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站在鏡子前,靜靜地看着自己。
鏡中的女孩白膚黑瞳,一頭微卷的深棕色頭髮線條優美地搭在了肩上。比起剛來伊哥斯帕時,女孩褪去了幾分青澀的稚氣,而增添了幾分少女的柔美。但比起剛來伊哥斯帕時,女孩也少了幾分爛漫的天真,而多了幾絲淡淡的憂鬱,深凝在眉宇之間。
安吉輕嘆一口氣,將視線移到了肩膀上。
在她赤裸的左臂、靠近肩膀的外側皮膚上,赫然印着一塊淡青色的圖案。整整九道拐,像是一條蜿蜒的小蛇,正與她畫的卡亞那地圖上那條彎曲道路相似。安吉還記得,塞巴迪昂將它爲“戰蟒的圖騰”。而那個巴巴科也告訴安吉,她是戰蟒族的宿主。
宿主?我真的是那種特殊的螢嗎?而且還是“戰蟒”……
她憂慮地收回目光,慢慢披上衣服,然後開始回想起整個過程來。
原本她的身上是沒有任何印記的,翡翠也仔細查看過了,不過有錯。可是,就在上次比試時,她的渾身都被淋上了腥烈的龍血。也是在那以後,左臂的這個位置就出現了劇烈的疼痛,並留下一個硬實的黑痂。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黑痂似乎在不經意間脫落了,然後,便有了現在這塊淡青色的印記。
這塊“戰蟒”的印記。
它就是我力量的源泉嗎?
“安吉?安吉?”
突然,門外出現了呼喚聲。
老骨?
“安吉,你在嗎?……噢……我的手可疼得太厲害啦……”
“老骨,有事嗎?”
由於沒穿好衣服,安吉只得靠在了門後大聲問道。
“噢——你在啊?太好了!嗬嗬嗬……安吉,我的傷口實在是太疼了,而你……這麼久以來都沒有時間。那麼今天……今天能抽出點時間來,爲我療傷嗎?”
老骨說着還在捏着手指,纖細的骨頭碰在一起發出了輕微的響聲,脆生生的。
“啊,當然……我當然有時間。對不起,最近沒能去看你。那麼……可以等我一會嗎?我準備好了就來。”
“噢,好的。當然可以……”老骨欣然回答道,聲音裡充滿了欣喜,“那麼我去樓下等你好了,安吉,不勝感激……”
老骨說完便漸漸遠去。而安吉,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輕皺着眉,若有所思地握住了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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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安吉最終來到老骨的房間時,老骨已經一如既往地坐在他那最愛的軟座椅裡了。
看着那坐得規規矩矩又樣貌怪誕的老骨,安吉突然覺得他就像是一個大小孩,不由得低頭偷笑了起來。她坐到了老骨旁邊的座椅裡,悄悄召喚出小E,然後自己再裝模作樣地爲老骨療起傷來。
在與老骨打交道的這段日子裡,安吉驚奇地發現,只要自己腦中不出現清晰的話語,老骨還是猜不透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的。所以,她也就一直順利地假裝着高明醫士,並沒有暴露出小E的事情。房間裡四散着一種陳舊的氣息,帶着濃郁的腐朽感,夾雜一點黴味,不時地硬鑽進安吉那秀氣的鼻子之中。所幸她也早已經習慣了這氣味,不但沒在老骨的面前作起嘔來,反而還感覺這熟悉而古老的氣味很是特別,聞起來就像某種老古董,讓人聯想起那些非常久遠的年代。
她用手不停地撫着老骨那傷痕累累的骨頭手,感覺那些割手的傷口正在慢慢癒合。爲了不在腦中想起真正的治療師小E,安吉每次都得轉移注意裡地和老骨不停地聊天。今天,她又發現老骨的飯鉢裡裝滿了綠色的軟體蟲類,都還沒來得及攪拌。她強忍着噁心轉過頭來,一面微笑着和老骨開起了玩笑。
“嘿,老骨,你幹嘛非要吃那些可憐的生命呢?就和我們吃一樣的東西多好。不用親自動手,每天都有人做飯,你也就不會有這些煩人的傷口了——啊,我不是說我煩,而是說對於你來講是煩心的,呵呵——再說了,它們那麼柔弱,那麼無辜,你可真狠得下心……”
“喂!安吉——噢噢,對不起……”
