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禮物

隨着冬天的臨近,完工的期限越是緊張。某人爲什麼不在年後出生呢,弄得我們兩個孩子,天天跟做苦役似的。

白天去華芳閣趕進度,晚上去書齋後面的小樓裡面和狐狸老頭聊天。狐狸啊,就是一隻老狐狸。以爲他會惡補我的古文,我慌慌忙忙的看了幾篇不錯的文章,沒想到我硬着頭皮強背了一通的繞口令居然白費了。他只是找我聊天而已,聊聊宮外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聊聊我的母親,聊聊我在宮裡的日子等等,總之,沒有一句話是和師生關係掛鉤的,我們更像是朋友。一對相識很久的老朋友。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會在這個皇宮裡找到朋友,也沒想到過朋友會是他。

最終在壽辰宴會的前一天我們趕完了,也及時報了禮品單子。這一下子纔想起來自己沒有準備禮物給某人。冰兒直在說着抱歉的話,我又怎麼會忍心責怪她呢,安慰了幾句,告訴她不用擔心。這就算過去了。

可是自己的禮物怎麼辦啊?自己這半年來,可是招惹了不少人。人人都盯着我這個外來戶的一舉一動,窮酸了,一定會被他們笑個半年以上。太好了,估計又要招惹不少人的記恨。難啊。

想想自己以前當公主的時候,只要從母親的那堆殘次的繡品裡面選個一兩件,往小太監那裡一推,倒也是清淨。畢竟,咱沒資格參加宴會的。回想起來真是好啊。如果不是擔心着往後怎麼出嫁的問題,和母親一直在那個小院子裡住着,倒也是不錯的。只是苦了母親。

其他皇子們會送什麼禮品,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而公主的禮物,也就是繡品、舞蹈什麼的,自己倒是很清楚。囧啊~~問了問壽喜,壽喜只說您送什麼都好,皇上肯定高興之類的話。謠言啊,我被謠言害慘了。什麼受寵的謠言,明明就是盼着我早點當替罪羊犧牲掉。而我還要費盡心思,給我的死神送禮物?冤死了。

昏昏沉沉無精打采的過了一整天,眼看晚上的宴會就要開始了。現在就算找禮物,太監也不收了。只有自己硬着頭皮,賣才藝了。

半晚時分,被壽喜和福祿一陣收拾,淡紫色的禮服,配深色的腰帶,外面照了一層蛋黃色的紗衣。看上去不是很招人眼,對此我比較滿意。壽喜只把兩鬢的幾縷頭髮用絲帶紮起,其餘的都披散開。往上灑了些蘭花香油,又叫宮女往衣袖處薰了一些。我想表示我的不滿。味道已經直逼總管大人了。可是卻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自從那次害這兩人被打後,作爲補償我答應他們讓他們爲所欲爲一次,就算是被他們揍也可以。結果,這兩人把機會用在了這裡。

早早的到了大殿等着把獻禮登記排序。乘這個時間,獨自一人來到御花園中散步。已是臨冬,御花園的植物都已經落盡虛華,只剩下也枯枝,和幾片頑強枯葉了,四周沒有人。半晚的氣溫有點寒,不自覺的抱緊了雙臂。走在鋪滿各色葉子的小徑裡,還真的有一點孤寂的感覺。想起自己小時,讀過的一些詩句。那時候,還覺得古人酸腐,卻沒料到自己也有體會的一天。隨手撿起一片紅楓,放進衣袖中。因爲想起母親獨喜歡御花園的紅楓,真不知她過的好不好了。

回到大殿,人已經差不多到齊了,除了最重要的。自己的禮物被安排在最後。壽喜對此很是怨恨。對我而言這倒是無所謂的事情,本來就不打算招人的。

上燈時分,壽星登場。大家也紛紛落座。上前祝壽的人,互相招呼的人,都忙完了。才正式開席。這時,天早已經黑了。而我也纔想起,這宴會是要開一整夜的。

也許真的是深秋了,也許真的是寂寞了。自己的內心一陣悲涼。

皇子皇女們獻禮的順序是被打亂的,沒有按照出生年月排的,說是不讓大羣孩子爲了爭奪父親的寵愛打的雞飛狗跳。冰兒的刺繡排在了第十一位,就這個位置來說,排序的太監還是很喜歡那個孩子的。也有許多皇子皇女只是獻上了禮物,沒有到場。那是和原來的自己一樣的庶出子女,估計連一件像樣的禮服都拿不出的。看看禮品單上的什麼金銀瑪瑙、寶石翡翠,那些東西都是一年省吃儉用的全部吧,僅僅是希望讓自己的父親看一眼。而看臺上的壽星也只是簡簡單單一撩手,那些孩子可憐的妄想,就要被永久性的封存在皇室倉庫裡了。冰兒的禮物很小,很不起眼,但是混在裡面很刺我的眼睛。看着小小繡屏被擡到後面,我的心一陣寒冷。最是無情帝王家,就算是真的不愁吃不愁穿,天天有人伺候,又有什麼可以值得慶幸的呢。還不如青竹溝山下茅屋裡的貧農呢,就算沒有吃穿,但是孩子們起碼還有人愛,還有人疼。

我惆悵的喝着案前的清酒,入口有些辣,伴着一點點的清香,嚥下去後又有點回甜。想起以前雜誌上一個日本人說的話,“因爲只有米和水,所以才醇美。”現在此情此景,才體味到這一句話的含義,“只有簡單、純粹的東西,纔會讓人有美好的感覺。”這個宮廷太複雜了,人與人的利益交錯摻雜着。權利、金錢、慾望,就算最根本的是一種簡單純粹的願望,但在這個地方這麼一折騰、一扭曲,也會變得渾濁,也會變的不堪。就像這清酒,獨飲清爽而醇香,但,配上御膳房的佳餚,就只剩下入口的辛辣了。

