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按照醫生的要求,開始在醫院陪護,白天是母親陪着,晚上兄弟姐妹們輪流。這次老薑沒有拒絕,這讓一家人反而很難過,一有時間就趕到醫院,陪父親說說話,聊聊天。在兄弟姐妹們看來,父親可能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裡,父親表現得不再固執,但仍在頑強地堅持着。
“主任,現在看我父親這個樣子,好像還好啊?過個春節應該沒問題吧?”
“不樂觀,表面上看,你父親現在還好,這主要是因爲腫瘤沒有擴散,身體其它器官機能還好,也沒有多少疼痛感。但現在最關鍵的是要看一個血含量,這是肺癌晚期最後階段的重要指標。”
“你的意思是……?”姜曉洛疑惑地問道。
“簡單地說,就是血液中血氧的濃度,它是呼吸循環的重要參數,更直接地說,就是如果血液裡沒有了氧氣,也就意味着沒有了呼吸。”
“那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父親的這個血氧指標出現了問題,就可能有危險?”
“是的。”
“那我們現在需要做什麼呢?”
“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該做些準備了!”
“大家商量一下,是不是給小姑打個電話,讓她回來一趟?”
父親的情況越來越差,大家都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贊同,要不然小姑會怪我們的,而且父親也肯定在等他這個從小就離開家的妹妹!”
“我也贊同!”
“另外,按照老爺子早就說的,和小叔要說一聲,讓他們那邊提前做個準備了。”
“是的,大家分工一下,各人管一攤,免得到時候來不及!”
“好的。”
姜曉洛家,兄弟姐妹們坐在一起,氣氛凝重,姜艾更是眼睛紅紅的,哽咽着。姜曉洛反而沒有太多的傷感,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就是生命的起落,再偉大的人也逃不過生命的誕生和消亡,更何況是芸芸衆生中的父親。只不過作爲父親,他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偉大的人。
老薑突然出現了昏迷,經過搶救緩了過來。一家人圍在病房裡,每個人都感到了內心的極度恐懼,但又束手無策。
“你們看,要不要送ICU?”
“醫生,情況危險嗎?”
“現在看不樂觀,也就這兩天了。普遍病房搶救設備不足,再出現情況,就很難保證了!”
……
“那就送吧!”
在大家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姜成說道。
ICU病區外。
“這兩天,你們要安排人在這邊看着,從目前情況看,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還有,如果再出現情況,採不採取必要的搶救措施?”
“不用了,順其自然吧!”
醫院的ICU有嚴格的規定,每天只有下午一個小時的探視時間。這兩天,兄弟姐妹們已經給一些親戚打了電話,大家聽到消息後全都趕了過來,遠在湖北的小姑也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最後的時刻還是來了。一家人全都圍在ICU病區外,還有小姑、小叔、舅舅舅媽、父親的侄甥們,全都聚在一起。探視時間到了,大家都輪流進去看了一眼,算是告別,小姑第一個進去,出來後,抱着母親,兩個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哭着。
……
“這樣,何穎,你們帶小姑和媽媽先回去,其他人也都回去吧。”姜成看了看大家說道。
“是的,小姑,你和媽先回去,有什麼事,我們再打電話給你們。”姜艾對小姑說道。
“好,我們先回去。”
大嫂應着,攙着老婆婆,何穎扶着小姑,幾個人出了ICU病區,其他親戚也和姜成他們打了個招呼,先後離開了。
兄弟姐妹們坐在病區外的椅子上,每個人都眉頭緊鎖。姜曉洛走到電梯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煙,不時地盯着ICU的那個小窗口,心裡慌慌的,生怕這個小窗口隨時打開……
小窗口終究還是開了,ICU的門也隨即開了。
“姜軍家屬……”
姜成、姜艾、姜曉洛、姜曉丁衝到門口,慌慌張張地換上鞋套,帶上口罩,一步並作兩步地奔到病牀前。
病牀上,老薑緊閉着眼睛,戴着呼吸器,胸脯劇烈地起伏着。牀邊的生命監測屏上,心跳線打着波浪,由左向右滑動着,旁邊的血壓監測器不停地變換着數字。
“爸,你放心,我們兄弟姐妹一定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姜成握着父親的手。
“爸,我們會照顧好母親的!”姜艾扶着父親的手臂,眼睛裡滿是淚水,極力剋制着哽咽。
“父親,這輩子讓你爲我們操心了!你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姜曉洛的心裡很痛。
“爸,現在我們公司發展得很好,你放心,我們一定要把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公司好好地經營下去!”姜曉丁撫摸着父親的手。
生命的曲線慢慢地拉成了一條直線,老薑最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七十五年,一生坎坷——7歲喪夫,10歲喪母,在親戚的拉址下長大成人;國家經濟困難時期,家窮,無奈之下,獨自一人離家,到了部隊,靠着吃苦耐勞,提了幹,在部隊摸爬滾打十餘年;文化大革命結束的那一年,轉業回到地方,省吃儉用,將4個孩子拉扯成人,都娶了媳婦嫁了人。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各自安穩,生活過得紅紅火火。原本該他享福了,卻依然節儉,一輩子就這樣,平凡了卻一生,最後回到家鄉,葬在先人身邊,亦算是落葉歸根。
後來的一段時間,姜家兄弟姐妹們談起父親生命的最後時刻,都不約而同地後悔當時將父親送到了ICU。大家一致認爲,與其讓父親一個人在那個全是儀器,到處都是管子,冰冷的,沒有任何生機,就像是人體實驗室的ICU裡多延長兩天的生命,還不如就在普遍病房裡,有家人陪着,走到生命的終點,更能體現出人的尊嚴和家庭的親情。
一週後,春節。父親離世,年夜飯自然與往年不同,一家人聚在一起,更多的是回憶。與父親一起的日子,歷歷在目,彷彿昨日,然歲月如梭,終究還是要一天一天地向前走。姜家兄弟姐妹們時時想起在父親臨終前許下的諾言,也在一步一步地努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