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李宣將沈初玉叫到御書房說讓她進將軍府時, 沈初玉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入府方式。幾十個宮中撥過來的侍婢全送到了將軍府，她一個經歷兩朝的太傅之女竟然是混在丫頭堆裡被扔在了將軍府的後院。現在想想當時皇上的一番話，她總算是明白了幾分。
後面的落幽閣原本就是將軍府原先給下面的丫頭小子的住所, 如今他們住進去也沒有人來指使什麼, 這些從宮裡出來的如花似玉的婢子哪個不是打算伺候主子的, 就是平日裡在尚宮局也從未受到這樣的冷落, 就那麼涼了幾天, 其中幾個鬧了幾日卻連落幽閣都沒出去更別說見那位將軍一面了。
過了申時將軍還沒有回來，阿玉坐在院中抱着一本詩集，邊讀字邊等人, 沈初玉自後面院子繞過來，聽得寒霜院傳出幾聲磕磕巴巴的調子。
“牀、牀前明月光……”裡面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低聲嘀咕了一句, 又接着道, “是地上……”
“疑是地上霜。”
阿玉猛的站起來，轉頭問道, “誰？”
沈初玉自那小拱門進來，在院中看看，寒霜院不算太大，在這將軍府比這處大的院子多了去了。院中有一棵桃樹，這時節樹上的葉子綠了大半, 瞧着很有生氣, 那株桃樹旁是個亭子, 將軍的斷魂立在當中。
“將軍不在？”
阿玉只站在院中, 聽那人問話她也不回答, 反問道，“你是誰？”
沈初玉笑了笑, “不是說將軍身邊沒有侍婢嗎？你是哪裡的小丫頭？”
“我、我……你是誰？”阿玉一緊張又開始結巴，最後瞪着圓圓的眼睛又問。
“我是皇上撥過來伺候將軍起居的。”沈初玉提起裙子進了院子，阿玉緊張的握緊了手裡的書冊，出口道，“你別進來，等公子回來我問過公子你再進來。”
沈初玉心中納悶兒，聽對面女子的意思，這小丫頭就是將軍府裡的，可能還是將軍身邊的，不過幾次派人打探回過來的話都是將軍府並無一二侍婢，那眼前這個又是哪裡的？
沈初玉不敢貿然行事，只能對着阿玉笑了笑，不再往裡面去，“你是何時入的將軍府？”
阿玉不答，沈初玉又問道，“姑娘是剛剛認字吧，剛認字讀詩集未免難了些。”
“有公子教我。”雖說大多數時候都是看笑話。
“姑娘口中的公子莫非是將軍？將軍人怎麼樣？我剛來府裡當差最怕遇見不好伺候的主子。”沈初玉緩緩笑了笑，讓阿玉放下不少防備。
“公子人很好，也很好相處，你放心，不會打你。”
“那我便安心許多……”沈初玉目光放到阿玉手上的書冊上，柔聲問道，“不若我教姑娘識字？”
“你認得字？”阿玉舉起手裡的詩集，欣喜的問。
“認的幾個。”大概是美人輕聲細語的語調，加之又是在將軍府中。幾個月的時間，阿玉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找地方鑽的小結巴了。她彎着眼睛笑了笑，頓時和沈初玉親近了幾分。
後院上對剛剛送過來的那幾個宮人管的也不是太緊了，只要不到前面將軍面前，行動上還是自由的。沈初玉到將軍府幾日就和阿玉在一處讀了幾日的書，倆人約在後面湖上的水榭內，阿玉下了學堂就一路跑過去。
過了年阿玉長高不少，見了人也不會再畏畏縮縮了，滿臉的笑容，從一個小姑娘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大姑娘。
天翊從營裡回來，跨進將軍府的大門，問身邊的李墨玉，“阿玉呢？”
“回來就跑到後面的院子裡去了。”
天翊幾步走回寒霜院，院中的一張小桌上放着一碟子點心並一壺泡好的茶水，可見是爲他準備好的，只是院裡空空蕩蕩的，唯獨不見那個日日在他身邊打轉的小東西。
