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暗。有夜風從城市的街道空隙穿過。
城市光污染所導致的微紅的夜空,看不清星光。
一棟廢棄的大樓,牆外寫了大大的“拆”的紅字,灰白的水泥牆在夜色下有種魔魅的陰影。偶有行人從大樓邊穿過,皆行色匆匆地低頭走着。
遲御提着小提琴盒子,穿着白襯衫黑西褲,一手插兜,悠閒地走在廢棄大樓的二十九層通道上。像走在灑滿陽光的教堂前的小道。
他在通道中部的一扇玻璃窗前站定。
從這個角度,穿過兩棟大樓的間隙,正對着的大樓,正燈紅酒綠,熱鬧着。
即使從二十九層這樣高層的樓道望下去,也能看清那棟大樓下熙熙攘攘的各色名車。
四百米的距離,隔了兩棟居民樓,就像是兩個世界。
遲御站在窗前,出衆的氣質與大樓的灰敗格格不入。
他把小提琴盒支在身前,像是去表演的演奏家,嘴角一抹輕笑格外撩人。
拿出望遠鏡。
那棟熱鬧的大樓,就是日照酒店。今晚日照酒店的二十九層,是一場商業酒會。而遲御今晚的目標,就是酒會邀請人的一員。
上次暗殺黑狼失敗以後……遲御不想回憶他是怎麼全身而退的。
但任務失敗就是失敗,爲了挽回那掉落的殺手排名,和鞏固在vip中的地位,他在休息了幾日後就接下了這個任務,難度並不大,接來換換心情的罷了。
這次的任務對象,是承天集團的董事長,盧德。
從遲御的情報網,可知,盧德不是什麼好人。現年五十三歲的承天集團董事長,白手起家,黑白兩道都有涉及,名聲也不錯。但暗地裡參與了不少國與國之間的利益交換——也就是走私。遲御是軍事系統,而不是警事系統,對這一塊瞭解的還不多,只知道那邊盯着盧德挺久了,一直沒抓到把柄。
承天集團明面上做的是酒店,飯店,娛樂場所等的一條龍服務業。盧德年輕時沒考上大學,在一家夜總會當了酒保,慢慢得到當時道上一位大哥的賞識。盧德心狠手辣,又有眼光,很快就取代了那個大哥的地位,慢慢爬的越來越高了。等到在道上有了一席之地,他便伸手往白道產業發展。四十歲時建立了承天集團,慢慢做大。現在,承天集團已經是國內知名連鎖企業了。
就遲御所知,盧德五十三歲,有無數情人和私生子,但髮妻卻沒有兒子。也就是,沒有法定繼承人。他的髮妻是個厲害的女人,在道上自有位置,盧德心裡恨,卻也不敢離婚。可他年紀越來越大,也有一兩個私生子入了他的眼,再不解決掉他的髮妻,就真的奮鬥了一輩子的財產要丟了。
因而這幾年動作大了些。
盧德黑白兩道的產業原本聯繫緊密,這兩年在他的作用下有分離的趨勢。
再加上走私的財產,和因走私而拉起來的關係網——據說盧德和A國一些大佬關係不錯……遲御推測了一下這個委託到底是盧德的髮妻發的還是盧德的那些老的合作伙伴因產業分離而損傷利益而發的……
關我什麼事?
