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共遊古山”,一羣關係尷尬的各年齡段男同胞們有什麼好遊的?最後還是變成圍獵了。大家也都默契地帶了狩獵的所需工具和侍從,太子便也理所當然提議了圍獵活動。
圍獵這項活動嘛,多多少少都是有彩頭的。
二皇子是年長皇子中最善於騎射的一個。應該說,諸位成年皇子比起騎射武功,就沒有能敵得過二皇子的,再加上他馬背上還做了個成功暗殺過武林盟主的遲御……
七皇子便大聲道:“二哥必須得做些限制,否則兄弟們就沒贏頭了。”
七皇子的話得到了其餘兄弟的贊同。
太子溫文笑道:“不若二哥的成績減半?畢竟有個幫手……”
二皇子欣然同意。
他陰冷笑了聲道:“就算是成績減半,你們還不是我的對手。”
“二哥你也太自信了!”
“可別看到了成績臉色變得難看!”
“走,這條路是我的了!”
……
待諸位皇子都選好了自己圍獵的路線,簡單圈出了範圍,二皇子才慢悠悠地騎着馬走向留下來的那條路。並不是獵物豐盛的路線,卻也算不得偏僻。
古山本就是皇家園林,皇子們圍獵的事早就做過報備,暗地裡不知道多少馴養的小動物被放在了山上。這些“潛規則”二皇子心知肚明。
他本也不太熱衷於圍獵,這時候也只是堅持着雙手拉着繮繩,散步一般走着。
他並未帶侍衛,只有幾個暗衛跟着,這時候也大半散開去爲二皇子的圍獵成績做貢獻去了。
遲御被二皇子摟抱了一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半轉過頭語氣無奈:“您是打算用這個姿勢圍獵了?”
二皇子漫不盡心道:“他們不是去找獵物了嗎。這山裡都是些養好的孢子山兔之類,被馴養的都跑不動了,也沒什麼意思。”
遲御奇怪問道:“可我聽說古山有不少野獸?”
“什麼?野獸?”
“大皇子不是曾被野豬驚過嗎?皇上還在古山獵過鹿和猛虎。就連七皇子殿下,不是有一次和太子殿下十二皇子殿下圍獵時,獵到了熊瞎子嗎?”
二皇子嗤笑一聲:“大哥被野豬驚過都成爲笑話了。不過是被趕過去給他做戰績的,周圍十幾二十個侍衛跟着,還有不少暗衛,這都能被驚着。這事過後大臣們便對大哥失望了。至於父皇獵的,當然都是趕到那兒的。鹿和猛虎都是好兆頭。至於熊瞎子……這山裡確實有些黑熊野狼之類的兇獸,只很少,能碰巧遇上也是運氣。這麼想來,六弟的運氣確實很好……若是咱們也能遇到些野獸,這圍獵也纔有點意思。總獵些山兔孢子獐子,卻是無趣了。”
遲御笑着搖頭,不說話了。
又沉默着行了一段路。山間斑駁的日光灑在落葉鋪就的黃土地上,四面一片寂靜,偶爾颯颯風聲吹過枝葉。盛夏的樹林時深綠的,生機勃勃。兩人共乘一騎走在這寂靜小路,竟也多了說不清的意味。
遲御只覺得某種氣氛在兩人中蔓延,叫人不自在。
他不自覺在二皇子懷中掙動幾下。
“怎麼了?”秦肅更靠近遲御,雙手圈住遲御緊窄的腰,湊過去耳語。
遲御被他呼出的熱氣弄得心猿意馬。就算身體再怎麼遲鈍不敏感,日日接觸也會對人起反應的。更何況他承認自己對二皇子有超乎警戒的信任和初始好感。
他越發覺得辦公室戀情真是不太好,卻難以完全分隔開他現在的兩個身份。
多稀奇,他再沒想到有一天也能爲這樣的事煩惱。
他該再清楚不過他和二皇子其實只是利用,最多是合作的關係的。
能有機會得到自由,闖蕩江湖,再隱於山野,不該是他最大的願望嗎?何苦與二皇子這般心思深沉又霸道肆意的位高權重的人糾纏在一起?
遲御閉了閉眼,又張開。他反手握上二皇子在他身前交叉的拳頭,回頭道:“我……”
一聲隱約的狼嘯打斷了他的話。
伴隨着這聲狼嘯的是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二皇子的暗衛之一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單膝下跪:“殿下,前面有一狼羣,您……”
“這裡有狼羣?”遲御問道。今日跟着的一隊暗衛都算他的直屬,這會兒開口也不算越俎代庖。
行禮的暗衛沉穩道:“看起來像是被餵了藥後引過來的。”
二皇子玩味道:“餵了藥……我哪個兄弟這般膽大。不過……罷了,能遇到狼羣也是我們的運氣。這次圍獵還算有了些樂趣。”
他揮退了暗衛,對着懷中的遲御說一聲“坐穩”,便一拉繮繩順着狼嘯的聲音奔馳而去。
遲御只來得及對暗衛打出幾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上注意二皇子的安危。
他也並不十分擔心——只是一羣畜生罷了。憑他和二皇子的武功,還不至於遇險。二皇子的話倒也沒有說錯,這一遇狼羣,這次圍獵的彩頭不就……
只不知道二皇子是發現了什麼。
遲御接觸宮廷事還少,他更習慣於直截了當的暗殺,而不是勾心鬥角。這會兒也想不出更多了。他甚至不知道二皇子哪來的情報,得知這次事件的幕後人一定是他的哪個兄弟。太子一立,六皇子才該是別人的眼中釘纔是。
更何況二皇子暗中支持六皇子的事沒有多少人知道。或許五皇子猜到一點,但就憑遲御對五皇子的瞭解,五皇子的驕傲不會讓他做出這樣的事。
——難不成,是有內鬼?
