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轉過最後一眼,絕壁上霎時陰暗下來,狂風再次呼號,如捨身人的樂土狂歡。漫天紅霞,似金紅魚鱗堆砌。
兩人小心翼翼站起來,牽着手走上去。
要住寺裡,何歡就把原來訂的兩間房退了。
兩人先去下面的香會街吃飯。上半段沒通路,很多物資都是靠馬馱上來。但雞足山上的食宿真不貴。
兩人點了兩個素菜,要一晚熱乎乎的雜菌湯,鮮香撲鼻,喝一碗下去,全身都暖和起來。
飯店也挺熱鬧的,雖然有人好奇地看他們,但沒人來打擾。
兩人在外面餵了仙女,處理好衛生,纔去金頂寺。
本身金頂寺也有接待部,也就是供遊客住宿的地方,是單獨的一棟房子。一個牀位三十塊。春節稍漲一點。跟僧人的宿舍不在一起。
何歡也不知道澄空讓他們住哪兒,總不會讓他們住藏經樓吧?
先去山門,此時夜色朦朧,只有一個看門的老人。
老人說:“上香的明天再來了,大雄寶殿都關了。”
何歡說:“我跟澄空師傅約好了。”
老人一笑,“澄空師傅啊,那可是金頂寺的高材僧,研究僧啊!”誇着澄空師傅,也難免多看兩眼這個被研究僧約來的小夥。
何歡卻是一怔,臥槽!難怪他戴着厚厚的眼鏡,原來是個學問僧。
不過何歡也沒什麼怕的。老人讓他們進去了,在龍姑娘的帶領下,找到藏經樓。
裡面透出橘黃的燈光,不見人影。何歡叫道:“澄空師傅,我來了。”
一會兒,澄空從樓上下來,笑盈盈道:“我等着你呢。”
何歡看看自己的貓還有揹包,“你讓我們住哪兒?”
“寮房。”
何歡微微皺眉,雖然金頂寸土寸金,住宿條件一般,很多旅店連洗手間都沒有,也不能洗澡。但他訂的可是金頂最好的標間啊。
而寺廟的寮房,也就是僧人住的房間,出家人是修行不是享受的,而且那麼多僧人,很難一人一間,所以基本都是大通鋪,一張單人牀挨着一張,跟司陪房差不多。
金頂接待部,也是這樣按牀位算。
如果他一個人是無所謂的,但還有龍姑娘和仙女啊!
“我們帶着貓,恐怕會吵着別人啊。”
澄空笑道:“你跟我來,先放下行李。”
何歡只好跟着他去看看,實在不好住再想辦法唄。
到了一棟樓前,澄空又帶他們上樓,到樓角,打開一間房門。
兩人眼前一亮。
不能說豪華吧,就是挺整潔的,很有禪意。木地板木製傢俱。還是大牀房。外面有個小客廳,有茶桌。還有浴室和洗手間。比他訂的標間要好。關鍵是意境殊勝。
“當和尚果然還是不錯的。”
龍騰忍笑,佔了便宜還要說這種話。
澄空笑道:“我們不住這裡的,這是招待貴客的。”
何歡滿臉笑意點點頭,“要錢嗎?”
“只要施主陪我去藏經樓。”
這算是用自己的知識換來的房間嗎?何歡笑着又看看龍騰,“爬了一天,你累不累?要不你先帶着仙女休息?”
龍騰咬咬脣,“可是我想聽你們聊天。”
這個社恐,哪裡是想聽他們聊天?是想去看他跟和尚吵架吧!
何歡又看着澄空,澄空點點頭。反正貓不睡也可以。兩人放下行李,又抱着仙女跟着澄空回到藏經樓。
到樓上一間書房,書架上滿滿都是書。在學校的時候何歡最喜歡的就是圖書館,所以天然喜歡裝滿書的地方。
第一次來到傳說中佛門聖地的藏經樓,
比普通的圖書館多了一些古樸和寧靜。
何歡瀏覽着書架上的書,大多是佛經,也有一些其他書籍。澄空面帶微笑,走到茶桌泡茶,除了茶,還有一盤水果、一盤糕點。
龍騰一看,夜宵都準備好了,這是打算挑燈夜戰嗎?
何歡卻很是開心,很難得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經書。
澄空泡好了茶,叫他,何歡纔過來,在對面坐下,“澄空師傅,這些你都看完了嗎?”
澄空微笑着點點頭。
“牛啊!”何歡十分欽佩,不愧是研究僧啊!
龍騰看看他,這怎麼辯得贏?
何歡當然沒看過這麼多經書,也沒打算跟他辯經。就像在民族園他不會跟蔡義比爬刀梯一樣,各有所長嘛。
何歡喝了一口茶,“澄空師傅是從小出家嗎?”
