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喲——比約,又把你老媽的舊裙子穿出來啦?你是不是根本就是個女孩呀?哈哈哈哈哈!”
“我看也是。你瞧,比約的身上還有隆起的胸部呢,那裡,那裡……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喧鬧的大廳裡,以鼴鼠爲首的惡作劇團伙又開始了今天的娛樂活動。他們圍着穿了一條藍條紋長衫的比約上串下跳,不停地刺激着這個本就狂暴的半獸人的神經。終於,在三次企圖突圍出妖奴樓都宣告失敗以後,比約面紅耳赤地咆哮了起來。他怒喝一聲,跟着就要朝着鼴鼠掄拳而上。鼴鼠毫不躲閃,只是笑嘻嘻的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好事的發生。只可惜,就在比約的拳頭快要落下來的關鍵時刻,一陣灰塵飄來了……
“呀呀呀呀……你們想幹什麼?一羣渣滓……都把我這把老骨頭當作骨骸嗎?我可還活着呢!”
隨着一聲滑膩而又慵懶的聲音響起,四個爭執的妖奴都“嗖”地一下彈開了。他們重重地跌落地上,震得大廳裡一陣悶響。隨後,鼴鼠第一個回過神來了,他咧着嘴慢慢站了起來,一面理直氣壯地瞪着老骨低吼道:“噢!噢!有沒有搞錯啊!可是比約要揍我呢!老骨,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我纔是受害……”
“夠了——!!!”
不等鼴鼠說完,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響起了。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一般,淒厲,沙啞,又帶了幾分陰冷。老骨在長嘯之後捏了捏那細長的脖子,嗓子有些乾澀發痛。他乾咳了兩聲,微眯起一雙犄角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說:“耗子,別以爲我是個老朽的腐屍,連這點挑釁的小把戲都看不透的嗎?蠢貨……你們,馬上給我消失!按照上一次安吉要求的懲罰去做,不準偷懶,聽見了嗎!不要再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的,看了都心煩……啊,順便再說一句,你們這點小把戲都已經用爛了,就不能換換別的新鮮口味嗎?都給我滾!滾!!!”
“啊!!!”
“嗚嗚……”
“呀——!!”
在那個深灰色老怪物的怒吼中,三個以找茬而著名的高年級妖奴屁滾尿流地跑了——去準備接受懲罰——而當老骨陰着那張怪誕的臉轉過身來時,那個牛高馬大的半獸人比約還站在那裡,愣愣地盯住老骨看,一臉呆相。這不禁讓老骨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地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對準比約的大腦袋“啪”地一下拍過去,然後中氣十足、怒火沖天地大吼了一聲:“你也給我滾!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永遠都只會被人玩的蠢貨!滾!滾!去廚房幫忙剝豆子吧!”
“剝……剝豆子?”
比約那張傻乎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慌的神情。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老骨,喉嚨裡哽咽兩聲,然後低下頭,結結巴巴地想要說什麼,可卻被老骨粗暴地打斷了。
“沒錯!剝豆子!就是你最討厭、最怕的那種青色豆子!永遠也汲取不了教訓的傢伙……還不快去!”
他氣急敗壞地衝比約大吼着,然後轉過頭來,怒視身旁一羣圍觀的妖奴,直瞪得他們頭皮發麻。看着衆妖奴畏畏縮縮地閃開,老骨也雙手一甩離開了大廳,留下比約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對自己即將要接受的懲罰驚慌不已。
“豆子……豆子……哇!是豆子啊——!”
樓道里,來來往往的妖奴們紛紛讓路,爲躲避他們的妖奴管理員而小心翼翼地靠向兩邊。今天的他看起來的確很糟糕,就像是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般,火藥味十足。
老骨疾步走在樓梯間,一張陰暗的臉幾乎都要沉到地下去了。
渣滓!渣滓!一羣渣滓!他們把妖奴樓當作什麼了?可以隨便損毀的亂石堆嗎?!
可惡!!
他埋頭走了很久,滿臉怒容,一直到了第四層時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望着那條空蕩蕩的走廊,望着那道緊閉的門,老骨臉上的細長脣線不由得垂了下來,跟着嘆了口氣,似乎有心事般的緩緩搖頭,看起來很有些沮喪。
唉……也怪不得他們。本來就是一羣野性子的瘋子,沒人管教時必定會把大樓弄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也正因爲如此,纔有了那些妖奴條款的存在,纔有了我的存在。都怪我太沉迷於自己的興趣了,把什麼事都扔給安吉,讓她來代爲管理,弄得現在她一不在那些混蛋就要翻天了。
可是……
最近那個丫頭是怎麼了?成天看不見人影,連那些可惡的瘋子們也不管了。要是換做以前,她絕對不會對那些萬惡的行徑坐視不理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從上次夜的事件之後開始的麼?安吉她……到底……
老骨困惑的思索着,不覺已經來到了安吉的房門前。
“安吉?安吉?你在裡面嗎?”
“安吉?”
