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牀上逼問
晉江獨家發表,謝絕轉載~
“這個婚禮一定要辦,而且要大肆而隆重地辦,昭告天下地辦!”
權雲城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問,“你真的決定好了?”
他的兒子不是那麼意氣用事的人,想來他和自己提出這個想法,必定經過深思熟慮,但是,這實在太冒險了,雖然對這樣的結果樂見其成,但權雲城還是不得不考慮所有的後果。
“爸,”權鐸淡淡笑了笑,俊挺的眉心寫滿了堅毅,“您放心,我已不是當年的權鐸。”
如今我早已有了足夠的能力,護我的女人周全。
“好!”權雲城不知不覺眼中突然有了淚光,抓着椅子邊緣的手凸起青色血管,斑駁交纏,“找個時間帶她去看看你媽媽吧,我相信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嗯。”那張封存在記憶裡的臉又漸漸清晰起來,權鐸突然覺得有些感傷,聲音低冽地應了一聲,“如果媽媽知道我要結婚了,她一定很欣慰。”
天空瀰漫着濃濃的灰色,給人一種沉重的悲涼感,蘇曼畫跟在權鐸後面,腳步慢慢地往前走,一座座森寒的黑灰色墓碑排列得整整齊齊,安靜而沉默,很難想象這些長眠於此處的生命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笑過、哭過、甚至……存在過。
滄海桑田,人世孤獨,莫不若此?
前面的男人終於在一座墓碑前停下,高大頎長的身軀微微彎下,虔敬地鞠了一躬,然後站直身,目光專注而肅穆,蘇曼畫迅速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蘇曼畫學着他的動作,深深地彎下腰,鞠躬後,她盯着照片上的中年女人,她笑容恬靜,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祥和感,但如果細看,並不難發現她嘴角微微上翹,一副很俏皮的樣子。
疑惑的眸光落到墓碑上刻的字:亡妻林一珊之墓。蘇曼畫心裡一緊,雖然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但真的直面時,那種感覺實在太過奇怪。
這是給了她最愛的那個人生命的女人,他的母親,她的婆婆。蘇曼畫在心裡輕輕告訴自己。
果然,像是響應她心裡的想法,權鐸慢慢開口,“曼兒,這是媽媽。”
蘇曼畫又擡頭望了過去,頰邊浮現一個清淺的笑容,微微彎腰,語氣自然得彷彿是在和一個生人說話,“媽媽,您好,我是您的兒媳,我叫蘇曼畫,您可以叫我曼兒。”
末了,蘇曼畫轉了轉黑幽幽的大眼睛,又俏皮地加了一句,“媽媽,雖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是有一個小秘密我不得不告訴您,您長得好漂亮哦!”
權鐸側過身,看着這個笑容清妍的女孩子,目光極盡深情,稍稍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沒有故作姿態,沒有虛與委蛇,只有滿心的真誠,這樣純澈澄淨的女孩子,母親一定是像他一樣很喜歡很喜歡的吧!
沒有人說話,兩人只是靜靜地站着,相依偎着,青山綠水,林間只有微風穿過的聲音。
許久後,手心突然被輕輕壓了一下,權鐸回過神,問道,“怎麼了?”
“那個……”蘇曼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清淡而嬌羞,“我有些話想和媽媽說,你可不可以……”
權鐸很快會意,把她被風吹亂的幾縷髮絲撩到耳後,又輕輕壓了壓她微翹的劉海,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然而從那好看的脣中溢出的卻是威脅之詞,“權太太,記得不要在媽媽面前說你老公的壞話。”
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頎長身影,蘇曼畫的目光又回到了墓碑上,“媽媽……”
大約半個小時後,蘇曼畫終於慢慢走了出來,她一邊走一邊回頭,心裡尋思着,婆婆林一珊的那張照片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但她爲什麼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好像……
不過,蘇曼畫向來是過目不忘的,如果是曾經見過的人,不應該只留下這麼一個模糊的印象,她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裡,任權鐸百般威脅百般誘惑,就是無法從妻子的口中套出和母親之間的悄悄話,他心裡頗爲鬱悶,後來想到了什麼,眉心倏然舒展。
哪怕是藏得再深的秘密,他都有把握今晚在牀上逼問出來。
不同地點,同一天,同一事件。
此時,新加坡的某個私人墓地,天氣卻一片晴好,處處可見淡粉色的蝶飛舞,連空氣裡都瀰漫着淡淡的香氣,醉人心扉。
喬老先生穿着一身黑色長衫在一座墓前筆直地站着,柺杖立在腳邊,趙力卓和蘇春紅則是站在他身後。
三月的暖陽融化不了他們臉上緊繃的線條,三個人的表情都是嚴肅的,只是當陽光反射到墓碑照片上的女子時,喬老先生的眼中似乎反射性地泛起了水光。
“櫻兒,”喬老先生的口中深情地喚出了這個名字,“我的女兒,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沒有迴應,然而,怎麼會有迴應呢?天人永隔了幾乎二十多年,太過激動的緣故,喬老先生捂着胸口劇烈地咳了起來,“咳……你……一定……還在怪我吧?”
