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御拖着痠疼的身體去了後院。
後院的浴池還挺大,是上好的漢白玉砌的,還是露天。半封閉的院子三面都是屋子,另一面則是圍牆,中間挖了一個浴池,池水是流動的,從牆外引進來,用竹筒銜接流入池中,有種溫雅的氣氛。乍一眼看去還以爲是溫泉。
但其實也和溫泉沒有大的差別,或許是水溫更高些?
遲御享受地沉入池中,把身體好好清理了一遍。
自力更生,自力更生。
溫熱的池水有催眠的功效,遲御舒服的合上眼皮,靠在池壁上。
昏昏欲睡之際,忽然一個激靈。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一面屋子的屋頂之處:“誰!”
就算他現在功力只餘三成,若不是武力高強到前武林盟主那樣的程度,也不可能在這麼近的距離不被他發現!
一秒,兩秒,三秒……
一片寂靜。
沒從這樣的窺探中察覺出惡意,但洗澡的時候被人偷看心情如何會好的起來?
遲御眼神一冷,驀地出手,彈出一滴水珠。
要知道作爲一個暗衛,十八般武器他都用不怎麼趁手,只有暗器使的最好!
一個黑色的人影閃了一下,因被水珠逼出身形,只得跳躍兩下落在了浴池前的空地上。
一身黑色勁裝,帶着狼圖案的面具,一看就知道是二皇子府的暗衛。
這是京中皇子暗衛的標配。
暗衛是屬於皇家的常規部隊,雖然佔個“暗”字,培養方法也不怎麼光明,但也有着不成文的規定,便是這樣統一的裝束了。
二皇子府的暗衛都是狼形面具的,五皇子府則是狸貓,其他皇子府便是卯兔,虎,靈猴之類。
當然這面具也不是認人的唯一標準,畢竟是搶的來偷的到的。只不過這裡是二皇子府中,能帶着狼面具的自然是二皇子府的暗衛了。
五皇子是皇帝最寵愛的一位皇子,在外則與其餘諸皇子都不太相交。
二皇子又是其餘皇子又想拉攏又十分忌憚的對象,在京中也是格外慎獨的。
因此,遲御不熟悉二皇子的暗衛配置。
在暗衛圈中,除了同爲五皇子府的暗衛,他只與六,七皇子府的幾個暗衛相熟。
而面前這位麼……
標準的暗衛形身材,身量尚且不足,應還年輕。且落地這麼一會兒的沉默便可以看出他的不自在,顯然是個新手。
也對,沒有哪個老夥計這樣沉不住氣的。
遲御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看着眼前的前同行:“二皇子殿下讓你來的?”
沉默。
“還是隻是想見見我?”
沉默。
“不說話?啞巴?”
沉默。
遲御有些不耐煩。
“什麼也不說你來這兒做什麼?看我笑話?”他皺了皺眉。
面前的年輕暗衛晃了晃腦袋,繼續沉默。
“你如果沒什麼想說就別在這站着。”遲御伸手向着池邊放着的毛巾,準備站起身來。
嘩啦。
水聲響起,遲御看着那位年輕的暗衛晃了一下,又是兩下跳躍消失在屋頂。
就知道會這樣。
只是伸手打了一下水花的遲御繼續泡在溫熱的水裡,打了個哈欠。
這樣可愛的小暗衛很久沒有見過了,果然還是教習暗衛的工作最好。哎,要不是五皇子就是容不下他,他過兩年也就退下去做教習工作了。
那需要一把年紀了還在人後院裡爭寵?
啊呸呸,晦氣。
作爲一個已經功成名就的前首席暗衛,不可以這麼沒出息!
應該以後院爲跳板,養好傷就去成就事業的第二春!
遲御呼出一口氣,沉入浴池。
在浴池裡泡了個澡後,遲御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給自己上了藥,鑽回被子裡睡了個午覺。
傍晚起牀時便有侍女帶着晚膳各色用具衣物和簇新的被褥過來。
沒過一會兒,又有幾個小廝拿着幾個盒子走進來,說是賞賜。
遲御等人都走了纔開盒子,裡面是他在殺武林盟主時拉下的慣用了五年的一把柳葉刀,他在五皇子府用的狸貓面具,還有零零散散一些隨身雜物。
遲御嗤笑着合上盒子。
換個人指不定怎樣感激呢。
他其實不太在意這些。
遲御把這些盒子丟到房間的角落。
身份換了,環境換了,主子也換了,何必在意這些舊物。
遲御過了兩日安生日子,能在牀上打坐。
第三日早膳過後,他正想繼續打坐,那日曾經來看過他的年輕暗衛便又找了來。
“這次還是什麼都不說?”遲御好笑看着他。
“……主子要見你。”年輕暗衛低聲道,聲音倒是柔和,挺好聽,但遲御卻從中聽出了些緊張。
真是青澀過頭了吧,不會還沒做過遠途任務?
