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鶯歌燕舞。
美酒,舞娘,瘋狂的衆人,四溢酒肉香氣的宮殿裡金碧輝煌。
乾杯!乾杯!
爲我們偉大的喀森爾王舉杯痛飲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安吉昏沉地走着席間,腳下軟綿綿的。她跌跌撞撞地撥開旁邊的人,準備找個地方坐下,四周全是豐滿的美女和迷醉的酒徒,將道路都擋住了。她勉強地支撐着自己,儘量朝着遠處的石階走去。可就在走到露臺的門廊邊時,一個酒瓶還是絆了她。
眼看就要跌倒下去,安吉準備着痛楚的來臨。可就在這時,一隻大手有力地接住了她,並扶着她的胳膊幫她站了起來。
沒事吧?你喝醉了。
一個略帶滄桑但卻沉穩歷練的聲音。
安吉迷離地眨着眼,扭頭看向那個扶住自己的人,他穿着精緻而華麗的深色長袍,一張輕刻歲月痕跡的臉和藹地對着安吉笑了。
地精釀的酒就是這樣,醇香但又易醉。不過,夥計,你也太差勁了,才一杯就成這樣。回家好好練練吧,尼洛,哈哈哈……
你又取笑我,墨堤文……小心哪天我要將你們隱都的酒全都喝光,哈哈哈……
一陣頭疼欲裂的感覺後,安吉醒了。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又夢見了他呢,泰勒爾……
700年前隱都的大祭士。
只是,夢裡的他總是那麼和藹,他就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已——除了那一夜——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裡,他的面孔扭曲而猙獰,發瘋般地想取我性命……
噢,不,不對。那不是我,我只是看見了別人的記憶而已……
那個人,是尼洛。
一想起“尼洛”,安吉的眉頭不由得皺緊了,她的心也再次緊縮了起來。
尼洛,到底是誰?
啊……搞不懂,搞不懂……頭好痛啊……
她將頭埋在被子裡胡亂地揉了起來,發泄混亂所帶來的煩躁感。房間裡忽然傳來了細碎的聲響,像有老鼠在偷吃東西,安吉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然後就看到了桌子上吃得正歡的小E。
“小——E——!那是我的早點!”
她大喊着一骨碌爬了起來,跟着就一個箭步衝到了桌子邊。早有準備的小E猛地一閃,拽着兩塊比它還大得多的餅乾竄到了空中,然後吃力地停在了櫃子頂上,繼續它的盛宴。
“咔嚓咔嚓”的細嚼聲在房間中迴盪。
安吉茫然地看着吃餅乾的紫色光點,又看看桌上只剩下殘渣的盤子,擡起頭,虛弱無力地對着櫃子說:“又有進步啊……算你狠……”
她慢吞吞地走回牀邊,一邊準備着穿衣出門,一邊怨念地合計着到樓下的餐廳吃飯去。然後,她又瞥見了枕邊的一本書,是老骨借給她的。想起老骨,她就很自然就聯想起了書庫,卡亞那,古精靈,十一魘獸,圖書館,四臂猿人,捱揍……還有,被人救。
然後就是,那個救了她的人跟她的約定。
安吉突然渾身一激靈。她這纔想起自己提前準備好早餐是爲了早些出門,而早些出門的目的是爲了去見哈黎安,而見哈黎安又是爲了拿書,拿有關十一魘獸的書。多好的人啊,答應幫她借書出來,還答應早點拿給她——在上課之前。頓時,強烈的挫敗感襲擊了安吉,她猛地加快動作,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主堡前,別讓人家等太久。穿戴梳洗好之後,安吉準備直接轉移到主堡去了。臨走前,她還忿忿地對着小E大喊道:“死傢伙!不光不叫我起牀還偷東西吃,回來收拾你!”不過那小東西根本就不理她,繼續歡快地啃着餅乾。
趕到主堡時大門口已經沒多少人了,可是哈黎安還是在耐心地等着她。
“啊,對不起!我來晚了。”
安吉一面小跑着趕了過去,一面在心裡無數次地咒罵着自己。不過哈黎安倒是沒生氣,他露着溫文爾雅的笑,語氣溫和地說:“沒關係。正好老師有事要晚來,我也不想留在教室裡看那羣小鬼打打鬧鬧的,正好出來透透氣……”
“恩?小鬼?呵呵……你不是和他們一樣是‘小鬼’嗎。”
“我嗎,小鬼?哈哈哈……我可不是,我都已經十八歲啦。”
“啊?十八歲?”