老骨在說話間不注意將手拿開了,趕緊又把手放了回去。
“喂,你怎麼說它們無辜呢?沒看它們多可惡呀,每天都把我的手指咬得磕磕巴巴的!可是……爲了那可口的食物,我又不能不去搗它們,就只有……每天繼續忍耐這些惱火的小傷口……唉……的確挺煩人的……所以,我每次搗鼓它們都搗鼓得很開心啊。只要一想起它們的可惡,還有……那即將到嘴的美食,我的心裡可真是樂滋滋的!哎——只要這樣一想,我馬上就有動力了,然後就拼命地搗它們,搗它們……聽着那‘噼啪’的脆響聲可真開心啊,那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了!嗬嗬嗬嗬!……”
聽着老骨的這番言論,安吉終於頭冒冷汗地閉嘴了。老骨那詭異的笑容還在不停地顫抖着,而安吉只感覺心裡有些發毛。她迴避似的看向斜前方,老骨座椅前的大木桌。那上面雜亂地堆滿了東西,正如老骨的一貫作風。餐盤,石塊,蟲甲,還有書籍……
當安吉發現那上面的書籍時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雖然這裡的藏書量驚人,可她卻很少在房間裡看見書的影子。或許這是因爲老骨只負責管理書庫,並不需要將那數量龐大的書籍通通看完。也或許這是因爲……老骨只是個奇怪的妖奴——甚至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個戈餌——妖奴也沒多大必要去看什麼書。總之,在安吉看來,老骨不看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相反,今天發現他要看書了,這反而成了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安吉不由得好奇地瞄了幾眼。雜七雜八的東西下面壓着那本古舊書籍,一角泛黃的書頁露了出來。當安吉看清那上面的文字時,不由得愣了一下。而當她認出那段文字中的一個名字時,更不禁在心底吶喊了起來。
墨堤文!!!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渾身冰涼,頭腦一片空白。
而一旁的老骨也突然臉色大變地站了起來。
ωωω☢тт κan☢Сo
他猛地走到書桌前,一把扯出了書,然後“啪”地合攏揣進懷裡。他的嘴角輕微顫抖,骨質的臉頰霎時慘白——如果他有皮膚的話,一定會。
然後,老骨回過頭來,冷冷地看向了安吉。他死死地抱着書,低聲說道:“恩……被你發現了?嗬嗬嗬……好啦,我看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是突然想起自己有那麼多藏書,爲什麼不拿出來看看,打發打發時間……安吉,你不會拿出去大肆宣揚吧?”
安吉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發出了一個聲音。
“呃?……”
“噢噢噢……行啦!”老骨不耐煩地揮起手來,“行啦!我知道你看到了,還看懂了阿巴奇古文!——真不明白,你這麼個小姑娘怎麼會懂——好啦!你看到內容了,我知道!你看見我在看關於卡亞那秘密的書了,但那又怎麼樣!我不過是好奇看看,並沒有其他意圖!而你,也不能……”
“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安吉突然打斷了他,激動地上前兩步。
“卡亞那……你說卡亞那了嗎?!”
“噢!別裝了!我都聽見了——在你心裡——你剛剛喊出來了,那個名字……墨堤文。”
一瞬間,安吉更震驚了。
“墨堤文,你知道墨堤文!”
她猛地推開座椅,大步跨到老骨跟前,然後就緊抓着他的雙手,死不鬆開。
“你知道墨堤文嗎?他是誰?!是誰!!”
“喂……安吉……”
老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些吃驚。他微微皺着眉,然後頗爲困惑地問:“你……不知道墨堤文是誰?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他是誰啊,快告訴我,他究竟是誰,是誰!”
