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無聲思念
他是真的離開了。
那一刻,蘇曼畫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突然剜去了什麼,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冬日初晨時分的陽光彷彿無力睜開惺忪雙眼,淡淡的光芒透過落光了葉子的枝椏縫隙,落在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身上。
權鐸緊抿着脣,目送着那一抹白色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內,他才慢慢從香樟樹後走了出來。
該選擇一種怎樣的方式離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把危險帶給她。權鐸雙手插入外套口袋,目光篤定地看着前方,不知道看了多久,才轉身離去。
權鐸才走出小區門口,路邊便有一輛黑色車子緩緩停下,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駕駛座上的人立刻回過頭,“三少。”
權鐸點了點頭,擡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銀表,臉上恢復了清冷的線條,聲音一貫的低沉,“事情解決得如何了?”
銀天慢慢發動車子,坐在副駕駛的靳上是負責收集情報的,只見他一臉自信,“三少,事情進行得比想象中順利!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先是對外放出了風聲,把莫玲葉的人引到了a市,那幫人大多是犯過事被逼走投無路才陷入黑市的,現在他們回去等於自投羅網。”
“另外,我還託人向道上打了個招呼,黑白兩道包抄,相信他們即使不死怎麼都得給老子脫層皮下來,再沒有心思跟我們周旋……”
由於長期從事的工作性質特殊,靳上的膚色比一般的男人白皙,他彎起嘴角,尤其是得意洋洋的時候還會看到一個小酒窩,此刻,他的酒窩已經有了明顯的幅度,可見心情好到了極點。
這時,旁邊認真開車的銀天也饒有興趣地插`進話來,“我想,莫玲葉這個時候一定氣壞了吧?”
“哈哈!”靳上也附和着大笑了出來,“她現在肯定氣得上躥下跳了!”用力拍了拍胸口,“想想都覺得心裡痛快萬分!”
先前莫玲葉在暗,他們在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即使再小心謹慎,還是會百密一疏,權鐸也是因爲疏忽才受了傷。
兩人默契地笑着,細心的靳上察覺權鐸的沉默,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問道,“三少,您的傷怎麼樣了?”
權鐸閒適地閉着眼睛,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彷彿心不在焉地答,“沒有大礙。”
平時權鐸的話也並不多,往往都是兩人討論出了結果,再徵詢他的意見,他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但是這一次,他們明顯地感覺到,他此刻的沉默,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到底在這短短的兩天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兩人皆面面相覷,卻是一臉迷茫,終究不得其因。
車子遠去,那片說不上熟悉的風景也漸漸模糊,權鐸擡手抵額,遮住了複雜中夾雜着一絲無奈的目光。
或許,這個城市,他的餘生,不再涉足。至於住在城市裡的那個人,讓她永遠留在心底,當作一份珍貴的記憶吧!
如靳上和銀天猜測的那樣,莫玲葉的確氣得心都冒火了,地上鋪滿了古董花瓶的碎片——都是承受她滿腔怒火的無辜受害者。
“森田光呢?幾天都沒見到他的身影,又死哪兒去了!”一個傭人聽到聲音急急忙忙衝進來,看到莫玲葉猙獰着一張臉,首當其衝,頓時被嚇得腿軟,哆哆嗦嗦地說,“管家,管家先生他……”
“算了!”莫玲葉氣急敗壞地拿過自己的小包包,啐了一口,“全都是飯桶,關鍵時候都沒個用!”
計劃屢次失敗,莫玲葉已經到了極限,這口氣憋在心口,不吐不快,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出口,便是那個男人。
“夫人!”守在病房外的黑衣人見莫玲葉出現,立刻迎了過去,恭敬地問道,“不知道您匆匆趕過來是……”
“滾開!”莫玲葉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身後掠過一陣涼涼的濃郁香風。
權雲城躺在病牀上,面無血色,憔悴萬分,他聽到聲音清醒過來,吃力地睜開眼睛,等看清眼前的人時,忽而又閉上了。
想必是……來者不善。
“呵呵,”莫玲葉見他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哪裡還有昔日高高在上的權氏總裁的風采,冷笑了幾聲,她拉了一把椅子在病牀邊坐下,“權雲城,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的,不知道你想先聽哪個呢?”