遲御把這猜想扔在一邊,又去調查盧德的行程。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在殺手協會掛了名(大多名人都有人脈能知道是不是有殺手來殺自己),這兩個月盧德身邊的防護措施做的非常不錯。
從不獨自出門,也不去偏僻的地方,通常跟在身邊的保鏢不下十個,都是高手。不管是居住還是辦公的地方都沒有狙擊點……
調查了兩日,遲御才找到突破點。
就是這在日照酒店舉行的酒會了,參與人都是各界精英人士,交流生意經的。
這對於想要分割兩道財產的盧德來說,是進入白道上流社會的一個絕好機會,他絕不會放棄。
而這,也是遲御的最好機會。
遲御拿着望遠鏡。這扇窗戶正對着的就是日照酒店二十九層最大的那塊落地窗,相同的高度能讓他輕而易舉望見酒店二十九層大廳的大半。而他的任務目標,那看起來只有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張儒雅如書生的臉,一身黑西裝竟很得體,端着酒杯,像是模範商人的模樣。
人模狗樣。
遲御在心裡哂了一下,又瞥見幾個業內有名的“衣冠禽獸”,在酒會中都是精英的樣子。
當然,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隱藏在西裝革履的人羣中的,其他人。
遲御提前來踩過點的,知道這棟大樓沒有佈置,而日照酒店本身卻有警察巡邏。做到盧德那種程度,被請殺手還要報警,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麼理由。
遲御草草看了一遍佈防,又過了一遍自己的計劃,覺得可行了,才從支起的小提琴盒子裡拿出□□。
巴雷特經典款……好吧,這樣說似乎太不嚴肅了。但遲御本身是屬於近身攻擊型的殺手,比起□□更喜歡□□,冷武器熱武器都在行。
這把巴雷特再帥,也不是他喜歡的型。
“下次還是弄一把Sauer好了。”遲御自言自語道。
他上次出任務,把一把JS弄壞了。這把巴雷特還是自費從一個軍火商那裡買的……嘖,想想黑狼的武器庫,遲御就忍不住想要把人給勾搭上。
不過上次……
遲御看了看錶,再一次拿起望遠鏡。酒會愈發熱鬧了。
算了,別想了,先完成任務吧。
把黑狼扔在腦後,遲御點了一支菸,也沒抽,就放在手邊,默默數着時間。
九點整。
遲御把菸頭扔在地上,踩了兩腳。他俯下身調試着瞄準鏡,上膛,瞄準……盧德端着一杯酒笑的意氣風發地出現在視野裡。
遲御忍不住露出一個玩味地笑,手指堅定往下一按——
砰!
他站起身來,拆槍,收拾。合上小提琴盒子的瞬間回頭看了一眼,四百米外那如螞蟻一般大小的黑衣的盧德身體旁,一羣人圍過去……
任務完成。
遲御步調輕快地往下走。
廢棄的大樓,自然是沒有電梯的。
遲御先前花了大半個小時慢慢爬上來,這會兒自覺沒有危險,便也晃悠悠地下樓。
他步子輕快,即使在空蕩的大樓也聽不見多少腳步聲。
然而等走到七八層的地方,遲御突然停下了腳步。
隱約傳來說話聲。
“頭兒說,狙擊手是在這棟樓的。下面已經開始圍樓了,你說那人還在不在這樓裡啊。”
“哈,頭兒速度可快了,先前監視的人不是說沒看到有人出去麼。”
“也沒人看到有人進來啊……”
“呸!那是他們工作不到位!槍響以後執勤人員都在往這棟樓移動了,難不成還能有人跑了?”
“……可我們兩人一組這樣巡着,也沒聽到腳步聲啊……”
遲御皺起眉,他轉身背靠着樓梯口的牆,看着上面通道口兩個人走過。
是警察。
警察局的頭兒……歐桁?他記得姓歐的可沒這麼聰明啊。
遲御腦子轉了轉,纔想起來除了刑警大隊,這類案件還可以交由經濟科和重案組。經濟科是不可能了,重案組是新組的,聽說頭兒是上邊下來的一個年輕軍官。
呵,腦子還挺好使。
遲御聽着樓上人腳步漸遠而樓下又有腳步臨近。
他把手裡提着的小提琴盒子背在身後,隨手拍了拍因爲靠在牆邊而沾染在白襯衫背後的灰,手一撐,順着扶手就滑了兩層。
眼尖底下又有人開始爬樓掃樓了,才一閃,拐進了這一層的走廊。
他耳朵好,聽出來這一層巡邏的距離他還有十幾米遠,且是背對着走的。
從窗口往下爬,順着扶梯滑,從電梯間的空隙跳下去……
遲御花了十幾分鍾,終於來到一樓其中一個出口附近。
外面巡邏的警察佈防起來了,實在不好直接往外走。
這次真是失策。
靠在出口牆邊,遲御看着外面的街道。
就算是警察佈防,可架不住旁邊的幾棟樓都是居民區,距離酒店的繁華有些距離,但在這九點多的時間也不能說不熱鬧。
遠處的出口已經在拉黃線了。
遲御數着門口開過去的車子。
這一輛是奔馳,那一輛是……
閃過他眼前的SUV的後座上有一張他熟悉的臉,略帶嘲弄地看着他的方向……被發現了!