也不知道二皇子什麼心態,放這樣的小暗衛來接觸自己。
“帶路。”遲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是那日二皇子着人送來的,青色的裡衣月白色的外袍,褐色寬邊腰帶隨手一紮。
從來沒穿過這樣衣服的他此時這樣打扮,配上那含義不明的淡淡笑容,竟也文雅柔弱起來。
遲御便聽到小暗衛呼吸亂了一瞬,才轉過身往前走。
遲御隨着小暗衛來到二皇子府的正院。
要說正院原本是王妃住的地方,二皇子府卻沒有王妃。二皇子的母妃是貴嬪的位份,難產而死,二皇子便被抱到皇后宮裡撫養,要說身份也着實不低。
但皇后一次又一次地懷孕,也總想要有個自己的親生子,便對二皇子有些忽略。
二皇子八歲時曾誤入荷塘,險些殞命,據說是被人推下去的,因當時現場除了有幾個年幼的皇子外還有幾個公主,其中就有皇后所出的二公主和三公主,皇帝便心生懷疑。而二皇子自此之後性情變得孤僻甚至陰鬱,於詩書文史上用的功夫少了,武功騎射用了大功夫。
皇帝對他有一份優容,便也不管他,成年了還允他帶兵,就連他數次離京入武林闖蕩,皇帝也沒說幾句重話。
可要說寵溺卻也沒有,皇帝的態度更像是補償和認同這個兒子的能力。
畢竟二皇子不僅性情孤僻風評不好,還膝下無子。
遲御聽過幾個八卦。
據說二皇子八歲那年差點溺死,雖然救回來,但是傷了根,壽數大減,還不會有子嗣。
皇帝這才格外看重這位皇子——沒有子嗣就是沒有即位的希望,這兒子還大有能力,當然要重用。
要遲御說這樣的八卦實在太不可信了,在荷塘裡快溺死,傷到心肺甚至腦袋都不奇怪,怎可能和那裡有關?
還有一個大八卦。
皇帝看重二皇子,當然曾經想過要給他個好王妃的。
二皇子倒是拒絕了,說是不要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但皇子怎能不娶?皇帝便選了清白人家的閨女要給兒子提親。
但是……
皇帝給二皇子定的第一個王妃在過門前一晚染了重病,掙扎了幾日便去了;第二個王妃沒走文定禮就染了重病,掙扎幾日便去了;第三個王妃乾脆連掙扎也沒掙扎,在皇帝下旨的第二日便暴斃了。
這下還有誰敢把女兒許給二皇子?
皇帝都心虛了好嗎!
