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柯停在了原地, 一時間只覺得天上的雨宛若尖銳的針，貼着肌膚刺下。
王依睜大眼，卻終究一字未說。
她是囂張, 但不是傻。
城牆上的異能者此刻如砧板上的魚肉, 任人宰割。
寧柯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許多方法, 然而都有賭的成分。
他離靳忘知太遠, 而槍口離靳忘知太近。
寧柯此刻的異能剩不了多少, 一旦那幾個異能者反抗，他就算能將靳忘知從槍口救下來，說不得兩個人也得把命搭進去。
他從未想過, 兩百年之後的他，還會落到如此境地。
寧柯舉起雙手, 做出投降的姿勢。
吳能既害怕又興奮。
他緊張得手都在抖, 那槍口一下一下戳着靳忘知, 看上去隨時都能擦槍走火。
看得寧柯幾乎要把眉皺成川字。
對方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看上他了！”
寧柯的臉上再掛不住笑了。
他睜着眼, 眼底充血：“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
吳能吼道：“我要你殺了所有蟹殼！”
“我看見你是怎麼對付這些蟹殼了，你只要看一眼就可以了是吧。”
“既然這麼簡單輕鬆，你爲什麼不能殺了所有蟹殼，結束掉末世？”
寧柯，既然你年紀大, 爲什麼不能照護弟弟？
寧柯, 既然你這麼強, 爲什麼不能救所有人？
寧柯額頭的青筋崩起, 他全身肌肉繃緊着, 因過於憤怒而顫慄。
他盯着靳忘知，他看着對方的眼, 那裡頭倒映出一個渺小的他。
他救了那麼多人，而唯一想救的，此刻卻被人指在槍下。
吳能還在繼續：“你明明有本事終結這個末世！爲什麼不去做？”
“爲什麼山頂基地還會滅亡！”
“哈，我就知道，山頂基地一定是你害死的。”
“你早就知道蟹潮的存在，你也有本事對付它們，爲什麼不提前消滅他們！”
吳能看着底下遍地屍骸，聲音因極度憤怒而顫抖：“這一切本來不會發生！這些人本來不會死的！”
雨越下越大，打在人身上已隱隱有了痛感。
王依忍不住了，開口喝道：“吳能！你別忘了，劉長官他說——”
王依心裡突然一個咯噔。
這件事情，他們是繞過吳能，直接同高層協商的。
換句話說，吳能現在什麼都不懂。
而這些一時半會兒說不清，說了吳能還不一定信——這個長官的固執是出了名的。
誰知吳能一腳踹上她腹部，踹得她咳出血來：“你住嘴！你懂什麼！”
“你們這些隊長，整天一個個眼高於頂看不起我，大事上面怎麼這麼拎不清！”
王依差點背過氣去，此刻只能苦中作樂地想。
好歹吳能知道了她看不起他。
閃電亂竄，雷聲沉悶。
靳忘知沉默不語。
不同於王依，他清楚劉長官不會趕過來的。
因爲他剛纔逃出來前，把這幫人敲暈了，連同警衛員全部捆在了會議室裡。
吳能踹了王依一腳，似乎冷靜了許多：“寧柯，剛纔是我語氣太沖了，我很抱歉。”
“這樣吧，我也不想殺了小靳，我們來做個交易。”
“我知道你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現在就把搶放下，把小靳給你。作爲交換，你滅掉所有的蟹殼，前塵往事我們一筆勾銷。”
“基地會提供給你所有你想要的，金錢，財富，表彰，我們一定會……”
一道閃電劈碎蒼穹，照出一片明晃晃的白。
寧柯站在這空茫茫的白中，面無表情。
寧柯打斷他：“我知道怎麼製造蟹潮。”
吳能一愣：“什麼？”
寧柯冰冷道：“如果你敢動他一根寒毛，我現在就去給你製造出一批一模一樣的蟹潮。”
“而這一次，我不會再救你們。”
他在撒謊。
但他撒得面不改色。
吳能：“寧柯，我相信你是個有良知的——”
“所以呢？”寧柯近乎冷漠道：“你相信我，我就要相信你麼？”
“不，我不信你。”
“我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所以我不會殺掉所有的蟹殼，我也不會結束掉末世。”
“只要你敢動靳忘知一下，人類今天就滅絕吧。”
寧柯吼道：“把槍給我放下!”
