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最後在秦肅的琴行門口停了車。
遲御跟着秦肅下了車,走了幾步才問道:“你現在,對我的好感,有沒有多一點?”
秦肅回過頭,身後的男人即使裹着風衣,也顯得消瘦,面色蒼白,卻並不顯得弱。但一個晚上,他卻分明記得這個男人因爲甜食而露出的可愛表情和公路邊的路燈下側臉帶着笑意的清秀。
好像是不能理直氣壯的拒絕了。
秦肅點了點頭。
遲御看見了,他語氣變得輕鬆:“我過兩天再來約你。”
秦肅也答應了。
於是遲御的追求方式更加放肆起來。他好像摸準了秦肅不大容易對他生氣,每日的告白語也露骨許多,叫秦肅一看就不由得腦補這人面無表情清冷地寫出這樣熱烈的語句的樣子。秦肅的閱讀面還算廣,還能認出其中許多語句是摘自勃朗寧夫人的詩集。
想想那人一本正經地從那樣熱烈濃情的詩集中選了合適的語句摘抄到紙上,流暢漂亮的花體字——還挺讓人心動的。
又過了一個多月,寒冬來臨了。
距離聖誕節還有一週的時候,意大利開始下雪。初雪是在夜裡一兩點開始下的,如鹽粒,雪白細膩,夾雜在雨滴中就落了地。
西街這幾日的氣氛有些不好。遲御原本每三日必要約秦肅去吃個飯兜個風,或者逛逛的,總之是要見個面,這回也有一週沒去了。他當然是捎了話,以免秦肅以爲他是追求着追求着就半途而廢了。
下初雪的這天,西街的最中心的房子燈一直亮着,這棟小別墅是二戰時就建了的,僥倖在戰火中存活下來,一磚一瓦都流露着獨有的風韻,在鐵藝嫩黃的燈盞中,像是電影裡吸血鬼的小宅。
遲御帶着他的班底在宅子裡開小會。
他坐在廳裡大圓桌的上首,還是一貫的冷淡樣子。柯米里爾坐在他的下首,難得嚴肅,抱着本筆記本電腦。其餘幾個年輕人分散坐着。
這些人一半是老頭留給他的班底,一半是他自己這些年提拔上來的。家族制的黨派,他身爲養子而成爲了大家長,本來就有不少長老心懷不滿。他接手家族近十年,從頭到尾想的都是洗白,也是朝着這個方向做事的。便又有不少成員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事實上遲御還挺佩服這些人居然集結了這麼久,在他洗白的差不多的時候纔來捅一刀。
“也真沉得住氣。”他低聲喃道。
柯米里爾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聽到了他的話忍不住笑起來:“那也是被老大您逼得沒法子了。再不站起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也沒對他們做什麼。”
“利益。”柯米里爾嘆道,“不說這個了。反正成不了氣候。”
遲御點了點頭:“我把你們叫來,是商量一下勢力範圍重新分配的事。……”
小宅裡開了壁爐,燒的暖融融的。讓嫡系的成員散了以後,天邊已經拂曉。忙亂了一週,沒見到秦肅,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遲御走了幾步站在窗邊,拉開窗簾。地上不知不覺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下雪了啊……”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毫無睡意。
天亮後不久,柯米里爾就交了一份名單來。
遲御看了兩眼,收好,便打算出門。
“老大您去哪兒?”柯米里爾皺眉道,“這時候還是別出門比較好,指不定有人昏了頭就在外面埋伏。亡命之徒嘛。”
遲御搖頭道:“就得引出人才好。我去隔壁街區一趟。”
“琴行?”
遲御點頭。
柯米里爾見遲御的背影在門口消失,忍不住自言自語:“有點看不明白老大了……一見鍾情是這麼厲害的事?”
小雨過後的早晨,空氣中都有種獨特的溼潤氣息。
秦肅所在的小閣樓的屋頂夜裡積了雪,早上下樓時,樓梯間便有些陰冷。秦肅不喜歡棉衣羽絨服,便還是厚風衣,裡面穿了羊絨毛衣,裹了條圍巾。
沒出太陽,即使走出樓梯間空氣也是涼的。
街口的咖啡廳倒是開門了,玻璃門和外牆上一片白霧。
秦肅推門走進去,暖氣的溫熱迎面而來。凍到麻木的臉頰和手被熱氣一薰,彷彿全身毛孔都開了。秦肅關上了玻璃門,決定今天早餐就不外帶了,還是在這兒吃吧。
——琴行的空調可還沒開呢。
一下雪,溫度就突然降了。準備都沒有。
秦肅今天沒什麼精神。他半夜就模模糊糊被凍醒了一次,從櫃子裡找出的毛毯沒曬過,略有些溼冷。他下半夜就睡得不安穩。早上出門前精神就不太好。
還有,有個男人一週沒來找他了。
秦肅完全不想承認自己已經這樣在意那個冷淡的男人,但幾日未見,真開始擔心起來。
西街的事兒傳的很快,瑪利亞幾乎是天天來找他拉家常,便玩笑般地說到了西街那兒進來悶悶的聲音多了,聽得出是加了劣質□□的□□的聲音。而秦肅練琴時確實見了不少行色匆匆的黑西裝大漢從街口一閃而過。往西而去。
出事了?