“小丫頭……”
都不知喊了多久,房間裡仍然安靜一片。老骨不由得嘆了口氣,一面摩挲着那是冰涼的骨手發出生脆的聲響,慢慢離開了。
而此時,房間裡並非空無一人。安吉正靜靜躺在牀上,深入夢鄉。牀邊,一個空了的瓶子被立在小木櫃上,裡面還殘留着一些藥劑,一些湛藍透亮的酣睡藥劑……
“安吉,安吉,堅持住,已經成形了。”
“等等!就是這裡,保持住……”
“繼續……繼續……”
“好了,停下吧,你已經做到了。放鬆,睜開眼,然後歡呼吧。”
聽着西卡的話,安吉放鬆了緊繃的身子,忍住後頸處那個劇烈的灼燒感,慢慢呼吸,睜開眼……
眼前是一片深邃的林海,層層疊疊,一望無垠。薄薄的暮靄籠罩森林,遠望去漸漸朦朧,分不清天地。陰冷的風夾雜着潮溼的氣息,合着飛鳥清揚的啼鳴環繞四周,讓這片繁茂的森林顯得更加的悠遠、寂靜。
這裡是世界某處的林地,這裡是湮沒於時間長河中的一粒塵埃。
這裡,是那些血脈曾經存在過的地方,幾百年之前。
安吉和西卡站在一處高崖上,靜靜地觀察四周。崖下是無盡的茂密樹海,而在他們周圍,仍然是一片清淨深幽的樹林。安吉茫然地看了很久,然後轉身,對着旁邊同樣尋找答案的西卡遲疑地問:“我們到了嗎?這裡是700年以前嗎?”
西卡沉默不語,繼續專注地在四處找尋什麼。然後他忽然一伸手,從空氣中拉出了什麼來,放到耳邊,仔細地聽了起來。
“西卡?”
安吉困惑地看着他,不明就裡。
西卡側耳聽了一會,然後一鬆手,將什麼東西放開了。他轉過來對着安吉一笑,輕輕聳了聳肩,攤開兩隻手略顯遺憾地說道:“不,這裡並不是700年以前,大約就是500年前吧。我們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不過,也快了。”
他粲然一笑,掠了掠額前擋住視線的金棕色頭髮,轉身準備往森林裡面走。可是安吉一把拉住了他,然後頗爲不滿地對他抱怨了起來。
“西卡,爲什麼你就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影像呢?我就不知道……你不是說要教我復現夢境的所有技能嗎?這應該也是有關於復現夢境的技能吧。喂,西卡,難道你還有所保留呀?”
“保留?哈哈哈哈……我有什麼好保留的,只不過是復現夢境而已,哈哈哈哈……”
他爽朗地大笑着,聲音如洪鐘般低沉渾厚,聽來倒很悅耳。西卡笑着又從空氣中拉出了什麼來,然後合上手,像是捉住了小蟲子般的遞到了安吉面前,微微一沉首,說:“喏,就是它了。它會告訴我這裡是什麼時候的影像,還有一些別的有用信息,不過……你現在還看不到吧?”
“嗯?”
安吉皺了皺眉,往前湊近一點認真看了起來。
“看……看什麼?根本什麼都沒有嘛,你的手裡是空的……”
“哈哈哈哈……所以說,我纔沒有教給你嘛。你現在根本連看都看不到,又要怎麼去向它們辨認時間呢。”
“西卡……”
安吉沉默地盯着他,有些鬱悶了。
“嗯……在這個夢境國度裡面只住有一種生命——虛靈——它們靠吸食夢境中的能量而生,同時也能知曉很多事。比如說這是什麼時候的影像,比如這裡的大概位置。不過,你才喚醒噬靈的力量不久,對於這些小東西你還是看不到的。所以再等一段時間吧,等你看得見它們了,我自然就會教你的。好啦,還是先到四處去看看吧。反正都已經進來了,雖然並不是700年以前,不過這一世的容器也可能知曉某些信息呢?你說是吧,呵呵呵……”
西卡說着朝森林裡面走去了,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着。安吉皺着眉頭盯了他半天,跟着也伸出手,想要憑空拖出一隻虛靈來。只可惜除了陰冷潮溼的空氣以外,她什麼也抓不着。失望地嘆了口氣,安吉放棄了捕捉虛靈的念頭,跟緊幾步朝西卡走去,自己也在樹林中仔細地找了起來。
唔……應該就在這附近吧?這段記憶的主人。
森林裡的鳥鳴聲不斷。天空中,蒼鷹俯視着大地,仔細地尋找它美味的獵物。只不過它能看見很多的東西,除了那兩個漫步森林中的人,那兩個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人。
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整整一個月,自安吉知道真相的那天起,她就和西卡在夢中馬不停蹄地尋花妖的蹤跡。而直到此時,她也才終於明白了以前的那些噩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些莫名其妙的、可怕的夢,原來都是曾經的容器們所經歷過的歲月。那些封印於容器中的元魂碎片,也隨着這樣的血脈不停在世間流轉、輪迴着。
啊……難怪我一做怪夢就能獲得能力。原來,都是從曾經的宿主——容器——身上獲得的呀。
她想到這裡,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唔……果然,宿主是一種奇特的生命呢——或者應該說,是魘獸的血脈很奇特——他們不僅能夠通過血緣傳承能力,而且還能傳承一些重要的記憶、情感,尤其是仇恨。難怪古精靈拼死也要保證血脈的延續,即使選擇與人類結合變爲宿主,也不願就此失去重要的“胎記”……
“西卡,找到了嗎?”
