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至前王始觀神蹟“爲韻
周繇
周繇，字允元，池州青陽（今安徽青陽）人。鹹通十三年（872）進士及第，授校書郎，歷福昌尉，調建德縣令。繇工詩善賦，爲鹹通十哲之一。《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九著錄《周繇集》一卷，今佚。《全唐文》收其賦一篇。
此賦載《文苑英華》卷九五、《全唐文》卷八一二。本篇爲一律賦。此賦根據傳說寫成，據劉禹錫《爲李中丞謝賜鍾馗歷日表》，可知此傳說流傳甚廣，鍾馗已成爲驅鬼之神了。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下：”禁中舊有吳道子畫鍾馗，其卷首有唐人題寄曰：’明皇開元講武驪山歲，翠華還宮，上不懌，因痁作，將逾月，巫醫殫技，不能致良。忽一夕夢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絳犢鼻，屨一足，跣一足，懸一屨，搢一大筠紙扇，竊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繞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一臂，鞹雙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後擘而食之。上問大者曰：“爾何人也？”奏雲：“臣鍾馗氏，即武舉不捷之士也，誓與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夢覺，痁苦頓瘳，而體益壯。乃詔畫工吳道子，告之以夢，曰：“試爲朕如夢圖之。”奉旨，恍若有睹，立筆圖訖以進上。上瞠視久之，撫幾曰：“是卿與我同夢爾？何省耳，一真哉！”道子曰：“陛下憂勞宵旰，以衡石妨膳，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衛聖德。”因蹈舞上千萬歲壽。上大悅，勞之百金，批曰：“靈祇應夢，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實須稱獎。因圖異狀，頒顯有司。歲暮驅除，可宜遍識。以祛邪魅，兼靜妖氛。仍告天下，悉令知會。”‘“
皇躬抱疾［1］，佳夢通神［2］，見幡綽兮上言丹陛［3］，引鍾馗兮來舞華茵［4］。寢酣方悅於宸扆［5］，不知爲異；覺後全消於美疚［6］，始訝非真。開元中撫念齊民［7］，憂勤大國，萬機親決於宸斷［8］，微瘧遂沾於聖德。金丹術士［9］，殊乖九轉之功［10］；桐籙醫師［11］，又寡十全之力［12］。
爰感神物，來康哲王［13］。於時漏滴長樂［14］，鐘敲建章［15］，扃禁闥兮閉羽衛［16］，虛寢殿兮闃嬪嬙［17］。虎魄枕欹［18］，象榻透熒熒之影［19］；蝦鬚簾卷［20］，魚燈搖閃閃之光［21］。聖魂惝恍以方寐［22］，怪狀朦朧而遽至［23］。硉矹標衆［24］，特異［25］。奮長髯於闊臆［26］，斜領全開；搔短髮於圓顱［27］，危冠欲墜。顧視才定，趨蹌忽前［28］，不待乎調鳳管［29］，揆鸞弦［30］，曳藍衫而颯［31］，揮竹簡以蹁躚［32］。頓趾而虎跳幽谷［33］，昂頭而龍躍深淵。或呀口而揚音［34］，或蹲身而節拍，震雕栱以將落［35］，躍瑤階而欲折［36］。萬靈沮氣以慞惶［37］，一鬼傍隨而奮躑［38］。煙雲忽起，難留舞罷之姿；雨雹交馳，旋失去來之跡。
睿想才悟［39］，清宵已闌［40］，祛沉痾而頓愈［41］，癢御體以猶寒［42］。對真妃言寤寐之祥［43］，六宮皆賀［44］；詔道子寫婆娑之狀［45］，百辟鹹觀［46］。彼號伊祁［47］，亦名鬱壘［48］，儺祅於凝冱之末［49］，驅厲於發生之始［50］。豈如呈妙舞兮薦夢，明君康寧兮福履。
（《文苑英華》卷九五，中華書局影印本）
［1］躬：身體。
［2］通神：夢見神靈。
［3］幡綽：黃幡綽，唐玄宗時著名宮廷伶人，機智善謔，唐人筆記小說載其逸事甚多。丹陛：宮殿臺階，因漆成紅色，故云。
［4］華茵：指地毯。
［5］宸扆（yì）：傳說古代帝王揹着斧扆南面而立，因稱帝王之位爲宸扆。扆，斧扆，畫有斧紋的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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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疚：美妙的治療。