於是二皇子進宮長吁短嘆一番:“兒臣命中無嗣,本就無意娶妻,父皇容兒臣養些侍婢男侍便好。”
暗衛圈裡暗戳戳懷疑二皇子只是因爲不想娶妻所以偷偷弄死了他的三個準王妃。
遲御覺得這個可信度很高。
總之,因爲這樣的原因,二皇子府不僅沒有王妃,連個像樣的側妃也沒有,甚至進府侍奉的人一般超不過三年便發賣的發賣擡出去的擡出去送走的送走。
二皇子府成爲了暗衛圈裡默認的“回收站”,因爲不少主子處理暗衛都送到二皇子府上。
小暗衛停在了門口。
遲御推開門走進去,房內空無一人,有些喘息的聲音從院子的方向傳來。
他合上門,往院子的方向走。
遲御剛纔便發現這正院離他所住的院子極近,幾乎是相靠的,從外面看結構也差不離。
他繞過房內的黃梨木屏風,推開通往院子的門。
映入眼簾便是一個可以說是血腥也可以說是綺麗的場景。
二皇子正拿着一支皮鞭,兩指寬,五尺長,柔韌。鞭子是黑色的,隱隱發亮。
他穿着一身尋常的皇子服,坐在一把紅木搖椅上,慵懶,掛着一絲帶着血腥氣的笑。
在他面前不遠處是一個木架,架子上吊着□□的人,腳尖剛剛及地,微微晃悠。
那人半低着頭,但遲御還能看見他秀麗甚至有些妖豔的臉,因疼痛而微張發白的雙脣輕輕喘息,額角還有冷汗,順着光潔白皙的皮膚滑下。
黑髮凌亂散落在單薄的身子上,點綴着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鞭痕,有的深有的淺,一小半微微滲着血卻沒到完全劃破皮膚。
確實是很漂亮的鞭痕。
而掛在木架子上的人聽到動靜,微擡頭往遲御的方向看了一眼。
引來二皇子坐在搖椅裡隨手一鞭,鞭子劃破空氣發出清脆的聲音。
“啪。”
精準地落在身子上,又是一道微微滲血的鞭痕。
遲御便看那人身子一抖,不受控制地在半空晃了兩下才勉強用腳尖穩住平衡,白皙的膚色上透出一抹豔色。而那人死死咬住下脣,不敢發出聲音。
看起來挺疼的。
遲御在二皇子的示意下走到他身邊:“殿下。”
他未來得及行禮,便被人拉到懷裡,只能順着動作側坐在二皇子的腿上。
“你看我使鞭的技藝可還過得去?”二皇子哼笑一聲,握着鞭子的手柄在遲御臉上滾了兩下。
“殿下好技術。”這是真話。看得出來二皇子這不是在刑訊而是在玩樂,分寸把握的很好,想來就是刑訊也能做的很好。
“比之你五皇子府的刑堂如何?”二皇子笑意加深。
“刑堂人的皮鞭可沒有您使的好。”這也是真話,因爲刑堂不用皮鞭,殺傷力太低,用的是藤鞭。
暗衛執行任務失敗,超過期限,或是執行任務不符合主子的要求,都會被送到刑堂去。
刑堂的鞭子是藤鞭,刑堂的人也只練藤鞭,一般是單獨訓練出來的行刑師,練習藤鞭超過十年,才能在刑堂任職。
那鞭子浸過鹽水的,一般一個武力高強身體健康的暗衛進去,一百鞭就能殞命。
一般行刑鞭數不會超過五十,若是重大錯誤過百的鞭子也是分期執行的,單次行刑數一般在三十以下,保證暗衛還能勉強行動。
而鞭痕是消不掉的。
不過殺傷力最強的還不是這個,而是軍棍,正常軍棍五十就能打死一個普通士兵,暗衛挨軍棍也撐不過八十下。
遲御挨鞭子的次數還少,也是有過幾次,況且武林盟主的任務五皇子說他完成超出時間,他也在刑堂捱了幾鞭,不過刑堂的人有心對他放水,鞭痕便顯得不夠專業。
不過遲御還是不太明白二皇子爲什麼就這麼執着於“五皇子府的刑堂”。
二皇子把遲御抱的更近些,將下巴靠在遲御的肩膀上。
他又甩了兩鞭在吊着的人身上,低聲笑道:“我的鞭子使的當然好,你要不要也上去試試?”
遲御果斷搖頭。
“不喜歡?還是說我換成藤鞭?”二皇子面露委屈。
遲御簡直不知道這位二皇子是什麼毛病!
他對二皇子自然是沒有敬畏之情了,反正自從暗衛這份工作脫崗之後他對誰都不可能表現出恭謹或是敬畏了,此時也只是淡淡搖頭道:“我不喜歡鞭子。”
“真是可惜。”二皇子嘆了口氣。
他丟開手裡的皮鞭,雙手環抱住遲御柔韌纖細的腰:“我聽人說你把我送過去的那些東西都放在角落了。怎麼?不需要那些?”
“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殿下何必千辛萬苦尋了來。”遲御道。
“看來還是我多心了。既然你不要那把柳葉刀,我不如再鍛造一把?或是你想要換個品種?”二皇子笑道。
今日的二皇子真是特別難以捉摸呀。這般溫柔過頭的語調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遲御簡直難以承受二皇子那獨特的思維方式,他看到那條被二皇子隨手丟在地上的皮鞭,下意識道:“鞭子?”
“哦?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鞭子嗎……”二皇子的聲音就在耳畔,帶着一絲可惜一絲好奇三分挑釁七分陰森。
遲御忍不住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