她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大聲問了起來。
“還沒有呢,會不會是躲起來了?也不知道這一個容器長什麼樣,是男的還是女的。不過既然這是他的記憶,應該離得不遠吧。”
西卡漫不經心地回答着,繼續向樹林深處探尋。
“哎,要不我們回去吧,找到他也沒用的。”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去過的幾個容器的記憶,不由得嘆息了起來。
“算了吧,估計這次的容器又是一個嬰孩,小嬰孩啊。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居然只有那些容器們嬰孩時期的記憶。而且,他們也根本不知道花妖之淚的下落,就不用再浪費時間去翻閱這些年代了吧。唉……都怪我,能力增長得太慢,要是直接回到700年前的世界,從花妖的記憶裡面尋找,那纔是正途呀,唉……”
“呵呵呵……行啦,你就別再埋怨自己了。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復原到500年前,而且還是如此清晰的世界,我早就已經謝天謝地啦。你做得很不錯,安吉,非常出色,倒是我……唔?喂,你該不會是以此來責備我吧?借埋怨自己的方法,讓我對過於逼迫你使用能力的事心存愧疚呀……”
“啊?我沒有,沒有!”安吉一愣,跟着急切地辯解了起來,“我沒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只是擔心時間不夠,大家的處境都很危險,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西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卡?喂……你逗我玩吶?西卡!”
“哈哈哈哈……”
安吉鬱郁地瞪着他,西卡豪爽地笑着,樹林裡一陣輕風吹過,將他們的聲音吹得更遠了。只是突然間,西卡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猛然愣在了原地,像是受了激一般的渾身一顫,讓身後的安吉也倍感奇怪。
“西卡?你……怎麼了?”
“我得走了!”
他突然轉過身來,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我得馬上走,黑特爾來了。”
“什麼?!”
安吉大驚失色,跟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黑……黑特爾?他……他也能進來的嗎?”
她說着環顧四周,身體也不覺顫抖了起來。
“不,別害怕,是我在琉璃島的本體就要見到他了。”西卡輕輕揮手,示意安吉冷靜,“我每次進入夢界的時候都會設置屏障,這樣一有情況馬上就能知道了。看樣子,他是有很急的事要找我,要是被他發現我正漫遊於夢界裡就不好了。那個妖孽,心思重得很……好了,我馬上就走,你一個人呆在這裡小心點,再找一會就回去休息吧。”
“啊?我……還是先回去了吧。”安吉思索了幾秒,猶豫地回答着,“其實對於控制這麼久遠的記憶我還是沒把握,你不在這裡還真有點心虛……”
“嗯,也好……如果被記憶陷住就麻煩了,還是先練習上一段時間你再單獨相處吧。那麼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畢竟動用噬靈的能力也是很辛苦的。今天就到此爲止了,我會再約你的,再見了,安吉。”
“噢,再見,西卡。”
西卡的身影轉瞬消失在冷風之中,就如同從未存在於這片森林中一樣。想起“血腥黑特爾”,安吉重重地舒了口氣,一面揚了揚眉,心中倍感壓力。然後,她重新閉上眼睛,喚醒後頸的噬靈力量,將這片虛幻的茫茫林海隱去了。然而她並沒有發現,就在離她不遠的草叢上,一個瘦瘦的小身體正緊緊地蜷縮一團。他的臉深深埋進了雙臂裡,渾身包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就像一塊不起眼的岩石,靜靜的矗立那裡,慢慢的、慢慢的消散了。化爲黑影、薄煙,消散……
當安吉的意識重新回到房間裡時,門口正重重地響着敲門聲。
“誰呀?”
她一面回答着一面起身,整了整自己微亂的頭髮前去開門了。
“啊,卡利,有事嗎?”
看着門前熟悉的宿友,安吉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來。
“噢——安吉,還以爲你消失了呢,都已經好久不見你的人影了。”
卡利拖着那副雄渾的嗓子感嘆道。他是一個戈餌,渾身上下還留有獸類的毛皮。
“喏,這是科琳其要我帶給你的,多晶解毒劑。她說你們家主人昨天去療傷時這副藥還沒配出來呢,現在好了,趕快拿去給他服用吧。聽說他是中了蠍毒,一直拖着可不好啊。”
“啊……蠍毒?”
安吉微微一怔,跟着莞爾一笑。
“噢,那就謝謝你了,卡利,麻煩你跑一趟。”
“唔,沒什麼,舉手之勞。有時間還是多出來走走吧,特別……是去去老骨那裡。那老傢伙最近的脾氣很暴躁呀,估計是太久沒幹活,不習慣了。那麼我先走了,記得去哄哄老骨啊,我們都被他弄得夠嗆了……”
卡利說完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了,留下安吉一個人發呆,看着手中的金屬小瓶陷入了沉思。
威德麼?已經多久沒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