聽他這麼一說,安吉不由得愣住了,她這才注意到哈黎安不僅外表成熟,氣質上也非常成熟了,一開始她還只當這新學徒長相早熟呢。他有着一張柔和的臉,不大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淺藍如泉水般溫純。一頭淺棕色的長髮柔軟平順,配上那身簡樸但不失格調的素色長衫,散發出如春風般的淡淡溫和感,正如他這個人一樣。
雖然安吉知道阿卡魯斯是十八歲進入伊哥斯帕的,可她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人也是一樣。畢竟對於學徒們來說,十八歲纔開始試煉魔法還是太晚了,而呆在伊哥斯帕的三年裡安吉見過的這種人也的確不多。她突然覺得剛剛的反應有些唐突,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倒是哈黎安不介意,先微笑着開口了。
“別介意,我都已經習慣了。十八歲才進入伊哥斯帕,的確有些晚啊……哈哈哈哈……我花了三年時間到外面遊蕩,直到昨年才最終決定自己應該做個魔法師,然後就進來啦,呵呵呵……好了,我們還是先到那邊去吧,畢竟……”
哈黎安沒有說完,不過安吉理解了——畢竟這本書不是她該看的。她輕地點着頭同哈黎安離開,走到城堡後很隱蔽的一個角落裡。然後,哈黎安從懷裡拿出了一本書來,黑色,古舊,帶着某種奇怪的氣味。安吉連忙接過它,將它放進了懷裡,一面對着哈黎安很感激地說:“謝謝你了,哈黎安,你又幫了我一次。”
“噢,不客氣,你也幫過比約——很多次,呵呵……黑皮書,連名字都沒有,也不知道是誰寫的,不過上面還的確記錄了很多東西——很多有趣的東西——呵呵……我上個月就讀過了,相信你會喜歡的。那麼,我先走了。記得有時間限制哦,五天,五天後我就得還回去了。如果你還需要看的話我再幫你借出來吧,那麼……”
“啊,等等……”看着哈黎安準備離開的樣子,安吉連忙叫住了他,“我有點疑問想要問你。”
“疑問?”
“恩,是的,疑問……我不明白,爲什麼你肯幫我借出來?爲什麼願意給我這東西呢?我是說……你知道,我不適合看的,不是嗎?”
安吉困惑地看着哈黎安,使他陷入了思索。片刻後,哈黎安緩緩地點着頭,然後朝着安吉伸出了手。
“唔,不適合呀……那我還是拿回來好了,還給我吧。……哈哈哈哈……”見安吉往後一退,他又大笑着收回了手,“好啦,給你就儘管看吧,不會揭發你的。實際上,我一直覺得隱都的很多制度有問題,這樣做不行,那樣做不對……可是,最終也往往是爲了一些無聊的藉口罷了,比如妖奴的低等,卑賤——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所以……或許我是個怪胎,總會做一些別人無法理解的事。不過現在的事對你有好處呢,你就接受好了,何必在意那麼些爲什麼。好了,我也該走了,還得上課呢。”
“啊……哦,好的。”安吉這纔想起人家還忙着,連忙點頭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那就趕緊去吧。還有……再次表示感謝。真的,非常感謝你。”
“呵呵……不客氣,再見。”
哈黎安笑盈盈地走了,留下安吉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她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低頭一笑,準備馬上回去細讀這本黑皮書。可就在此時,不遠的拐角後隱約傳來了說話聲,等安吉注意到其中一個聲音時,一股自然而然的好奇感便慢慢從心中浮了出來。
威德?
“又要去見菲爾芮澤嗎。”
“呃?”
