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兒姓金,十一二歲的樣子,何慧賢光聽見兒子叫聲了,衝到跟前問也不問就衝站在那裡的胖小子喊:“小金,你怎麼欺負我們家慶源哪?”關心則亂,老太太平時挺明理個人,這時候也不免有些護短。
這麼大的孩子已經相當操蛋了,拎着手裡頭畫的五顏六色的大白紙叫囂的道:“誰讓他吃我們家雞蛋了,那是我姥姥拿給我的,你吃了就得賠。”
聽見外頭吵嚷的動靜,屋子裡的人也走了出來,是個六十多歲的體型略顯富態的老太太,看見何慧賢不太好意思的道:“老姐姐,你看看這孩子,真是一點兒都不懂事,我拿了個雞蛋給慶源吃,他可倒好硬是追出來,這小心眼兒的真是隨了他媽了,你別在意哈?”
三胖兒一聽自己奶奶非但不幫着自己,還說他不懂事,這氣性更大了,把手裡搶過來的畫紙‘嘩啦’撕個稀碎,末了還衝着高出他一大截卻委屈的跟孩子似李慶源道:“讓你再臭顯擺,不就是會畫個破畫嗎,我還沒瞧上呢,就當是換了那個雞蛋錢了。”
到來這時候何慧賢還有後跟來的紀巖也都弄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小孩子在一起玩兒,那就是六月裡的天,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兩個還玩的挺愉快,金奶奶還分了雞蛋吃,轉眼兒就翻了臉反小腸兒,賭氣的把畫搶過來撕掉。
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何慧賢鬆了口氣,轉了頭衝金老太太道謝,平時周圍這些鄰居倒都挺照顧他們母子倆,剛纔是一時情急才失了分寸。
兩邊兒大人都解釋開了,小的還在那鬧鬥雞眼兒呢,誰也挺不理誰,這要是正常小孩子間鬥氣也沒什麼,只是李慶源那麼大個子,
硬是嘟着嘴耍脾氣,模樣也屬實挺滑稽。
何慧賢跟金家祖孫道了別,扯着自己兒子往回走,紀巖兩人身後。
李慶源還在爲剛纔的畫紙耿耿於懷:“媽媽,我好不容易纔畫好的畫就讓三胖兒撕碎了,我討厭死他了,再不要跟他玩兒了。”
“好好,不跟他玩兒了,咱們慶源最乖了,回家再畫一張更好看的氣氣他,好不好?”
“好。”李慶源露出甜笑重重的點點頭,畫畫是他最喜歡作的一件事,每次都覺着特別的愉快。笑容燦爛過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隨即黯淡猶豫下來:“可是,媽媽,我的顏色沒有了,怎麼辦?”
他所說的顏色是指畫畫的材料,何慧賢不想因爲兒子腦子受了傷,在這方面哄弄他,用的那些顏料還跟他在學校裡的時候一樣,並沒有用劣質品代替。
要知道,真正美術專業要比其他專業費用要高出不少,其原因就在於這些專業用具,光是好的顏料每月支出就是不少的費用。再加上李慶源沒有節儉的概念,用起來就格外的費。
這幾天爲了給他治病何慧賢花幹了家底兒,額外還欠了不少的外債,以前還信誓旦旦的決心,這時候也是有心無力。早知道兒子的這些東西快用完了,卻一直都沒有錢去買。好在這次房子賣了出去,手上又多了兩萬塊錢,一時有了底氣。
這一次,何慧賢沒再像以前那樣誘哄着李慶源再忍忍,將就着用一段時間,而是直接告訴他:“慶源,這下好了,媽媽有錢了,可以馬上就給你買顏料,你想畫多少就畫多少,好不好?”
“哦,太好了,媽媽你真好!”李慶源高興的圍着何慧賢身邊轉,完全是副孩子般純真的喜悅。
吃水不忘挖井人,哪怕兒子現在是這種情形,何慧賢也沒有忘記要他知道感恩,指着紀巖道:“慶源,你要謝謝這位姐姐,是她給的媽媽錢。”
錢是什麼在如今李慶源的印象裡並不是那麼清晰,他只知道要是沒有這種東西就沒辦法再畫他喜歡的畫了,媽媽說家裡已經沒錢了,讓他仔細着用那些顏色,可是再仔細再他仔細,還是用完了。
媽媽說是這位姐姐給的錢,那這位姐姐真是個好人!
“謝謝姐姐,你給我媽媽錢,慶源長大後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像是怕人不明白似的,額外又加了句:“哦,我可以以身相許的。”
“……”紀巖瞅着眼前人高馬大的小李同學,直覺着囧的慌。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何慧賢都跟着不好意思,生怕小姑娘再多心,趕緊解釋道:“也不知道他打哪看的電視劇,他現在根本就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小紀你別在意啊?”