我喝的有點昏昏沉沉的,但是並沒有醉,因爲大腦很清醒。看着皇家的禮品上呈完了,大臣們的獻禮陸陸續續亮相。大臣的禮品真是千奇百怪,和皇家的金銀珠寶一比還真是雅緻。想想也是,太貴重了不成,會有貪官的嫌疑。太寒酸了,也拿不出來的。所以大多數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奇石啦、古玩啦、甚至有各地的土特產。皇帝看到這些也都是笑笑,和大臣們品玩一番,再讓人收下去。而大臣們也順便報告一些牆外面的消息,而那些消息也是國泰民安、四海昇平之類的。只是於我聽來,有些無趣罷了。

禮物們陸陸續續的擡進皇室倉庫裡面去了,剩下的就是各路勢力慢慢瓜分的問題了。那和我這種小角色沒有什麼關係的。

宴會進行到這會兒,已經是後半夜了。可是,有意思的纔算正真的開始。

頭一個才藝表演就是前五位公主的祈福舞。她們婀娜多姿的上場,走到席前的平臺上。一曲《豐收》舞的是風情萬種,輕紗漫起,欲語含羞,美不勝收。可我就是想不起來,當初自己學舞時嬤嬤有教這麼一段,《豐收》不是應該是很儀式化的舞蹈麼。皇帝很高興,看得出來這幾個女兒很得他的寵愛,舞剛剛跳完,就賞賜了幾件珠寶。

其實,臺上表演的也不乏一些有才華的公主和皇子,但是基本上母親身份都很低,皇帝也只是輕微的笑笑。而下臺去的孩子們,也僅僅會因爲那些微笑,感動的熱淚盈眶。並不是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能夠有機會到臺子上展示個人才藝的。每年內廷監爲了這個好處,可是沒少收好處的。當然,除了幾個母親有品級的,上不上去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上去跳跳舞什麼的也只是和父親撒嬌而已。大部分孩子都希望通過自己的才華,贏得父親的青睞。可是,就算是微笑這樣一個簡單的回報,也不是人人有份的。

也許是時間太久了,不知不覺中,睡着了,醒來看看天色知道已經是凌晨了。周圍的大臣已經有喝醉睡着的了,皇位上的壽星早已經不在了。位高又獻過禮的皇子皇女們已經離開了。臺上的表演者也不是那麼賣力氣了。我已經有點不想再呆下去了,可是看看司禮的太監,沒有向我這裡看的趨勢。查看一下四周,準備開溜。

就當我已經起身,快走到出口的時候,壽星又回來了!?幾個已經走了的孩子也睡眼稀鬆的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看着周圍的大臣,睡着的被叫醒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被水潑醒了。我躲進角落,和其他人一樣跪在地上,等皇帝的訓示。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衣服摩擦的嗦嗦聲都沒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都等着最高統治者發話。可等來的只有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傳進了大殿中。所有人都回頭看着大殿的入口。

一個滿身塵土的士兵拿着一紙文書跑了進來。早就等候的太監,接過文書小跑到皇帝跟前,呈上。皇帝緩緩的打開書信,看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北方大捷。郭嶽沙河口大捷,大破鬍子三十萬。哈哈”

“皇上聖明。皇上洪福齊天。”所有的人跪在地上重複着這句話。

我默默的趴在角落裡。等着下一個程序。

沒半晌,皇帝制止了噪聲,百官歸位,宴會繼續進行,也許大家都歇了一小覺的緣故。上前祝賀的,左右攀談的,越來越多。我繼續躲在角落裡,等着叫我的號,完成任務,回去抱枕頭。

酒過三巡,大臣們再一次東倒西歪,呼聲漫天。就連主座上的那位也迷迷糊糊了。司禮太監來到我的身邊,把我從睡夢中叫醒。

抱着琴,輕輕的坐到臺子上。不想吵醒那些熟睡的人。看了看周圍,老天真的是在幫助我,幾乎沒有人是清醒的。我的琴依舊只是爲我自己彈。

輕輕的撩撥起琴絃,就像自己以前在竹林裡一樣。感受着微風拂面,聞着淡淡的竹香。指尖的音符和林中的鳥鳴重合,隨着風流淌。

彷彿又回到竹屋裡,喝着母親自制的竹葉茶,聞着雨後溼潤的空氣。屋旁的溪水清清涼涼,衝着幾片綠舟緩緩前進。幾條溪魚淺酌着舟邊的露水,隨着滴下的幾滴甘露,靈巧的隱藏在石頭縫隙間。

竹葉間因爲剛下過的雨,而閃閃發光。當風吹過時,會把那些金瑩剔透的,蘊含香氣的,吹進屋子,吹滿林間。輕微的沙沙聲,時隱實現的鳥啼聲,溪水的潺潺聲,風的聲音,竹子的聲音,葉子的聲音,甚至是石頭的聲音,也能夠清晰的感覺到。

當晨霧慢慢散去,溫暖的陽光從縫隙間滲出,照在指尖,照在臉上,照在心田。所有的生命都被這溫暖的叫醒,靜靜聆聽。

風繼續吹拂着面孔,我閉着眼睛,感受那一瞬間的暖意。想象着自己和風一起穿越竹林,看竹海盪漾,穿過山野,賞碧野纏綿。跟着風,感受冰冷的雨;跟着風,感受溫暖的光……

當風平浪靜後,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橫七豎八的醉漢,空空如也的皇位,收拾殘局的宮女,清掃狼藉的太監……

走出大殿,天已經有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