吳能萬萬沒想到他是這個迴應，一把鬆開手，將槍丟在了地上。
他近乎狂亂道：“你是不是在怪我？不，不是的寧柯，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我本來想跟你好好說話的，但是，我這個人一直是這樣的脾氣，我很對不起——我——”
他說着說着，竟像要崩潰一樣：“我求求你，讓末世結束吧！”
“三年前有一次蟹潮，如今它們又來，那麼三年後呢——你忍心看見人類一次次遭受——”
“誰說我怪你了。”
寧柯一道空間繩抽過，將靳忘知捲了過來抱住，落在了一處鐘樓上。
“我不怪你。”
靳忘知開口想說什麼，卻被寧柯一掌劈暈，抵着牆護在身後。
他不希望他看見這些。
他不希望他看到這樣一個冰冷，惡毒的寧柯。
吳能呆呆看着寧柯，卻聽他道：“要怪也輪不到我，該是靳忘知怪。”
“吳長官，你知道麼，有時候愚昧而善良，還不如不善良。”
吳能嘶吼一聲，王依耳膜都要被他震碎。
他不一定聽出了寧柯的意思，但他感受到了寧柯的想法——寧柯不準備救人類。
“不！”吳能尖銳道：“你不能這樣！我說了對不起！我明明說了對不起——”
“嗯，你說了對不起，不代表我會說沒關係。”
寧柯閉眼，又睜開。
眼底冰冷若三九的寒冰。
閃電愈發瘋狂，將天際撕出裂縫。
雨洶涌而出，幾成傾盆之勢。
他問他爲什麼這麼強大不救人類。
那他也想問，爲什麼山頂基地這麼強大，還要關着他做實驗？
爲什麼他有能力結束末世，山頂基地不放他出來？
爲什麼他救了他們，還要遭受指責？
那麼多爲什麼，誰來解釋給他聽？
他確實不怪吳能。
因爲他知道，所謂悲劇，從來不是誰能憑藉一己之力造成的。
所有的結局，都是多方博弈的後果。
吳能：“我錯了！我不該想着用他威脅你，我，這都是我的錯，和長安基地無關！你可以殺了我，或者我也可以從這裡跳下去——”
“我只求你可以結束掉——”
“我不要你的命。吳長官，你的命於我而言，並不值錢。”
寧柯低聲笑道：“不過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哪怕我已經這麼強了，也有可能護不住靳忘知。”
吳能怔怔看他，卻聽他殘忍道：“所以我要留着蟹殼，留着它們威懾你們。”
“你說得不錯，蟹潮很可能三年來一次，只有我，有能力對付它們。”
“你們只能接納我們，對我好，對靳忘知好，但凡有一點不合我心意的，我就可以不救你們了。”
或許有時候，恐懼遠比信任要靠譜。
他累了。
他只有一個靳忘知了，除了他，寧柯誰都不要了。
誰都不要了。
念在孟還的份上，寧柯不會再殺人。
但是，他也可以不救人啊。
wWW ☢ttκд n ☢C○
寧柯放聲大笑，那笑聲在轟鳴的雷聲，瓢潑的大雨中好似劍刃，好似尖刀，一寸寸插|入人的骨縫之中，砍斷皮肉，絞碎內裡。
他停下笑，眼帶漠然，一字一句道。
“就讓這一切，繼續下去吧。”
這些蟹殼由人類而生，以人類而食。
或許只要人類存在，末世。
就永遠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