“高中畢業後出家兩年,然後去國家佛學院學習,本科之後又讀研究僧,然後朝雞足山,在金頂寺與主持師兄辯經,就留在了金頂寺。”
何歡笑了,牛逼!果然是靠嘴進來的!
“家人不管嗎?”何歡八卦,龍騰也好奇。
澄空微微頓了一下,“高考時父母有爭執,各自想讓我報將來好找工作的專業。聽他們吵得很是煩惱,就到寺廟當義工,跟着僧人一起做早課打坐唸經,感覺很安寧,又看了很多經書,就請寺裡主持爲我剃度出家。”
“家人沒找嗎?”
“找了。”澄空低頭。
看來這也是一段很糾結的過程。
何歡不再細問,“敢問師傅幾歲了?”
龍騰看着他,怎麼這麼八卦?但是也很好奇。
“二十八。”
“佛學院學什麼?”
“佛經、時政、歷史、古典文學、現代文學、中外哲學……”
臥槽!這果然是個研究僧!
龍騰也覺得很新奇,原來佛學院不止唸經。
歷史、文學、哲學,這也是何歡涉獵深廣的。
兩人海闊天空,惺惺相惜,相見恨晚。龍騰在旁邊擼着貓撐着腮看着他們,說好的吵架呢?
雖然沒有吵架,不過聊起來,何歡所讀的書更雜一些,思維縱橫,總是能把歷史、政治、文學、哲學、宗教融合到一起,觀點新穎。世界觀和宗教觀都十分宏大。
澄空不時驚愕,大有感悟。
何歡也很高興,佛經他只是略有了解,不如他研究僧研究得深,聽他講解,也大有裨益。
看龍姑娘在旁邊擼着貓有一下沒一下的,再一看時間,十二點都過了。
何歡站起,“多謝澄空師傅款待,我們要回去了。”
澄空也站起來,“你們待幾天?”
“明天看了日出下山。”
“明天麼?”
“嗯。”何歡轉頭看看龍騰,“我們走吧。”
澄空送他下樓,三人出來,滿天繁星撲面而來,伸手可摘。
“哇!”三人一貓不由駐足,都擡頭望着天空。
看了好一陣星空,只覺得骨頭都被風吹成冰棍了,才轉身僵硬地往住的地方走去。
“從宿舍樓旁邊的小路下去可以看日出。”
兩人回頭,澄空已轉身回藏經樓。
“真是個廢寢忘食的研究僧!”何歡說。
龍騰挽着他的胳膊,“會不會打擾你們了?”
“你以爲我還真能跟他聊一晚上啊!幸好有你。”
龍騰白他一眼,“你帶着我是去當藉口的。這樣顯得女人不懂事,男人不得已。是吧?”
何歡滿臉笑容,把她摟進懷裡。
四處一片寂靜,兩人用手機電筒照着亮,回到樓房,推開門。
打開揹包,爬山爲了輕巧,只帶了外套,這一包全是貓的裝備。但是貓窩不好帶,沒帶,何歡把自己羽絨服墊在牀邊的蒲團上,抱着仙女放上去,又給它蓋上它的小毯子。
龍騰笑眯眯地看着他。
仙女在他羽絨服裡鑽了一天,現在窩在裡面也非常地自在,已經習慣他的味道了。
安頓好仙女,兩人也沒有洗澡,簡單洗漱了,上牀睡覺。
在寺院裡能夠摟着女朋友睡覺,這是何歡想也想不到的。但是心情卻十分地安寧。尤其是在今天拜過華首門後,在充滿禪意的房間裡摟着她。
女保鏢還在跟老闆報告:“龍小姐和小白龍好像被那個和尚留宿在寺院了,不過,住在寺院倒是不用擔心的。”
女保鏢暫時沒有報告龍小姐和小白龍親熱的情況,只要下了山,龍小姐就清醒了吧?反正還沒有被那個海王睡,就有挽救之處。
下山,直接帶着龍小姐回家好了。
早上,鬧鈴還沒響,先被窗外的鳥鳴叫醒。兩人起牀洗漱了,穿得厚厚的去看日出。
出來,梵音嫋嫋,僧人們在做早課。天邊剛剛泛白,兩人牽着手從旁邊的小路下去。
離開了樓的遮擋,山間填滿了白色的雲霧,像仙人的巨大澡盆忘了倒,留下一盆冷冰冰的泡沫。偌大的世界都不見了,只剩下金頂,只剩下兩人。
腳底渺渺茫茫,深不可測。崖壁上枯萎的草木裹着霜雪,在冰涼的晨風中瑟瑟發抖,每踩一步都咯吱咯吱響,叫得十分可憐,令人不忍下腳。
兩人拉着手小心翼翼走到崖壁下,在一塊天然的大石頭蒲團上站定。龍騰軟軟的手都冰涼了,何歡拉開羽絨服拉鍊,把她和仙女都摟進懷裡。
“太陽從哪邊升起?”龍騰望着茫茫雲海。
何歡下巴擱在她頭頂輕輕摩挲,“你問我?”