［7］開元：唐玄宗年號。齊民：平民百姓。《管子·君道下》：”齊民食於力，則作本。“
［8］宸斷：謂帝王的決策。
［9］術士：方術之士，信奉丹藥，以爲服食可以長生。
［10］九轉：道士煉燒金丹，以九轉爲貴。轉，循環變化之意。《抱朴子·金丹》：”九轉之丹，服之三日得仙。“
［11］桐籙：相傳黃帝時有醫師名桐君，見《政和證類本草序例》引陶弘景《本草序》。有舊題桐君《採藥錄》《藥性》等書。故稱醫師爲桐籙。
［12］十全：《周禮·天官·醫師》：”歲終，則稽其醫事，十全爲上，十失一次之。“故以稱醫術高明。
［13］哲王：對君主的美稱。
［14］長樂：漢宮名。
［15］建章：漢宮名。與上句”長樂“皆代指唐宮。
［16］禁闥：宮門。因不許人隨便出入，故稱禁。闥，宮中小門。羽衛：指皇宮衛士。漢唐時皇帝衛士皆稱羽林軍。
［17］寢殿：即寢宮，帝王臥處。闃（qù）：寂靜。嬪嬙：宮中女官名。
［18］虎魄枕：《南史·宋·武帝紀》：”寧州嘗獻虎魄枕，光色甚麗，價盈百金。“虎魄即琥珀。
［19］象榻：象牀，象牙裝飾的牀。
［20］蝦鬚簾：流蘇甚長的簾子。陸暢《詠簾》：”勞將素手卷蝦鬚，瓊室流光更綴珠。“
［21］魚燈：魚形的燈。梁元帝蕭繹《對燈賦》：”本知燭龍應無偶，復訝魚燈有舊名。“
［22］惝（chàng）恍（huǎng）：模糊不清。
［23］遽：忽然。
［24］硉（lù）矹（wù）：高聳，突出。
［25］（āo）（yáo）：《文選》王延壽《魯靈光殿賦》：”胡人遙集於上楹……而睽睢。“李善注：”，大首深目之貌。“
［26］闊臆：寬闊的胸脯。
［27］圓顱：圓圓的頭顱。
［28］趨蹌：前行而有節奏。
［29］鳳管：指笙。笙管參差如鳳翼，故稱。
［30］揆（kuí）：撥而試其聲調。鸞弦：指琴。
［31］颯（sǎ）：長袖舞動貌。班固《西都賦》：”紅羅颯，綺組繽紛。“
［32］蹁躚（xiān）：行不正貌。張衡《南都賦》：”翹遙遷延，蹩躠蹁躚。“
［33］虎跳幽谷：喻追逐跳躍的姿態。下句”龍躍深淵“亦喻鍾馗跑動的姿態。
［34］呀口：張口。
［35］雕栱：古代建築立柱與橫樑之間的承重結構叫栱。
［36］瑤階：臺階的美稱。
［37］慞（zhāng）惶：慌亂，忙亂。
［38］奮躑（zhí）：用力止步。躑，住足。
［39］睿想：指皇帝的夢。
［40］闌：殘盡。
［41］祛：通驅。沉痾（kē）：重病。
［42］癢（yáng）：病。
［43］真妃：太真妃，即楊玉環。寤寐：《詩經·周南·關雎》：”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此言睡覺。
［44］六宮：古天子有六宮。《周禮·天官·內宰》：”以陰禮教六宮。“後泛指皇后妃嬪住的地方。
［45］道子：吳道子，唐代著名畫家，善畫人物。婆娑：舞貌。《詩經·陳風·東門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46］百辟：本指諸侯，《詩經·大雅·假樂》：”百辟卿士，媚於天子。“後泛指公卿百官。
［47］伊祁：亦作伊耆。《禮記·郊特牲》：”伊耆氏始爲蠟。“又《周禮·秋官·伊耆氏》：”掌國之大祭祀。“
［48］鬱壘：門神名。王充《論衡·訂鬼》：”《山海經》又曰……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
［49］儺（nuó）：古代臘月驅除疫鬼的儀式叫儺。《呂氏春秋·季冬紀》：”命有司大儺旁磔。“高誘注：”大儺，逐盡陰氣爲陽導也。今人臘歲前一日擊鼓驅疫，謂之逐除是也。“祅：通妖。凝沍（hù）：結冰。指冬季。
［50］厲：通癘，災疫。
評
唐玄宗夢見鍾馗爲其捉鬼，其病遂愈，周繇將此敷衍成賦，自然離不開豐富的想象。其中寫鍾馗的容貌、服裝及捉鬼的動作，極其精彩，如：”硉矹標衆，特異，奮長髯於闊臆，斜領全開；搔短髮於圓顱，危冠欲墜。“如：”曳藍衫而颯，揮竹簡以蹁躚，頓趾而虎跳幽谷，昂頭而龍躍深淵。“可謂活靈活現，呼之欲出了。計有功《唐詩記事》卷五四：”繇，字爲憲……以《明皇夢鍾馗賦》知名。“可知此賦爲周繇名作。賦對偶精細，字句工麗。王定保《唐摭言》卷一〇：”繇工八韻，有飛卿之風。“可見周繇亦爲當時律賦高手。李調元《賦話》卷一雲：”下逮周繇、徐寅輩，刻酷鍛鍊，真氣盡漓，而國祚亦移矣。“雖帶貶意，但也確實道出了晚唐五代律賦作家的特點。
（尹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