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鸞的靈侍。
沒有“過去”,也並不憧憬着未來,僅僅是作爲無鸞的靈侍而活着。
君無殤曾經問過我,爲什麼會對之於我尚是完全陌生的無鸞如此執着,他問的認真,我也沒有敷衍。
我說,“不知道。”
“大概是命中註定。”
命中註定是個很好的詞彙,因爲它可以幫我回避很多不願想又或是想不明白的問題。
接着君無殤又問我,假如無鸞無法晉爲仙位,他總是人類,無論還有多久,但必然將迎來一個屬於他的終點。
他說,“你是妖。”
“你無法永遠呆在他身邊。”
當時那句話並沒有讓我在意太長時間,因爲“無鸞不在”是一個我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說服自己的概念,我無法想象。
然而如今,當無鸞十分爽快淡定地承認自己不是人類的時候,君無殤那時的話突然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你是妖。”
“你無法永遠呆在他身邊。”
然而如今……
“無鸞,那你是什麼?”我幾乎可以想見自己此刻閃爍着的星星眼,不能再晶瑩更多。
無鸞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繼而脣邊彎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是那兩個字:“你猜。”
“……”我沉默着看着他,無鸞的情況,君無殤知道嗎?那個活在傳說中的君無師傅呢?
一時間,無數念頭已經從我的腦海中飄過,直到無鸞再次開口:“這張地圖不對。”
此言一出,我這才感覺到周圍的寂靜。
沒錯,對於我來說,反正自己已經是一隻狐狸,無鸞不是人類對我而言簡直就是福音,然而對於作爲人類又對妖怪的恐懼達到一種前無古人高度的蒟禮,恐怕就沒有我如此激動了。
一朵花,一隻不明生物,一隻狐狸,一個比狐狸還要狐狸的人。
蒟禮此刻的心情,我當真表示十分好奇。
就在我惡質地考慮着要不要去刺激一下蒟禮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呼:“小心!”
墨黑色的結界瞬間將我們籠罩在了裡面,無鸞右手捏訣,左臂橫於胸前似乎握着什麼,整個人頓時進入了警戒狀態。
我想他左手中該是執着阿蠻提到過的玄坤劍,是以我小心翼翼地往無鸞身後退了一步,好讓他有足夠施術的空間。
“哥哥,這是……”
“又有客人了。”眠夜的語調帶着戲虐的笑意,讓我頗爲無奈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後者正一隻手扶着腿已經完全軟了的蒟禮,笑得雲淡風輕,慢條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的身後。
距離我們十丈遠的樹林陰翳裡,盡是一雙雙紅得發亮的眼睛,帶着森森鬼氣,看得我幾乎渾身的毛都要立起來。
“都呆在結界裡。”
我看着無鸞的背影,就連挺直的脊背都能讓我感到凌厲的殺意。
無鸞調整左臂的動作,由斜上往下一揮,一道氣帶着幾乎扭曲周圍景色的蒸汽就這麼穿過結界朝周圍的陰翳中射去,頓時傳來野獸刺耳的哀嚎。
原本還只是處於觀望狀態的紅色眼睛立刻睜得更大了幾圈,四周開始泛起此起彼伏的嘶吼聲,好像是某種戰鬥的號角。
紅玉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欲扯住無鸞,而無鸞此刻手握利刃怎是可以隨便接近的?
我撲上前去就要攔下她,誰知她的動作比我想象中還要快,那邊的妖怪們竟也在同時發動了攻擊,無鸞身上戾氣大盛,卻明顯在餘光瞄見衝他撲過去的紅玉之後手中動作一頓,猶豫的瞬間,電光火石,耳邊是結界破裂發出的卡擦聲,無鸞生生向後退了一步,脣邊流出猩紅的血跡。
我看得心中頓時泛起一陣疼,想要走近打量一下他的傷勢,那邊紅玉小手已經摸上了無鸞的臉,仔細端詳起無鸞的傷勢。
“讓開。”紅玉一驚,已經被無鸞揮開,腳下一個重心不穩險些摔在地上。
我不經意看向結界外,卻被嚇了一大跳,我們不知何時已經被幾十只妖怪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十分專業的水泄不通,爲首的妖怪不知是笑得面目猙獰還是本身就長得比較開玩笑,讓這幾天又是好久不見妖怪的我不禁胃裡又是一陣翻涌。
紅玉怯怯地看着無鸞,眼中是潸然語氣的霧氣,然而我當真是在忍着,就差喊一嗓子:“你丫根本是敵方派來的臥底吧喂!!”
她帶着淚的小臉又要湊上去——
“你給我——離無鸞遠一點!!!!!”我終於忍不住咆哮了出來!