喬老先生之所以這麼多年沒來這裡,便是害怕自己會情緒失控,沒想到還是……趙力卓夫婦連忙上前扶住他,蘇春紅輕輕順着他的背,突然喊出聲,“喬伯伯,您別激動,喬櫻她……她在看着你呢!”
照片上的年輕女子果然是笑意盈盈,笑容恍若春暖花開般的甜美,嘴角梨渦淺淺,彷彿她不曾食過人間煙火,彷彿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彷彿她從不知道死亡……爲何物。
果然,喬老先生慢慢平靜了下來,嗓子嘶啞不堪,憔悴的聲音聽在人耳中有一種猶如刀割般的鈍鈍的疼,“是啊,我的櫻兒在看着我呢!”
淚水沿着喬老先生的側臉流下來,趙力卓再也忍不住,偏過了頭,何曾見他這個樣子?哪怕是喬櫻出車禍的那天,他也沒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喬老先生對自己的女兒,實在有太多的愧疚。
作爲一個黑道世家的千金小姐,喬櫻有來自黑色世界的榮耀,但同時也承受着與生俱來不可選擇的命運,甚至連婚姻在她出生的時候便被註定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從她二十三歲生日以後漸漸偏離軌道,喬櫻和一個年輕的畫家相愛,甚至不顧一切,一個黑道千金和一個無名的畫家,這段愛情是註定要夭折的,但她遺傳了父親珍貴的基因,頑強堅毅,不折不撓,永不妥協!
被父親禁足後,喬櫻在管家白宛蘭的幫助下從窗戶逃了出來,和那個年輕的畫家開始了一段大膽瘋狂而甜蜜的“私奔”之旅,三年後她再次回家時,帶回了她那個享譽巴黎藝術界的大畫家丈夫,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女兒。
出逃這種荒謬的行徑必是不可饒恕的,喬老先生的反應自然是怒不可遏,兩人開始在書房吵了起來,甚至嚴重到要斷裂父女關係,女兒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他氣血翻騰,控制不住自己,打了她一巴掌……
喬櫻骨子裡也是驕傲的,忍痛匆匆再次離開了家,這一次她帶走了剛出生三個月的女兒和不被父親承認的丈夫,開走了家裡最名貴的跑車。
誰都沒有想到,那竟是最後一別。
喬老先生只在書房對着妻子的靈位重重嘆氣,悲劇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在這個邊緣化的極端黑暗世界,要想保持地位和榮耀,又怎麼可能不樹敵,原來那輛跑車被仇家買通傭人剪斷了剎車線,目的是想置他於死地,沒想到……
剎車線斷了,和一輛客車迎面相撞,車禍,死亡。
這些自然而然地聯繫到了一起,幾乎給喬老先生帶來了滅頂的打擊,他的女兒才二十六歲,還那麼年輕,而他的外孫女纔出生,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都是他太糊塗了啊!一切如果可以選擇重來,他多麼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喬老先生得到女兒最後的話是由別人轉告的,“爸爸,這輩子我不後悔當您的女兒,我也從來沒有怨恨過您,但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像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樣平凡地活着,有着安靜平穩的生活,如果我的女兒能活下去……”
意外發生的時候,夫婦倆竭力護着懷裡的孩子,所幸,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留下了一抹微弱的希望。
如果你的女兒能活下去,你是不是也希望她過上那種你想要的生活?喬老先生又在心裡問了一遍二十二年前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然而,喬櫻還只是淡淡地笑着。
喬老先生又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一座墓碑,模糊的眼中浮現幾個大字:xx陳清林之墓,心又痛了幾分,緩緩地轉身,微微彎下腰。
你們生前一直受我阻攔的,無法如願的,如今你們在這個不受外人打擾的世界,比鄰而居,也算是我對你們的一點補償吧!
“你對我所有的怨、所有的恨,看在你女兒的份上,讓它們都隨風而去吧!”他了解自己的女兒,怎麼會不怨不恨呢?不過是在最後的時刻,不願意讓他傷心愧疚。
還有,你的女兒,我的外孫女,我願意用生命保證,她會幸福快樂平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