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的臉色僵了一下,垂着眼睫搖了搖頭:“剛開始不習慣,不過今天經理說過之後覺得好了很多。”
她盡力掩藏了自己想要掩藏的東西,然而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在低頭給我舀粥的那一瞬竟落下兩顆眼淚。
她趕緊伸手抹掉,轉過身去控制自己的情緒。
人在脆弱的時候,一點點溫暖太過重要,也許我不能救贖你,也許我不能把你從黑暗中背出來,但是至少能給你片刻的安慰。
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伸過去,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動了動,過了兩三秒淚眼婆娑地擡眼望着我,嘴脣顫抖地道:“經理,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長得不漂亮,工作能力也那麼差。”
“但是要是真的不喜歡我,他又爲什麼跟我交往,卻又在別的人面前把我說的那麼不堪。”
“他的錢我不稀罕,我有手有腳,他爲什麼要那麼說?”
唐果一哭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本來她在公司裡就心力交瘁,新同事和新的環境都讓她不適應。
但是那時間她想着,好歹還有男朋友陪着她,他們兩人雖然在陌生是城市打拼很累,至少以後的生活有保障。
不過,既然現在唐果都這麼說了,事情肯定是出了變故。
我沉默地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從她的嘴裡,我知道了昨天她和男友分手了,她親眼撞破了男友在其他人面前是怎樣把自己貶低到了塵埃裡。
還有最讓她錐心刺骨的,是那句:“飯做不好,天天嚷着要個小孩子,其實看到她死魚一樣硬梆梆地躺在牀上我就沒有胃口了。”
他說得那麼肆無忌憚,眼睛裡眉毛上還帶着炫耀嫌棄的神色,旁邊的那些同事朋友都聽得津津有味。
當時唐果就忍不住了,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爸爸媽媽眼裡的乖乖女,唯一叛逆的一次便是離家千里之外跟他在一起,卻不曾想原來自己在他的眼中是這麼不堪。
她走進去,冷靜異常地把小拇指上那枚廉價的銀戒指拔下來拍在他的面前:“從現在開始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當時唐果說得很決絕,男友也礙着面子沒有追出來,這段感情便這麼無疾而終。
只是有那麼一句話啊,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如果一份感情真的能夠像刀切菜一樣乾乾淨淨地一刀兩斷,哪裡還會有那麼多的癡男怨女。
我笨拙地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掌擦了擦妝容糊成爲一團的唐果,勸慰她:“現在發現總比以後發現來的好,女人這輩子太脆弱,一個男人就可以決定女人的半生……你以後一定會遇到那個與你共度一生的男人。”
流着眼淚的唐果聲音沙啞地望着我:“經理,你安慰人的技能點好差。”
“咳。”說得我耳朵一熱。
準確地說我安慰人的技能完全沒有點亮,沒有人教會我愛,更沒有人安慰過我,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太過遙遠,能說出剛纔那幾句話已經很不錯了。
我摸了摸鼻子,目光不經意間跟唐果的撞在了一起,她和我沉吟片刻,片刻後不禁笑了起來。
她明白了灑脫放手,我得到一個朋友。
之後,我天天在醫院裡待着,受傷前幾日病房裡來人很多,小姨也來看過我幾次。然而她身體越發不好了,來了幾次我就叫她別來了,至於那些同事和朋友,買來的鮮花和水果腐爛的腐爛,凋零的凋零,三日之後不再看見蹤影。
只有唐果,每天準時報道。
給我洗澡,換洗衣物,再陪我聊五塊錢的天,而最讓我驚訝的,是她把那一頭披肩直髮剪了,完完全全變成個男孩子模樣。
別說,還挺帥。
“別動,你再動你以後就別想拿東西了!”