權雲城久久無聲,怕是全然把這個女人當作了空氣。莫玲葉唱獨角戲得不到迴應,不免恨得牙癢癢,“我要告訴你的好消息是,權鐸……”
莫玲葉注意到牀上的人在聽到這兩個字時,神色有那麼一絲的緊繃,不禁喜從心來,“權鐸,他……死啦!”
傾身向前,附到他耳邊,莫玲葉拉長了聲音,語氣聽起來三分得意又顯得幸災樂禍,“你的兒子,權鐸,被我殺死啦!你想象一下,子彈“咻”地飛過去,穿透了他的心口,鮮血如注,噴涌而出……”
權雲城終於又重新睜開了眼睛,聽着女人幾近喪心病狂的笑聲,眸底蒙上了一層晦暗,隨後眸色又漸漸變得清明起來,他撐住牀沿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身體損耗太大的緣故,這個簡單的動作也讓他出了一身汗。
平復了略顯急促的呼吸,權雲城才慢慢開口,“莫玲葉,你以爲我還不瞭解你嗎?要是你真的成功了,第一件事一定不是到我這裡來炫耀,此時此刻,你必定是出現在公司的會議室……”
或許是太久沒說過這麼長的話了,權雲城又停下來喘了口氣,看着眼前女人因他的話而顯得氣急敗壞的臉孔,心底稍稍寬慰,脣邊也隱約浮現一絲蒼白的笑意。
“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老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的身子,看來也是如你所願,撐不了多久的了。莫玲葉,你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不滿意嗎?難道……真的要對權家趕盡殺絕?我勸你還是及早收手吧,人在做天在看……”
“你閉嘴!”莫玲葉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胸口不斷地起伏着,看來氣得不輕,“瞧你這病懨懨的模樣,還癡心妄想想着教訓我!?”
權雲城艱難地吐出一口氣,“莫玲葉,癡心妄想的人,一直是你吧?如果讓權赫知道,他的母親,原來是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他……該有多失望啊!”
果然,莫玲葉如遭雷擊,臉色出奇地難看下來,她緩緩鬆開掐在權雲城脖子上的手,癱坐在椅子上。
他說得對。莫玲葉心想,她再也回不了頭了,但是,這個唯一的兒子,終究還是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
所以才百般束手束腳,不敢明目張膽地撕破臉。
時光由此岸到彼岸,從容跋涉,不知不覺,半個多月過去了。
蘇曼畫捧着一杯熱茶,站在落地窗下,看窗外黃昏掩映,倦鳥歸巢,心底竟是無比感觸,時間過得真快啊!
就在半個小時前結束的會議上,那幅城市景觀的設計圖獲得了一致好評,同事熱情慶賀,蘇曼畫卻沒有想象中欣喜的心情。
只有她心裡清楚,這份榮耀,不單單屬於她一個人。
工作忙碌,無暇分心,但是偶爾像這樣無事可做的時刻,心底的某個地方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某個身影,無端滋生一種……連蘇曼畫都覺得莫名其妙的……類似“思念”的情緒。
從什麼時候起,她對他,竟然開始有這麼一種情緒?
或許是因爲他的不辭而別,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徒留遺憾,那個人纔會在她心裡佔據這麼特殊的位置吧?蘇曼畫緩緩喝了一口熱茶,靜靜地安慰着自己。
一個人慢慢走在鋪滿夕陽的路上,偶爾進街角那家花店坐坐,教老闆娘的兒子做一些連她都費解的數學題,蘇曼畫的日子過得一如往日的平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隱隱覺得,周圍似乎有一雙眼睛,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而那種感覺,最近越來越強烈。
或許真的是魔怔了吧?否則怎麼會產生那麼荒謬的念頭?蘇曼畫自嘲地搖了搖頭,從包裡翻出鑰匙準備開門。
鑰匙的銀光在她手心閃爍,慢慢沒入那道那冰冷的孔……
每當這個時候,蘇曼畫心底都會無端失落,開門的動作慢得不可思議,她在等待……樓道里是否還會傳出腳步聲,會不會下一刻就有人走近,然後……
黑漆漆的樓道,散發着令人心慌窒息的黑暗,哪裡有人的影子?蘇曼畫的回頭,清澈的眼底滿滿都是失望。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般,這麼地希望,有一個人……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