“沒關係,我知道。”紀巖笑了笑,要是跟個只五六歲孩子智商的人較真兒,那她可也就是有出息了。“沒什麼事兒,那我就走了。哦對了,何奶奶你不是要買顏料嗎,正好我打車回去,順路帶你們一程吧?”
何慧賢先是一愣,隨即道:“好是好,就是又得麻煩你小紀了。”
“沒什麼,順路的事兒,也省得你再單獨跑一趟了。”
何慧賢趕緊跟兒子道:“快謝謝姐姐!”
李慶源特老實的複述了一遍:“謝謝姐姐。”尋思尋思自己又加了句:“等我給姐姐畫張特別漂亮的畫——”
“好,姐姐等着。”紀巖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費了這麼大半天勁,可算是等着你這句話了。
心情好,胃口就好,回到市中心,紀巖特意開了小飯館旁邊早點鋪子的門,現炒了四樣菜,吃了兩大碗米飯進肚纔算完。
到了六點鐘,小飯館裝修工程就全都停了,工人們也都走了。紀巖進到店裡面看了看進度,大面上都整修完畢,差些細節處,再有個兩天就能完事兒,晾上個三四天到時候就可以重新開始營業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街邊的路燈碌續亮了起來。
紀巖關了燈從店裡出來,把外面的琉璃門落了鎖,跟着降下了捲簾門,哪怕現在店裡已經不營業了,這套關門的程序還都沒變。
等她把這一系列工作都做好了,手裡拎了鑰匙剛一轉身,“啊”陡然站在身後的人影嚇得她驚叫了聲,倒退了兩步,差點兒沒摔倒。
暈黃的燈光照在門前,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太太手裡拎了個麻袋站在那裡。
倒不是紀巖膽子小,實在是老太太這模樣太過驚悚了,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也不知道是沾了灰還是弄了什麼黑乎乎的就露出雙混濁的眼睛,這要是迎面撞見倒也好些,偏偏悄沒聲的站在身後,乍一回身也真是讓人受不了,擱了誰都得嚇着。
紀巖定了定神兒,心口還跳的惶惶的,卻強自鎮定下來仔細辯認了下眼前的老太太,道:“是安廣偉奶奶吧,怎麼站在這裡啊?”點火的人是安廣偉,她不會因爲這個而牽怒到老太太身上。
“你——就是那個班長紀巖吧?”老太太不能確定的道。
“是我,沒錯。”紀巖點點頭,猜想這老太太多半兒是跟人問過了她的信息,要不然也不能找到這裡來。
“是你就好,是你就好。”老太太重複的這句話,哆哆嗦嗦的打手上的破麻袋裡掏出個繫着的塑料口袋。
紀巖盯着她這系列動作不明所以,直到那塑料口袋遞了過來。
“姑娘啊,這是家裡頭所有的錢,我都給拿過來了,我知道這些也不好乾什麼,可能買雙筷子,買把椅子也是那麼個意思。”
“哦,不用,不用。”紀巖明白過來,趕緊推辭道。明知道這是老太太全部的積蓄,她又怎麼能忍心收下來。如果她窮的掀不開鍋了,那她真就沒有這樣矯情的資本。可她現在還算有能力,哪怕這場火確實是損失不少,也還不至於跟眼前的老人去計較。
安廣偉奶奶見她堅持,硬塞過來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突然抹了把眼睛道:“姑娘,你要就是這收這個錢,你讓我怎麼開這個口啊?”
紀巖怔了下,馬上意識到一種可能。
果不其然,就聽見老太太道:“我知道小偉給你惹下了這麼大的麻煩是他的不對,我也知道今天過來不應該,可又能怎麼辦,他是我孫子,我這當奶奶的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坐牢不管哪?”
紀巖想到接下來她會說些什麼,立時打斷道:“安廣偉奶奶,你什麼都別說了,安廣偉既然犯了錯誤,那就應該讓他承擔後果,好好受受教育,未必就是壞事。以他現在的思想,難保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你這樣做,興許就是害了他。”有些話她也不好說的那麼直白,安廣偉之所以走到今天,除了他自身的性格,身邊的環境和教育也不能拋除在外,做奶奶的明知道他身上的臭毛病,而一味的縱容,其結果只能是現在這樣,讓他越長越歪。
“這話說的輕巧,可做起來哪那麼容易啊?”老太太哭眼抹淚兒的道:“知道他出事兒了我這兩天都沒睡着覺,想來想去都是我不好,沒能好好教育他,等他出來了我一定讓他好好改,好好做人,再不能出這種事兒了。姑娘,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這老太太,饒了他這一回吧?我、我求你了——”說着就要跪下來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