龍騰無語。
不過出家人不打誑語,澄空總不會騙他們。
過了一會兒,雲層從底下慢慢變紅,彷彿下界有人拿着一束超長紅光電筒照着天上。
慢慢的,越來越紅,面積越來越大。
一輪紅紅的圓圓的物體從雲海裡慢慢浮上來。
“啊!”兩人看着下面,萬萬沒想到,雞足山的日出是從腳底升起的!
再一想,也合理。雞足山就是這周圍最高的山峰啊!太陽只能從它腳底升起了。
這樣的日出實在是太震撼!
對着太陽,總是仰望,總是遙遠。此時此刻,超級大超級圓的紅日就在腳下升起,把整個雲海變成一片紅毯!
仙女瞪着愕然的眼睛,張着圓圓的小嘴。
龍騰也一動不動。
聯想起昨晚的故事,真的彷彿有金雞在此獨立,清晨一聲啼鳴,把太陽從腳下喚了出來。
彷彿一塊火炭掉進水裡,雲海霎時激動起來。當它們是白的時候,凝成一塊靜止不動。當它們變紅後,如同沸騰滾滾翻涌,好似萬匹紅帛在空中翻騰,進行着激烈的舞蹈。
此情此景無可描述,唯有連眼眶也紅了。
何歡緊緊抱着龍騰,頭低低的擱在她肩上,很高興最美的日出,是和她看的。
太陽在雲層裡緩緩上升,終於跳了出來,紅光萬丈!紅雲萬頃!
何歡一生中從沒有離太陽這麼近過。
近得彷彿可以摟入懷中。
龍騰往他懷裡縮了縮。
當太陽離開雲層,朝霞和雲海連成一片,顏色更是五彩紛呈,嵐霧輕飄。無數的光點猶如一顆顆繽紛璀璨的寶石撒在這個雲上世界,比世界上任何寶石都更大更奪目。
下方的世界依然被厚厚的雲層擋住,無緣得見。
仙女瞪大了眼,追隨着光點,頭轉來轉去。
站得雙腳發僵,何歡把仙女的小毯子鋪在石蒲團上,抱着她們坐下來。
龍騰頭靠着何歡胸膛,輕聲說:“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有個小男孩說喜歡我,我回家就告訴我媽媽了。”
何歡歪頭看着她。
“媽媽問:那瓏瓏喜歡他嗎?我搖了搖頭。媽媽說那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第一個告訴媽媽啊!我說我只喜歡爸爸媽媽,不會喜歡別人。
媽媽說:媽媽也喜歡瓏瓏,但是你長大了,還會喜歡上一個人,就像媽媽喜歡爸爸一樣,那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看看啊。我答應了,我們拉了鉤,這成了我和媽媽之間的秘密。
沒多久那個說愛她她也深愛的男人,沒有保護她,卻以愛之名害死了她。媽媽走了,我也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任何人。直到遇到你。”
龍騰轉頭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看着被太陽攪得四處涌動很不平靜的雲海,“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明明那麼聰明卻偏偏做傻事,明明可以跟大家一樣活得更輕鬆,卻偏偏要與利益共同體作對,讓人難以理解。但是我理解你。”
何歡鼻尖一辣。
“對錯比利弊更重要,在這個成人的世界,又傻又天真。哪個成人會認錯?只有自身利益受損的時候纔會說我錯了。
但我們心中的對錯崩塌,就會失去生活的意義。所以你困在對錯裡出不來的時候,我來了。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是他們所有人錯了,你沒有錯。”
何歡緊緊抱着她。
“所以想和你一起到雞足山,除了祈福,希望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幸福。我還想第一個告訴媽媽,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很有才華,卻很傻。”
龍騰眼淚撲簌簌地落,何歡緊緊抱着她,淚流滿面。
“以前我不敢哭,其實我動不動想哭,但是生怕別人看出我的軟弱。我也不敢笑,媽媽被他們害死了,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怎麼有臉笑呢?但是碰到你以後,我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笑點和淚點都太低了。”
何歡又哭又笑,捧着她的臉,擦着她的淚。
“開始哭和笑會羞愧,但是我想媽媽應該能理解我這樣反覆無常吧。所以想告訴媽媽,想帶你來讓她看看,除了她,這個世界上,我又愛上另一個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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