”少女的叫聲尖銳得幾乎破音。
無鸞重重地呼吸了兩下,繼而面無表情地擡頭,依舊是薄涼的語調:“然而你依舊沒能殺我。”
我這下都真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挑釁!又不是總角之年的稚子!
我正想向“花仙子”求救,頭頂上另一個陰影卻覆了上來,逆着光,看不分明臉孔。
那人忙道:“你別亂動,我幫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