沉醉在美好憧憬中的加布雷突然聽到問話,猛地醒了過來。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威德,然後淡淡一笑,帶着幾分羞澀含含糊糊道:“啊……恩……”
“切……我就知道,重色輕友的傢伙。那我們的法術研討怎麼辦,你已經推了我兩次了。”
“呃……下次吧,下次,哈哈……今天是她的生日呢,我得送點東西過去。威德,昨天我……”
突然間,剛纔還在滿臉欣喜的加布雷有些尷尬地閉嘴了。他無意間瞥見了威德,便立即被那陰沉的側臉嚇住了。他在原地停了下來,然後對着威德干咳幾聲,猶豫地說道:“呃……夥計,我,其實……”
見加布雷那呆樣,威德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停下前進的步子,迴轉身朝加布雷拍了一掌,然後瞪着他說:“好啦,臭小子……跟你開玩笑啊,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我知道,現在對你是非常時期,我哪能佔用你的寶貴時間呢?去吧去吧……什麼時候想老朋友了再來找我。唉……說起來,大家都在談戀愛了吧,最常碰見的就是里歐,而我嘛……”
說着,威德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陰着臉停了下來。他想了幾秒,然後皺着眉頭看向加布雷,用一種很嚴肅的語氣問:“加布雷,我真的很奇怪?”
“呃?奇怪?你指什麼……”
“我……我的意思是……我不談戀愛,很奇怪?”
“哎?”
加布雷愣了一下,一時沒回答上來,不過很快的,他啞然失笑了。他退後幾步看着威德,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了一遍,然後沉下臉,用一種同樣嚴肅的語氣說:“恩……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不談戀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沒談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像你這樣,有這樣的條件,長到了十八歲也沒談過戀愛——不——確切地說,是沒對任何女孩子動過心,沒有過任何談戀愛的想法,的確有些——不——是‘很’奇怪呀……”
“噢……夠了!夠了!看看你的臉,說得像世界末日一樣……加布雷!”
“哈哈哈哈……誰叫你剛剛取笑我的,扯平啦!哈哈哈……不過說真的,威德,你真的就沒對誰動過心嗎?”
“動心?”威德歪着頭思考了幾秒,“怎麼樣就可以叫做動心了。”
“哎?呵呵……你呀……好吧,動心嘛……就是你很想她,時刻把她記掛在心上……然後……你願意爲她做任何事,任何不可能的事……就像……就像……噢!動心就是像你對待魔法試煉的心情一樣,威德.道爾頓。”
加布雷點頭微笑着,對自己這個突發奇想的完美比喻感到無比的讚賞。
“哦,是這樣啊……”威德也若有所思地點起頭來,“恩……那還真沒有。”
“啊?哈哈哈……”加布雷開心地笑了起來,“你……你啊!哈哈哈……你這傢伙……簡直着魔了嘛!……好,好吧……或許我應該說,是有你對待魔法試煉那樣的一半心思就行,哈哈哈……好啦,夥計,或許你還真該找個女友了。我都聽說了一些傳言,再這麼下去,關於你的謠言會更加離譜吧……”
“噢……閉嘴,加布雷。”
威德憤懣地打斷了他,之前休息室裡的不快也在腦中浮現了出來。他轉身向前繼續他們的路,一面對着身後的加布雷抱怨着。
“離譜的傳言嗎?哼哼……有,當然有,連我都知道。愛上了妖奴?愛上了螢?哈……”他譏諷地笑着,故意省去有關加布雷那段,“怎麼不說我愛上了黑暗異界的魔物呢?這樣我就能通曉黑暗之術,獲得難以想象的魔力了。這樣一來,不是更說得通嗎?幹嘛把我和螢扯上關係?除了華麗的外表外毫無可取之處,異類奴僕而已……我可不是會毀掉人生的蠢……”
話說了一半,走過拐角的威德突然停住了。後面的加布雷見威德愣着站在原地,便緊跟了過去,一面頗爲好奇地問:“怎麼了?怎麼不走了?”
拐角後,威德盯着空無一人的草地沉默着。他環視了四周幾遍,然後皺着眉嘀咕了幾聲,轉身對加布雷說:“沒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