遲御眼見着這輛車在門口停下。巡邏的警察皺眉過去驅趕:“先生,這裡辦案要清場,請您儘快離開。”
而那男人竟然下了車,擋住了那幾個警察看向他方向的視線:“哦?辦案?”
遲御才懶得想這男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呢。他看準了方向從門邊一拐而出,兩步就竄上了車後座。那男人和警察說了幾句,纔回到後座上。
“你功夫不錯嘛,他們也沒看到你。”男人嗤笑道。
遲御眨了眨眼,白襯衫和黑褲子沾了灰,顯得他有些滑稽:“多謝啦,黑狼先生。”
坐在同一輛車的後座上,兩個男人之間無聲的氣場碰撞顯得格外強烈。遲御本來不是張揚的性格,然而剛纔的硝煙與鮮血的味道讓他流露出一絲自厭與寂寞交合的味道。他長相是乾淨溫和的娃娃臉,握槍時有一種睥睨而自信的味道。但此刻在夜色中沾染上自嘲意味的白皙臉龐,卻有種矛盾的吸引力。
秦肅喟嘆一句:“小殺手……我有些後悔放你走了。”
遲御不太想理他。
成功執行完任務之後他會有一段時間的厭倦期。他從心理生理上都厭惡鮮血,暴力,但特種部隊的生活和那次任務的後遺症,讓他產生了難以抑制的暴力衝動。他厭惡着依賴殺手生活的自己,卻又無法捨棄這種生活。他在殺戮中得到寧靜,也在殺戮中得到壓力。
“有煙嗎?”他問道。
秦肅從坐墊下摸出一包煙扔過來,包裝精緻,仔細一看居然是中南海。
“……你也太接地氣了吧?還用國產貨呢?”遲御把煙拆開,抽了一根出來。他沒帶打火機,就拿着那根菸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秦肅。
秦肅把一個Zippo遞給他。
遲御點了煙,把打火機放回座位上。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捻着那根菸,伸手搖下了車窗。窗外的涼風吹進來,吹出極淡的白煙。菸草味蔓延。
“你就打算讓它這樣燃盡了?”秦肅淡淡地問道。
遲御笑着搖頭:“我不抽菸。”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
遲御靠坐着,冷冷看手上的煙燃盡了。他把僅剩的菸蒂在指尖碾碎,菸頭的熱度灼人,但他長期訓練而佈滿繭子的手也只是感覺到些微的燙。
他把手上的灰呼地一口氣吹到窗外,然後搖上了車窗。
“送我回家吧。”他轉過身笑着看秦肅。
這個男人今晚心情應該不錯,渾身的戾氣都收斂了一半,常年沾染的硝煙味和身上的身上外套融洽的很,側臉的棱角弧度冷硬而囂張,整個人帥的簡直難以直視。
遲御看的眼睛都亮了,覺得自己眼前就是一把上了鏜的上好的□□,一擊致命。
“送你回家?”男人斜睨過來,嗤笑一聲,“可不能白送。”
“哦?”
“把你的聯繫方式留下。”
連聲音都是低沉到讓人心顫的程度。簡直太迷人了。
遲御心中感嘆,爽快地點了頭:“行啊。……我住在軍校的教師宿舍。”
秦肅擡手敲了敲隔開駕駛座和後座的板子,淡淡道:“調頭。”然後他並沒有收回手,而是順勢伸向了遲御的方向。他隔了一段距離描摹着遲御臉龐的弧度,輕微地笑了笑,充滿嘲諷意味:“做的不錯,我可是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