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蘭衣悠然道：“你還忘了一個人。”
陸驚鴻撓了撓頭，恍然大悟道：“聶小蟲！他在壽宴上鬼鬼祟祟地一定沒幹什麼好事，說不定能從他那裡找出點什麼線索。”
做小偷的人，好象總是能窺探到他人的秘密，看到別人沒有看到的東西。
聶乘風恰好就是個天生做小偷的。這個人，在這一方面，天分彷彿比常人高得多。
曲蘭衣點點頭，又道：“不過當務之急，就是要先找到兇手。——你想，兇手殺了人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麼？”
陸驚鴻道：“我若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趕快逃跑，否則到了天亮，城中佈滿官兵，不僅杭州府衙會全城出動，恐怕京城裡也會派出六扇門的高手插手此事！”他說着，人已不禁站了起來。
“你現在就去追他？”曲蘭衣問。
“遲恐不及！”陸驚鴻答道。
曲蘭衣又輕輕啜了一口茶，道：“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你是說，兇手可能會躲在城內，別人意想不到，這樣反而更安全？”陸驚鴻一邊說，一邊已經坐了下來。“或許。”曲蘭衣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雖是老生常談，卻很管用。”
陸驚鴻目光閃動，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分頭行動，我出城去追兇手，你留在城內觀察動靜，順便打探一下聶小蟲的消息。”
曲蘭衣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還是由我去追兇手比較妥當——明天城裡說不定會很熱鬧，你這個愛湊熱鬧的人若是錯過，豈不是很可惜？”
陸驚鴻笑道：“看來你倒是很瞭解我，就好象我肚子裡的一條蛔蟲。”
曲蘭衣搖頭笑道：“我曲蘭衣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卻不想做你陸小鳥肚子裡的一條蟲。”
陸驚鴻沉吟道：“出城有三條路，卻不知……”
“你不必擔心。”曲蘭衣長身而起。
他的雙袖輕輕一展，人已飄然躍起，如蝴蝶般翩然掠過湖面丈餘。半空中身形一換，就落在了遠遠的岸上，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陸驚鴻看着他的背影，心頭忽而一熱，喃喃道：“你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如此體貼朋友，我有怎會感覺不到？”
夜雨如織。
紅泥小火爐中，爐火將盡。
陸驚鴻伸了個懶腰，正準備躺下，一個人溼漉漉地從艙門外闖了進來。這個人的一張臉上，蒼白無色，眼中充滿了驚恐，就彷彿剛剛看見了世上最難以置信的事情。
這個人竟然是金浣花。
陸驚鴻嚇了一跳，睡意全消。
“陸兄，”金浣花語聲嘶啞道：“我剛纔看見鬼了！”
陸驚鴻漫不經心地道：“是嗎？你是不是又做了一個噩夢？”
“你不相信？”金浣花一邊說，一邊坐下來，端起曲蘭衣留下的那杯茶一飲而盡。茶已涼，他卻恍若未覺，放下杯子的時候，他捏着杯子的手似乎還在顫抖。
陸驚鴻皺了皺眉道：“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你若肯少喝些，人也就會清醒得多。”
“我現在十分清醒！”金浣花搶着道：“我雖然時常喝醉，今晚也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喝得多，但是奇怪的是，我卻一點都沒醉。因爲無論誰若象我那樣，突然發現一個自己一心要殺的人就死在眼前，都不會喝醉！”
陸驚鴻點點頭，表示同意。
金浣花又接着道：“我看見小康王死在我面前的時候，心裡覺怪怪的，不舒服極了，於是我就去了芙蓉坊，一個人喝了很多酒。”
芙蓉坊是杭州城內最有出的酒坊，窖藏各種美酒，金浣花無疑常常去那裡。
——一個人想要忘記一件事，喝酒豈非就是最好的法子？
“我發現自己非但沒有一點醉意，反而越喝越清醒。”金浣花道：“於是我就想到去找一個人。”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起來，目光裡充滿了溫情和甜蜜：“因爲，每當我傷心或者失意的時候，只有她，才能安慰我，撫平我的痛苦和不安。”他那如癡如醉的神情，只有在那些初戀少年看着他們心目中的夢中情人的時候，纔會出現。
“什麼人？”陸驚鴻不禁有些好奇。
“芭蕉小築的女主人。”就連這幾個字裡，都可以聽得出金浣花聲音裡飽含的熱情。
陸驚鴻心裡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紅櫻綠蕉的芭蕉小築，自然就是小康王的義女嫣夢的住處。他實在不明白，一向眼高於頂、擁紅倚翠的金浣花金二公子怎麼會爲一個女子癡情若此？
金浣花的眼神卻又重新變得驚恐：“可是當我到那裡的時候，卻發現二樓的窗口旁站着一個男人的身影，我當時又是驚疑，又是迷惑，於是悄悄躍上了樓旁的一棵杏樹，從那裡望過去，恰好可以看見那個男人的臉。——你猜我看見了誰？”
陸驚鴻笑道：“總不會是小康王吧？”
金浣花的樣子卻一點也不象是在開玩笑：“千真萬確，我看見的就是他！他正在一邊咳嗽一邊嗅着鼻菸壺，突然朝我藏身的地方望了過來，我當時嚇得手一抖，幾片樹葉落在了窗臺上，片刻之間整座樓裡燈火全部一起熄滅。我心裡害怕，可是惦記着嫣夢，就大着膽子從窗口跳了進去，卻發現樓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又看着陸驚鴻：“我知道這件事說出去一定不會有人相信，所以只好來找你。”
陸驚鴻搖頭笑道：“若是我也不相信呢？”
他的確沒法子相信，這樣撞鬼的事，除了小時候大人講的嚇小孩子的鬼故事，他倒還真的未曾遇見過。
金浣花卻道：“你真的不相信人死後會還魂？”
陸驚鴻看着他，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你大哥金如意常說你自小養尊處優，身邊又沒有幾個真正的朋友，所以有時候難免會疑神疑鬼。你若肯多跟他學學下棋讀書之類靜心養氣的功夫，一定不會象現在這樣胡思亂想。”
金浣花瞪着他，一聽到“金如意”這三個字的時候，忽然一下子就從船艙裡跳了出去，彷彿又看見了一個吃人的厲鬼。
這個人的毛病看來的確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