我剛剛試探性地用手拿了下疊好的衣服,唐果白我一眼把衣服搶過去,一手拿着這十幾天住院的行李,一手把我手裡的衣服搭在手臂上。
我瞥了眼她:“哥哥呀,你可快把奴家給折騰死了~”
這造作討打的嗓音,連正整理病牀的護士都用看蛇精病的眼神看着我,偏偏換了風格的唐果面不改色。
走在她身後的我看着她男人風格十足的衣褲皮鞋,和渾身散發着的氣場。
回到家裡,唐果把我安頓好呆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我一個人攤在沙發上,好了不少的手把電視機打開,黑屏一過,閃現在屏幕上的就是魏東城和周月兩人甜蜜的婚紗照。
女主持人興奮地說着:“這場世紀婚禮將在明天的下午舉辦,我們記者瞭解到,屆時參加婚禮的全是政界商界的名人,盛世號也會在大西洋上環遊一圈。”
不是這則新聞,還沉浸在醫院藥水味道里的我還想不起明天就是他們兩個結婚的日子。
我直直地盯着電視機,突然抓起遙控器狠狠砸過去,用力過猛的動作導致塗着藥水的手臂疼痛難忍。
出醫院的時候套了件外套,回到家我就把外套脫了,於是那佈滿雙臂和手掌的疤痕藏都無處藏地全都露了出來,就像一隻只醜陋地蟲子爬在肌膚上,讓我噁心疼痛。
這都是周月賜給我的。
除了她,誰還會買通別人來對付我,除了她,那個男人怎麼會剛被警察局收監就放了出來,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明天過後她就是名正言順的魏夫人,我連想以牙還牙的機會都沒有。
對陸家的怨恨以及對她的不甘心虎狼一樣啃食着我的心,我神經質地咬着自己的手背,直到鮮血淋漓才刷地一下從沙發裡站起來,撥通了小姨的電話。
“喂?”
這時候是小姨的午睡時間,我以前從來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她,但是現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感覺自己不做些什麼就要瘋掉了。
我說:“小姨,明天周月的婚禮您來接我吧,我要跟着您一起去。”
“你要去?!”小姨的聲音裡帶着不可思議和震驚,她肯定想着我和陸家都鬧到現在的樣子,怎麼可能會去參加周月的婚禮。
但是我這纔是鐵了心的。
她見我一再堅決,遲疑了片刻說:“本來我是不去的,既然你要去,我明天讓司機去
接你,我們一起。”
她終究是怕我被欺負,想去給我震震場子,至少不被欺負。
我心裡突然微微一酸,喉嚨口就像被塞了一坨溼漉漉的棉花,幾乎喘不過氣。
小姨她還是這樣,她就爲了媽媽在她被陸齊銘囚禁,逼着要股份的時候給她送了一碗飯,這些年一直盡心竭力地照顧着我,儘管她對那一家子噁心憎惡。
我呼吸了幾口氣,把聲音平復後點頭回道:“嗯,謝謝小姨。”
“跟小姨還說謝謝。”
“嘿嘿。”
掛斷電話讓小姨繼續午睡,我的臉色又恢復了冷淡,我走到臥室的牀頭那兒,伸手從那個小擺件的隱秘出拿出一個微型的監控器。
這是我上次發了那條短信後給周月的驚喜,本來不想用的,但是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給視頻打了幾個馬賽克,但是不影響看的人看清視頻裡的人是誰,手指一敲回車鍵發了過去。
我在等。
既然我身在地獄,憑什麼你們在天堂。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睡夢中便聽到了敲門聲。
“誰啊?”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我把枕頭壓在腦袋上翻個身繼續睡。纔剛剛安靜一秒,牀頭櫃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下不起都不行了,我接通手機。
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小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待會兒去宴會你還沒起?”
我所有的瞌睡蹭一下散了個乾乾淨淨,趕緊從暖呼呼的被窩裡爬起來,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去開門。
小姨一看到我頭髮蓬亂,睡裙邋里邋遢的模樣,驚呼一聲拉着我回屋說:“你平日裡就這個樣子,你可是一個女孩子!”
小姨優雅了一輩子,接受的是正統得不能再正統的上流社會淑女教育,連睡覺的姿勢都是經過一次次的培養煉成的,看見我這樣子都快奔潰。
她去我的衣櫥裡挑了一件白色V領襯衫,一條黑色闊腿褲,並一雙白色細高跟鞋。
“趕緊換上,我們出去。”
“啊?”我一臉的茫然。
小姨伸手敲了敲我的腦袋,“在那家子面前,百八十的氣勢都要拿出來。”跟他們鬥了半輩子,她自然不可能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輸給他們。
其實我的衣櫥裡還有幾套禮服,但是看着久違的意氣風發的小姨,我笑了笑乾脆利落地把衣服穿上,挽着她的胳膊出門。
其中折騰自不必說,反正等所有的都弄好的時候離婚禮開始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開車過去真好。
小姨對我現在的樣子特別滿意,她站在我的身後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眼睛直視着鏡子裡的我說:“綿綿,不管你做什麼事情小姨都支持你。”
她的眼睛太深邃,有一種看透一切的刻骨。
我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我的打算,因爲我現在做的,跟連敏當年做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希望她還當我是那個會撲在她懷裡哭的孩子,單純如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