老骨困惑地看了安吉很久,漸漸確定了她的確是不知道的。他繼而啞然一笑,然後又頗爲有趣地笑着說道:“恩……還真難得呢,隱都里居然有人不知道墨堤文是誰。雖然……後來也有人取這個名字,不過能載入古書的也只有那個人了——墨堤文.泰勒爾。”
“……墨堤文……泰勒爾……”
安吉輕輕地重複着那個名字,有些茫然。但在片刻後,她眼中的茫然轉爲頓悟,並最終變爲了驚愕。
“泰勒爾!隱都的大祭士泰勒爾嗎?!”
“正是……除了他還有誰嗎?嗬嗬嗬……700年前,率領異人征戰,並最終簽下了羣山契約的大祭士,墨堤文.泰勒爾。他在隱都可是人盡皆知啊,而我們的小姑娘居然不知道?嗬嗬嗬……看來,得好好地補課啦……”
“那麼尼洛呢?!尼洛你知道嗎?!”
不等老骨說完,安吉又神情激動地追問起來。
不過,老骨這次茫然了。他歪着頭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搖着頭,慢條斯理地說:“不認識。”
安吉總算鬆開了緊拽得指節發白的手。她向後退了幾步,無力地跌回到座椅裡,然後茫然地看向前方,感受那劇烈的心跳,腦子裡也亂成了一鍋粥。
墨堤文……卡亞那……羣山之戰……
她呆呆地坐着,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老骨奇怪地盯着安吉,一頭霧水。他慢慢地把書放回到桌上,然後看一眼安吉,又看一眼書,頗有些不安地低聲喃喃起來。
“唔……安吉……你……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吧?其實……這本來就是我的書嘛!全是我收藏的,主持者也同意了!我……自從主人死後便留在了伊哥斯帕,管理妖奴樓……在這裡呆了很多年啦……魔法師們念及我工作辛苦,特地准許我有一些私人的愛好……這些書,要不是你提起我也忘記了……唉,活得太久啦,腦子不好使啊……那天,也實在是無聊,便去書庫裡翻了幾本……結果,就看到了《旭日讚歌》。然後,我就對卡亞那的秘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然……是有明令禁止妖奴接觸卡亞那的事的,可我還是想看看……不過是看看而已,權當一段趣聞來了解。安吉,你會幫我保密的吧……安吉,安吉?”
“啊……我不會……”
安吉終於回過神來了,不過她這話一出口就把老骨嚇得不輕。
“什麼?!你!你你你!……”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說出去的,老骨。”
安吉連忙站起來,充滿歉意地笑了。
“我原以爲那書庫是屬於伊哥斯帕的呢,真沒想到竟是你的私人收藏。不過……這樣一來,這一切就都能說得通啦!正如你所說,這些書本來就是你的,而且魔法師們也是允許了的。所以……你只是看了看古書,就像是讀一本有趣的遊記而已,僅限於消遣,這有什麼可說的呢?對吧?不過……”
安吉突然話鋒一轉,然後粲然一笑,慢慢地靠近了老骨。
“這種好事也讓我加入吧,老骨。”
“呃?!你加入?!”
“對啊!我加入。我對卡亞那的故事也很着迷呢!——和你一樣,僅限於着迷,感興趣而已——可上次你借給我的書裡面,都只是很淺地提及而已,而其他也沒有地方能打聽得到。你知道,我這個妖奴的日子經常很無聊的嘛……所以老骨,以後也讓我看吧!卡亞那的確很神秘,有那麼多的秘密未解,而你一個人看肯定也覺得很苦惱吧?讓我和你一起,不是正好有了一個解答的夥伴嗎?恩?”
安吉微笑地看着老骨,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來。那笑容真是天真又爛漫,一臉的純潔無邪。
看着熱情洋溢的安吉,老骨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不過在片刻後,他那光滑的骨骼臉上又露出了慣有的怪誕笑容。
老骨眨了眨那對犄角上的眼睛,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扶着安吉的肩膀說:“恩……你說得對。兩個人看的確能更好地解密,也更有意思呢。不過……這可得是我們倆的小秘密哦,只屬於我們倆的……”
“當然!”
安吉大聲地回答道,並由衷地感到高興。
“我知道這事的分量的,誓死保密!”
“嗬嗬嗬……那麼好,小傢伙……那麼,就從今天開始吧,或許你應該看看別的書,先追上我的進度再說。來,安吉,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