“嘿,秦,你今天的狀態不太好嘛。”美麗的白人老闆娘靠在櫃檯上喊道。
秦肅笑起來:“怎麼會呢,珍妮弗。”
老闆娘撩了一下打卷的金髮,一手搭在明顯的腰線上,嘴微微翹起,豐厚的紅脣便顯露出潤澤的色彩來:“別隱瞞啦。”
此時尚早,咖啡廳裡只有秦肅一個客人。老闆娘顯然是起了興致,端了個咖啡壺上來給秦肅續杯,順勢就坐在了他的對面,兩手托腮:“讓我來數數,有個四五天了吧。”
秦肅挑了挑眉:“哦?從哪裡看出來的。”
“感覺不一樣。”老闆娘想了一會兒道,“我們都知道有人在追你,大手筆的,都猜是哪裡的貴族小姐呢,小瑪麗因爲這個傷心了好久啦。從那些玫瑰花出現開始,你的心情就很好。但四五天前開始,心情就不那麼好了,連詢問我新品三明治的時間都沒有啦。”
秦肅愣了一會兒,苦笑道:“珍妮弗,你是爲了三明治才這麼說的吧?”
老闆娘向他拋了個媚眼,然後站起身端着咖啡壺扭着腰走回了櫃檯。在有暖氣的地方,只穿了一件貼身的紅色連衣裙,妖嬈的很。
秦肅卻沒心情打趣了。
他匆匆喝完熱騰騰的咖啡,攏了攏風衣的前襟,走出了咖啡館。
陰冷的天氣,連天都染上一抹灰色。無雲。壓抑的很。
雨後的石砌的地面也還潮溼着,顯露出灰黑的顏色。石頭的縫隙有一兩處青苔,也不如晴天時是可喜的草綠。
秦肅順着石路慢慢走着,小店面大多開門了,只是天冷而開了暖氣,以致大多玻璃窗上都染上白霜。
又是幾聲悶響,像是彈弓打鳥的聲音,又像是裝上了□□的槍聲。
然後是人羣熙熙攘攘的腳步聲。
秦肅不由得皺起了眉,疾走幾步。拐過了路口就該是他的琴行了,轉彎時眼前豁然開朗。
依然是熟悉的玫瑰花。
彷彿是沒有看到期待的東西一樣,秦肅一口氣嘆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他打開了琴行的大門,先開了暖氣,再出來收拾滿地的花。
因爲一杯咖啡而溫熱的手心重新因爲寒風而變得冰冷。
把最後一支玫瑰放在牆角,秦肅站起身整了整圍巾,冰冷的手碰到他自己的下頷,不禁呼出一口熱氣。他本打算馬上進入琴行的門,好好享受一番暖氣了,卻像是感應到什麼一樣轉過了頭,面向着琴行不遠處的那個拐彎口。
一個人斜靠在那邊的牆上。
披着長款棉外套內搭羊毛毛衣和休閒褲的遲御。
男人難得舒緩了四肢,面含笑意地看着他。凌亂的黑髮,蒼白的臉色,溫和的眉眼,加上斜靠着牆而顯得修長的身形——簡直難以直視。
但秦肅完全沒被這養眼的一幕所迷惑。
他走了幾步,來到男人近旁。
一股血腥味漸漸濃了。秦肅走上去一手搭在男人肩上,便可以從棉外套的縫隙裡瞥見腰測暈染開的血色。
遲御在他走近時站直了身體:“好久不見。”
秦肅被他問候的一哽:“你……”
遲御笑起來,是難得的笑出聲的輕笑:“別那麼緊張,小傷而已,借你的琴行處理一下?”
秦肅只能點頭。
於是遲御邁開長腿走起來,他一手拉下了秦肅先前搭在他肩上的手,半點遲疑都沒有的握住,便皺眉道:“手真涼。”
秦肅被他牽着走,居然沒敢太用力抽回手!
遲御邊走還在說着:“幾天沒見了,想我嗎?天氣這麼冷還穿的這麼少,難怪手這麼冷,也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這節奏——完全不在秦肅的預料當中!
他被搶過了主動權,想問的一句沒問出來,還顧忌着遲御的傷。就那一眼就可以看出傷的不輕,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麼做到走過來也不受影響的。但這反常的笑容和絮絮叨叨的狀態就讓人擔心了。秦肅又想我爲什麼要擔心他呢,終究還只是順着遲御的腳步,走進了琴行。
暖氣已經蔓延開了。
琴行裡一片溫熱。
遲御在小沙發上坐下,看秦肅沉默着找出了急救箱。
他嘴角的笑意還沒淡去。
秦肅把箱子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瞥了他一眼,幾乎帶了殺氣。於是遲御收斂了笑意,嘆了口氣脫下了棉外套。
處理傷口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
秦肅只遞過了紗布和剪子,看遲御熟練地包紮。
他也在遲御旁邊坐了,看遲御打了一個漂亮的結,把剪子放在桌上。羊毛毛衣和裡面的襯衫被血色給染紅了。他便遞過去兩件乾淨的衣服:“換下來吧,味道很難聞。”
遲御看着他:“你不想問些什麼嗎?”
秦肅想了半晌,等到遲御換完了衣服從裡間出來時才舒張了身體,如往常般笑開了:“你是不是惹了什麼麻煩?打算在我這裡借住?當然沒問題。晚上我請你吃飯。”
遲御愣在原地。
許久才嘆了口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