一盞茶的疾行,二皇子騎着裡飛沙和狼羣短兵相接。
這羣狼果然是被餵過藥的,比起孤傲的狼,看起來反而更像一羣餓壞了的瘋狗。
二皇子骨子裡是嗜血的,從他對刑訊的愛好上便可窺見一二,然身份所限,他已經數十年未上沙場了,只在京中坐鎮,也不大有機會去江湖上闖闖,這會兒看着狼羣的眼神都發亮着:“哎,雖然他們看起來不怎麼像狼……我給你做個狼皮披風和圍脖可好?”
遲御看着二皇子自然咧開的笑容,不同於平日裡總顯得違和的笑意,這般帶着血腥氣的冷笑反而格外適合二皇子陰鷙的氣質。
一刀斬河山,神鬼皆勿進。
江湖上有名的霸刀沈老大,無人知其本名。一把一尺長刀是整塊寒鐵所著,見血封喉,名曰狼牙。狼牙刀戰績赫赫,曾屠盡全村前朝餘孽,也殺過不少正道名人。因正邪難辨,江湖上都稱沈老大爲“孤狼”。據說孤狼沈成名時只剛成年,出道作品就是一整個山寨的性命。之後也殺過貪官污吏,斬過魔教妖人,屠過正道巨擘,成名十多年,當真是鬼見愁。
除了風雨樓的人,誰也不知道,孤狼沈就是二皇子秦肅。
遲御看着二皇子飛躍至狼羣中央的傲然身影,不由得想:這是碰到了本家,得靠屠殺決出狼王了。
這一羣病狼,怎敵得過孤狼?
遲御明知道二皇子的武功並不如自己,這會兒還是被他大開大合霸氣十足的刀法所迷惑。
太霸氣了。
或者說,太容易使人折服了。
遲御清楚明白感覺到自己心跳停了一拍。
他苦笑一會兒,手在裡飛沙背脊上一拍,便飛躍至樹杈間。他隨手捻起一枚樹葉,揚手便打了出去,精準地讓一隻試圖從背後撲倒二皇子的野狼割喉臥倒。
二皇子一橫刀拉出長長的血線,一邊揚聲道:“你也來插一腳?”
“只是不讓您受傷罷。您可自行享受,不多妨礙的。”遲御緩言道。
二皇子哈了一聲,腳尖一掂,反手握刀旋轉起來,刀氣四溢,十幾匹野狼便哀嚎着飛出幾米外,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便溢血而亡了。
裡飛沙聞到血腥味,焦躁地刨了幾下蹄子。
遲御蹲在樹枝上,看二皇子倚刀在滿地狼屍中張揚笑道:“你認爲我會受傷?”
遲御一哽,只覺得秦肅半身染上血色,在零落的陽光格子下的修長身影格外撩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是我的錯。殿下還是找個地方清理一下吧。這滿身血污也會嚇着其他殿下的。”
“就你這般促狹。”二皇子揚手一甩長刀,反手入鞘。他把刀往空中一扔,負責帶刀的暗衛便略過林間,帶着狼牙消失了。
二皇子走幾步拉起了裡飛沙的繮繩,一邊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小溪。”
遲御從樹上落下來,乖巧地跟着他走。
穿過幾叢桑木林和幾棵高大的榕樹,拐過一片石壁,眼前便豁然開朗。
是一潭活水。
說是小溪其實不大準確,應當說是一汪水潭,緩慢流動着。
碧水綠樹,端的是好景緻。
二皇子把裡飛沙往潭邊的一叢馬草邊一放,幾步走到水潭邊,瀟灑解開外袍的腰帶。
他也不管遲御就站在他身後,只自然地寬衣解帶,最後隻身着裡衣下了水。未乾透的狼血擴散在清澈的潭水中,漾開,從深紅,變成硃色,粉紅,最後重歸透明。
二皇子走到水潭中央及肩的深度,才扯開裡衣,在池水中蕩了蕩,用內力攪了攪,把重新變得乾淨的裡衣扔到水潭邊外袍一旁。
他對着站着的遲御勾了勾手指:“下來。”
遲御只覺得剛剛看了一場屠殺所上涌的血氣全灌進腦袋,一時之間理智全消。
他甚至沒計較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只收了蠱惑一般踢掉靴子,信步走入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