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無鸞都已經被她耽誤成這樣了,這廝竟然還在這裡不懂事地耍性子,真不知道無鸞爲什麼會如此慣着她。
紅玉莫約是被我給驚到了,瞪着雙眸怔怔地看着我,無鸞回頭眈了我一眼,眠夜悠悠然吹起了一個口哨。
然後——“砰”地一聲,蒟禮照舊昏了過去。
我們這裡的混亂算是暫時平息,那邊爲首的妖怪卻在這時笑容猥瑣地湊了上來。
“女人,嘿嘿。”伴隨着他的淫.笑聲,我們周圍跟着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其他妖怪鬨笑,我不由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該是一羣十惡不赦劫財又劫色的土匪,而不是一羣可以施術,體質超過普通人類數倍的妖怪。
如此沒有格調的舉動,着實可見智商跟物種或許真的沒有關係。
“留下女人,其餘的,”所有的妖怪都閉上了嘴,眼神中的光芒卻愈發強烈,幾乎要攀上某種高峰點。
“殺了吃掉!”
“殺了吃掉!”
“殺了吃掉!”
妖怪們吼聲震天,我擔憂無鸞的傷勢,方纔他爲了不傷着紅玉硬是收斂了靈氣,接着又被妖怪不知是什麼的怪招所傷,如今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這次對方妖多勢衆,眠夜是指望不上的,我們這邊還有蒟禮和紅玉兩個拖油瓶,無鸞一人如何抵抗得了?
不行……
我要想辦法。
沒有時間思考了,辦法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等一下!靜一靜!”
我喊了兩嗓子,無奈聲音盡數被妖怪們的吶喊聲淹沒,直到無鸞看了我一眼,右手中泛着靈光壓在了我的背上,漆黑的眼底帶着我看不分明的情緒,雙眸黑得發亮。
心底頓時泛起一陣溫暖,我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要將自己憋成一個球兒,使出吃奶的勁大聲喊道——
“我說!!喂!!!靜一靜!!”
靜一靜——一靜——靜——
我這一嗓子撩出去立刻泛起了迴音,所有妖怪全部張着嘴,等着銅鈴大眼望着我,神色木訥。
我十分滿意收到如此效果,咳了咳清一下嗓子,方纔正色,努力讓自己的狐狸臉傳達出嚴肅道:“噓,別喊這麼大聲,整個妖道那麼多妖怪,萬一聽見了也都過來想吃了我們,你們不得和他們打起來?”
我此言一出,妖怪們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紛紛噤了聲。
“狡猾的人類,不能信。”呀,我不由在心裡讚歎了一番,終於還算是有個聰明的,難怪可以當老大。
可是吧——
“可是你看,我是妖怪,我也不是人類。”
“你和人類是一夥兒的!”
“你們誰看到我和他們是一夥兒的了?”
“你!”那爲首的妖怪頓時語塞,“你”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和他們站在一起!!”
“我呸!”我很是用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由於沒有經驗用力過猛,反而濺了自己滿眼沙子。
我有些尷尬地伸出爪子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儘量不着痕跡地眨眨眼睛,裝作十分爺們的樣子,“我纔不和他們一夥兒!沒看到剛纔那隻花妖幫你們傷了這個打開結界的人類啊!”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君無殤在人界看到過一個人和酒樓保鏢打了起來,君無殤說,那是因爲那人吃了霸王餐。我當時還不知道霸王餐是個什麼,只覺得那人的樣子十足十的一番“大爺我就是如此你能奈我何”的流氓氣質,着實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得不說,君無殤那些偷溜出去的劣跡斑斑確實幫了我許多。
比如說現在,我走到還處於驚嚇之中的紅玉面前,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這才轉過頭對妖怪首領道:“我和這隻花妖是被這些人抓起來的!他們讓我們幫他們打探妖道的路。”
這話我說得語氣真誠且十分委屈,畢竟總是偷吃君無殤的烤地瓜十次裡總是有九次被發現,是以漸漸我也就練熟了這一手,瞬間從現行犯變成受害者。
紅玉似乎怔腫了一下,茫然地看了我兩眼,似是才反應過來事情的原委,連忙配合地狠狠點了點頭。
爲首的妖怪老大似乎還是不太相信,正要說什麼,我立刻捂着肚子往地上一躺,滿地打起了滾來。
“疼疼疼!!!”
“纖阿……”紅玉對我突如其來的動作表示十分不解,那邊的妖怪首領也噤了聲,疑惑地觀察着我。
我滾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停下了動作,趴在地上看向無鸞。
“人類,你,你給我吃了什麼……”我說得氣若游絲,彷彿當真要斷氣一般。
啊,倘若以後我也能變成人形,只要對方不是知道我什麼操行的無鸞,怕是我也能順利變成紅玉這種弱不禁風由引人憐惜的女子。
無鸞深沉的眸看着我,眉微挑,看得我頭皮一陣暗暗發緊,就怕他看不懂我的意思。
“我方纔餵你的自然是除妖用的東西。”
“既然是妖物,怎麼能留?”
他漆黑的眼底揉進幾分輕蔑的笑意,彷彿真的將我看做某種卑微如塵般的存在,那種唾棄的眼神,我雖明知是裝的,卻還是不由心下一緊。
但是這個時候那有什麼時間少女情懷,我立刻想起了正事,忙做咬牙切齒狀:“你快施術救我!”
不知是不是狐狸的臉猙獰起來特別有舞臺效果,我和無鸞一對上戲,那邊的妖怪就盡數噤了聲,再沒說出一個字,皆是面面相覷。
很好。
如若這般,這個計劃應該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