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樓的話音未落，平靜的水面突然激起了一陣波浪，三條快艇箭一般破水而來，轉瞬間已將小舟團團轉住。
正對着船頭的快艇上站着的，赫然正是方纔追殺嶽小樓的南宮九、柳十一和秦十四。
嶽小樓臉色又開始發白，右手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牀邊的玉劍。
快艇越逼越近，早有幾名玉劍門弟子縱身一躍，率先跳上了船頭。
船頭一震，這幾個人已經衝進艙內，艙中窄小，他們一揮劍，劍光織成一道網，將小艙所有的退路都全部封死。嶽小樓一躍而起，正待拔劍，只見曲蘭衣衣袖輕輕一拂，剎那間劍光忽然就已消失，只聽見接連幾聲“叮叮噹噹”的脆響，所有的劍都有被一寸寸折斷，灑落在地上。
幾名弟子手握光禿禿的劍柄，面面相覷，忽然反身一躍，爭先恐後地逃出艙去！
曲蘭衣卻神態平靜，安安穩穩地坐着，竟似一動未動。
若不是親眼所見，嶽小樓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溫柔平和的年輕人，出手的速度竟有如此之快！
只因那種速度，已不是世間的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難道這就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絕學流雲飛袖？
已到了華燈初上時分，白日裡喧囂熱鬧的杭州城，此刻就象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少女，脫下五彩繽紛的霓裳，又換上了一襲淡雅的素服，變得寧靜而富有詩意。
江水開始漲潮，臨江的燈光參差不齊地倒映入水面，在潮來潮往之中，不停地變幻着形狀和色彩。
這時艙外卻一直沒有動靜，居然也沒有人再跳上船來。
嶽小樓不禁有些奇怪：“外面的那些人爲什麼還沒有進來，難道他們都怕你？”
曲蘭衣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淡淡地道：“你應該看得出，我從來就不是個讓人害怕的人。”
“那麼，”嶽小樓不解道：“象南宮九、柳十一和秦十四這樣玉劍門的高手，爲什麼卻不追進艙來，他們在等什麼？”
“你想知道的話，爲什麼不自己出去看看？。”曲蘭衣仍然淡淡地道。
嶽小樓剛一走了艙門，就看見了南宮九、柳十一和秦十四，但是這三個人，卻沒有一個人瞧他一眼。他們筆挺挺地站在快艇上，一動也不動，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同一種表情，也不知是驚訝、害怕，抑或是憤怒？
嶽小樓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
這表情實在很奇怪。
於是他就順着他們的目光望過去。
立刻他就覺得全身發僵，脊背發冷，彷彿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殺氣。
什麼人有如此重的殺氣？
一個渾身雪白的白衣人，立在黝黑的江面上。這個人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在沉沉夜色中看來，顯得格外刺眼。
天上無星，一朵烏雲飄過，遮住了初升的彎月。
“秦十四，出來！”白衣人的聲音短促而冰冷。
秦十四臉已煞白。
船頭的南宮九忽然道：“不知薛大俠找我們玉劍門，有何貴幹？還望明示！”
“飛仙閣，崔折。給我一個理由！”白衣人的聲音刺破了江風的呼嘯。
南宮九心頭猛地一跳，答道：“這事十四弟做得的確有些魯莽，不過薛大俠與崔兄素不相識，而且那位長江三幫十四會的霸王刀崔折，出言傷人，也並非沒有過錯。這個理由——”
“不夠！”白衣人冷冷地道。
秦十四驀地衝了出來，厲聲喝道：“老子殺人從來就不需要理由！別人怕你，我卻不怕——”這句話還未說完，所有的人就彷彿看見一點流星，從滿天的烏雲中破雲而出，耀眼而短暫，帶着一身燦爛瞬間就失在黑暗之中。
——只有秦十四沒有看見，而且永遠也不會看見了。
烏雲終於散去，一鉤新月，普照大地。
玉劍門的弟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就好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嶽小樓怔怔地立在船頭，心中波濤澎湃，感覺就象經歷了一場夢。“他姓薛……”他喃喃道。
“薛無痕，字滌塵，號謫仙，縱劍江湖，十餘年來，未嘗一敗。”一個柔和的聲音從嶽小樓身後響起，曲蘭衣緩緩步出船艙：“白衣世無敵，飄然卓不羣。劍出驚風雨，雪落泣鬼神！”曲蘭衣朗聲吟道，卻又幽幽嘆了一口氣：“可惜白衣薛無痕劍下飄落的，不是雪，是血！”
嶽小樓黯然無語。
江風更急。
“回艙吧，風大了。”曲蘭衣與嶽小樓走進船艙，艙內已燃燈。
嶽小樓垂下頭，半晌，忽似下定了決心，拿起碧玉劍，“噹啷”一聲拔劍出鞘。
燈光下，他手中的寶劍通體碧綠，晶瑩奪目，劍柄尾端鑲嵌着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這柄劍竟似用整塊碧玉雕刻而成，巧奪天工。
“我在江湖上雖號稱玉劍，但那隻不過是朋友擡愛，說我是個溫良如玉的謙謙君子，卻並不是因爲我的劍是用玉做成的。”嶽小樓看着手中寶劍，幽幽道。
曲蘭衣道：“若是用玉做成的寶劍，雖然又貴重又好看，卻並不實用。”
嶽小樓面色凝重，緩緩道：“七月十五，乃是小康王五十壽誕。小康王雖貴爲王爺，卻雅好結交江湖俠士，與家父也可稱得上是至交好友。是以這次家父收到請闌之後，便將珍藏多年的一塊璞玉，請玉石名匠精雕細琢，三十日方成此劍，名之碧玉。眼見壽辰將近，家父卻偶感風寒，即命我帶上此劍，以爲康王生辰之賀儀。”
曲蘭衣點頭道：“如此名貴之劍帶在身上，難免不會引起旁人垂涎。但這份送給康王的厚禮，卻又是萬萬丟失不得的。”
“所以，”嶽小樓接着道：“我只有攜此劍以隨身，讓別人誤以爲是我平日所佩寶劍，方纔安全。”
燈火搖曳，江風又起。
嶽小樓忽然沉默不語，船艙內變得異常安靜。
——劍中四少之一的玉劍嶽小樓，被玉劍門三名武功最高的弟子用劍指住，生死俄頃之刻，卻不拔劍。
這消息傳了出去，江湖上又有誰能相信？
此刻嶽小樓的心中，是不是也和這江上的夜風一樣，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