“後面的幾處院子裡有什麼？”
“前幾日報過來剛入府的那個女子，將軍，要末將去將那女子帶過來嗎？”
大將軍合上桌上一本阿玉讀過的話本，“算了，她想出去就出去吧。”
李墨玉看着將軍的臉色，那女子進將軍府幾日也沒見將軍說什麼，到底是要順着皇上的意思還是要留着日後再處理，他估摸了半天也沒看懂這自家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只能聽令出去了。
晚間，阿玉自後面的落幽閣回來，天翊正在院中擦拭他的那把斷魂槍。
“去哪裡了？”
阿玉規規矩矩的站定，“去後面的院子找一個姐姐，她帶我一起玩兒。”
如今連一聲軟軟糯糯的“公子”都聽不見了。
天翊回頭，“你喜歡那女子？”
阿玉咧嘴一笑，“玉姐姐不僅人長得好看，而且認的字也多！”
天翊眉頭一蹙，語調沉了半分，“就這麼喜歡？比喜歡……還要喜歡？”
阿玉已經到他肩膀高低，他回頭，阿玉仰着臉一臉認真的看着他，圓圓的眼睛裡像是盛着泠泠湖水，清澈明亮，天翊一眼望進去丟了下半句要說的話。
“公子？”
大將軍怔了一瞬，轉開臉，“這幾日的書冊都讀了嗎？”
阿玉一聽欣喜的道，“姐姐教了我很多的字，如今公子的那本詩冊我都會讀了。”
天翊忍不住又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掃到她殷紅的嘴脣就怎麼都移不開眼。
“公子？”
“嗯？”晚間春日裡的小風拂着外面綠了枝椏的桃樹，帶過來一陣陣的草木香。天翊鼻間縈繞着阿玉清淺的呼吸，他目光發沉，低沉的應了一聲。
“公子累了？”
天翊頓了頓，擡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呼出一口濁氣，回道，“有點兒。”
“那便早日睡吧。”她急急跑進去把大將軍的牀整理了，天翊看着那個小人的背影轉身拿着院中的斷魂又出去了。
李墨玉今日白天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沒想到一直拖到月上中天事兒才找來。將軍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路上從寒霜院過來拉着他就操練了幾十回合，李墨玉累癱在院中說什麼也不起來了，沒想到將軍又命人拿了幾壇酒，話也不說沉着眼神拿起一罈開了就往嘴裡灌。
“將軍……”李墨玉瞧着將軍順着鬢角流下來的汗珠子，眉間也不大鬆快，就是大漠最艱險的時候也沒見着大將軍這幅樣子。
天翊轉臉問道：“你有看上的姑娘嗎？”
天翊聲音低啞，李墨玉一臉茫然的問：“將軍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
大將軍垂着眼皮將酒罈放到桌上，一臉糾結的轉身離開了，寒霜院的暖閣內只點着一盞小燈，天翊長長呼出一口氣，清了清嗓子走了進去。
“公子？”
裡間阿玉見人回來了，上前幫着將外衫脫了，也沒問剛剛爲什麼沒頭沒腦的又走了，手裡拿着衣衫聞見上頭的酒氣。
“公子喝酒了？”
“只一罈。”
阿玉見公子臉上淡淡的，大約是遇見什麼麻煩事兒了，仰頭一臉關切的看着天翊，啓脣輕問道：“公子，你有什麼煩心事兒嗎？”
藉着昏暗的燈光，天翊看着仰着一張嫩嫩小臉的阿玉，他腦子裡亂哄哄的，好不容易抓住一絲清明，混混沌沌問道：“阿玉要不要自己睡一間屋子？” 他的這句話說的很輕柔，但是還是讓距離他幾寸的小東西一臉的驚措。
“公、公子……阿玉……”
天翊伸手揉揉她的發頂，“逗你呢，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