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二十三年的隆冬,大齊關內鬧起了饑荒,不少村子的百姓都涌進城鎮避災,盼望能討口吃食。朝廷幾乎搬出半個國庫賑濟,總算勉強顧得溫飽,沒讓流民鬧出亂子。
早年被太/祖皇帝趕出關外的狄戎這些年與大齊小打小鬧不斷,缺吃少穿了就想跑來搶一夥,小股部落勢力沒間斷地滋擾邊關,卻沒構成大患。這回因爲年內大旱,關內百姓都吃不上飯,關外更是民不聊生,以致狄戎幾個部族聯合起來四處搶掠,殺了不少人。邊鎮百姓們能跑的都跑回了南邊,只剩邊陲駐軍守着西北幾道關口。
五日前,石嶺城破,這個處鎮北關外,與懷城、晉城連成大齊的西北第一道防線的百年古城被付之一炬,守將劉珩、顧長安率軍撤回鎮北關。
狄戎發難,裕州總兵顧長平下令石嶺守軍戰至最後一人,死守石嶺,不得讓狄戎踏入鎮北關一步。都尉劉珩明裡死守,暗裡與校尉顧長安安排一萬五千將士先行撤回鎮北關關城。
大軍趁夜悄然撤退,只留給狄戎一座空城,請君入甕。
鎮北關外百餘里的一處荒山,在慘淡的日光下更顯得蕭索。石嶺軍校尉顧長安醒來的時候耳邊只聽得烈風呼呼作響,一個小兵守在她旁邊,看見她醒了,趕緊站起來行禮,結巴道:“校、校尉大人,您醒了。”
顧長安皺皺眉,打量下那小兵,又看看四周,他們身處一片濃密的林子裡,只是時值寒冬,顯得無比荒涼。
她看一眼怯懦的小兵,問:“這是哪兒?”
“咱們撤退時候遇上伏擊,跟大部隊走散了。”小兵看着地上的枯葉,聲音很低。
“狄戎人還在石嶺城,怎麼會遇上伏擊?”顧長安坐起來,環視着這片密林。
“宋副校說是從靖遠鎮那邊過來的流寇,不是狄戎人。”小兵又指指自己身上的破衣裳,“劉都尉讓兄弟們裝成難民的樣子,流寇應該是想趁機搶一把。”
“宋副校人在哪兒?”顧長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底尚有些發軟,不免又暗暗罵了劉珩一通,就算要放倒她做個樣子,也不至於弄這麼大勁道的蒙汗藥來,又不是要撂倒一匹馬。
“宋副校就在前面,抓了幾個流寇,正審問呢。”小兵伸手想扶一扶顧長安,可一看她的臉又不敢了,悄悄把手收了回去。
“走,去看看。”顧長安邁開大步往前走,踩得腳下枯枝咔嚓響。
顧長安的副校宋明遠跟在她的隊伍裡已有將近十年時間,宋明遠平日裡話不多,爲人很沉穩,當年徵兵時候憑着一時意氣來參軍,到了顧長安營下,卻沒想就這樣咬着牙,踩着刀尖走過來。這些年跟着顧長安出生入死,打過勝仗也吃過虧,早已經跟她是一條命的交情。
“宋副校就在前面了。”小兵的一句話打斷顧長安飄遠的思緒,她擡眼看去,見宋明遠正坐在大石頭上瞪着對面給綁樹上的幾個流寇。
他啐了一口道:“國難當頭,你等卻想着趁火打劫,該死。”
宋明遠肚子裡窩了把火,一來是撤兵撤的狼狽,二來是他們這兩千來人的正規軍竟然被一幫流寇趁夜給衝散了,簡直沒臉見人。
“明遠。”
顧長安從灰濛濛的陰影裡走出來,周圍人見是她來了,紛紛安靜下來。
“校尉,”宋明遠站起來,“方纔我清點了人數,共一百三十二人,沒有傷亡。此處是距鎮北關七十餘里的西梁山,暫無敵情。”
顧長安點點頭,低聲跟他問明瞭情況,這才負手走到那三個流寇旁邊,問其中一人道:“你們是哪裡人,從何處來的,爲何會在途中伏擊我軍?”
“我、我們都是聽大哥的,大哥說搶誰就搶誰,咋知道搶到你這個大官頭上。”那人臉上髒兮兮的,胳膊和胸前有幾道傷口,是跟宋明遠等人交手時候受的傷。
“俺是迎水村人,他倆人是隔壁村的,這連年乾旱村裡沒收成,交不上糧,只得落草爲寇。”旁邊一人擰着脖子插話,言語裡帶着幾分急切。
“你們落腳何處,有多少人?”
“我們有三百多弟兄,從前是住在沅河附近的龍林寨,後來朝廷把寨子破了,俺們好容易逃出來,就走到哪是哪了。”
顧長安聽完,轉身看着宋明遠,他一樣也是皺着眉,她沉吟了一瞬,對旁邊的小兵道:“你去把他們三人解開,給點乾糧,一塊帶去裕州。”
“是,校尉。”小兵過去給那三人鬆綁,顧長安就在宋明遠旁邊坐下來,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宋明遠猶豫了下,說:“先前確實想着是流寇作亂,可一想卻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沅河在聊城附近,莫說鎮北關了,就是離裕州還有些距離。現在兩軍交戰,哪怕是流寇也不會隨便到關外來……”
“這幫流寇來的蹊蹺,恐怕目標不單是趁火打劫,”顧長安指着宋明遠鋪開在大石上的地圖,“你看,他們既然居無定所,那麼在如今戰事吃緊的時候應該往襄平走了,那裡相對富庶。退一步說,他們與別的流寇不同,那麼從聊城到鎮北關,最爲便捷的路就是經裕州,再到鎮北關。顧長平坐鎮裕州,以他對流寇的雷霆手段,怎麼可能讓這些人堂而皇之地穿過裕州。”
“校尉的意思,這批流寇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劉都尉那邊?”宋明遠眉心擰的更深,劉珩的身份別人不曉得,他們幾個人卻是知道的。
劉珩是如今皇上的七皇子,何等貴重的身份。當初他來投軍,顧長平臉黑的像燒糊的鍋底,他把人扔給了顧長安,扔過來前還嚇唬她,“這人可不是凡人,少一根頭髮咱倆都得腦袋搬家。”
打從劉珩來投軍,已經有七年時間。這七年裡,劉珩救過顧長安,顧長安也從死人堆裡扒出過劉珩,別說少一根頭髮,就是胳膊腿也都殘幾回了,不過劉珩從沒仗着貴重的身份在軍中討特殊待遇,傷好了照樣衝鋒陷陣。
顧長安沉吟片刻,問宋明遠道:“按照劉都尉的計劃,他會取道何處,何時到達鎮北關?”
宋明遠答:“如不出意外,是與我們同一路線撤退,今日未時入關。”
“讓兄弟們整裝,即刻出發。”
顧長安翻身上馬,望着密林外陰沉的天眯了眯眼,但願是她多慮了,否則這恐怕會揭開另一場看不見血光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