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皇宮,天下最大,最豪華的宮宇,同時也是大燕王朝的權利的中心,其中以文德殿爲重,天下大事,政出於此。
殿試便在這裡舉行。
宋玉與其餘九位士子一道,在衆多羽林軍的“押送”下,緩緩進入大殿,莊重,輝煌,壓抑,便是此刻她的感受。
大殿正中放着一排排小几,几上是文方四寶,那便是考生的位置。
大殿前例有一排長桌,上面放了十個空籤筒,筒上標有各考生名字。
大殿兩側,分別隔了一排屏風,屏風後安有數張桌椅。
高高的金鸞殿上,珠簾半降,龍鳳雙椅若隱若現。
羽林軍威武,分兩側而立,目光如炬,宋玉心口亂跳,她與衆位士子站在一側,她悄悄擡頭,目光亂瞟,見徐盛在她之後,她朝他睇去一眼,這廝自御街回來後,對她不理不彩,己有兩日。
徐盛似有感覺,擡起頭來,朝她挑眉,似在示威,“我一定能進前三。”
宋玉以眼神交流,“做夢。”
隨後,二人各自暗哼,同時調頭。
片刻,便見一太監走來,站在殿門口,尖聲宣道,“請諸位大人入殿。”
衆士子低頭垂眸。
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宋玉只能瞧見數道人影從眼前晃過,一人在她面前微停,她擡頭,一見謝玄,她面色一喜,正想打招呼,謝玄以拳抵脣,輕咳一聲,便提步離去。
隨後又走來一人,在她面前停下,是端王,他卻是長袖一甩,險些沒甩到她臉上。
接着又來一人,她不認識,目光在她身上一番打理,也甩手離去。
靠,認識不認識的,她都得罪了?
宋玉爲前程擔憂,又暗自驚訝,所謂殿試,乃皇上親點,這些大臣們來做甚?她擡眼望去,這些朝官一一坐在屏風後的椅子上,互相低聲交談,還有人將視線投來。
宋玉立即收回目光。
待朝官坐定,太監的聲音又響起,“皇上,太后娘娘駕到。”
於是衆人下跪行禮。
“吾皇萬歲,太后千歲……”
宋玉心跳如鼓,有緊張有激動。
此地是她夢寐想來的地方。
此刻在她腦子裡想象過無數回。
讀書,入仕,復仇,是她前半生的追求,成敗以否,將在這裡決定,將在數個時辰後揭曉。
她與衆多士子不同,他們有着報國之心,而她“心思不正”,但她比他們更想得到機會,得到親點。
誰的親點,太后還是皇上?
她悄悄擡頭,但見那雙龍鳳椅上,己有了主人,只是珠簾相隔,她不能瞧見他們的真容,但能感到,有兩道目光落在他們這些士子身上,他們的命運,將由她或他來決定。
這便是權利,至高無尚的權利,掌握生死,掌握人生。
“平身。”
太后的聲音,威嚴凌厲。
隨後朝官入座,士子入座,有一老頭出例,該是國子監祭酒,宣讀考場規則。
“今日殿試由皇上與太后娘娘共同主持,各考生在兩個時辰之內,答題一策,八股文,不得少於兩千字,其考卷由各朝官共同評覽,各朝官認爲那位考生文筆出色,便將紅籤投入相應的籤筒之內,得籤多者便是此番殿試榜首,前三名,賜進士身份……”
國子監祭酒還在高聲宣讀,宋玉心中駭浪,當真是皇上無權,殿試本該親點,卻生生被分去了權利,太后也就罷了,連這些臣工……宋玉頓時升起一股悲憐之情,不由得想到昨夜,娘說過的話……
“明日殿試,玉兒有些擔心。”
李氏問道,“玉兒是在擔心功課?”
宋玉搖搖頭,“朝中由太后把持,玉兒害怕,太后親點的人都是內定好的,玉兒倒有些後悔了,該去求求謝玄。”
宋玉的話令李氏不悅,“玉兒爲官,雖然是爲家仇,但不可離了本性,太后雖把持朝政,終是違背常理,朝中文武百官又豈能皆是太后一黨,玉兒若去求那謝玄,或許可如願,一旦太后失利,那些依附太后的人,又豈能安然?”
宋玉詫異,“娘認爲皇上可贏太后?”
李氏道,“我相信,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宋玉猛的回過神來,祭酒己將規則唸完,然後,便有太監擡來一個計時器,放在桌案上。
“今日殿試,試題爲,君臣之道。”
宋玉心頭又是一驚,這題目,大有深意。
過於簡單,但如今大燕朝中形勢,此題太過敏感,是太后所出?還是皇上所出?
宋玉不由得再次朝高位上看去,似乎有道目光掃來,她身子一僵,倒覺有幾分熟悉,正納悶着。
“各位考生,計時開始。”
她又是一個激靈,平浮一番心情,這才展開几上宣紙,她落筆極慢,斟酌再三,每一個字,都可能決定她的前程。
殿內十分安靜,她屏住呼吸,自是全神貫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個時辰並不長,題也不難,便有士子開始交卷。
“請太后娘娘首閱。”
一個士子上前,跪在階下,將試卷高高呈上,便有太監取來,
太后觀後,再交與皇上,然後由朝官評閱。
宋玉看着這一幕,心口又突突的跳起。
接着又是一士子上前,“請太后娘娘首閱。”
眼前周邊的士子走了七七八八,最後祭酒高喊道,“還有一刻鐘。”
祭酒的目光落在宋玉身上,是在提醒着她,宋玉朝一旁看去,全場十人,只留下她與徐盛,那廝還在揮筆。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試卷,又看了看前面那張桌子,有的籤筒己得數支籤,有的還空無一支,比如她,比如徐盛。
最後,連徐盛也起身了,全場只剩她一人。
她擡頭看着高位上那兩人,突然覺得有些刺眼了,太后一襲紅裝,暄兵奪主,皇上玄黑袞服,冕下珠簾輕垂,神秘莫測,她有種感覺,他在看她,且目光逼人。
她突然想到孃的話,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何爲天?
便是當今天子,那身着龍袍之人。
щщщ ●тт kǎn ●¢ ○
於是,她咬了咬牙,起身,持卷,從容,跪于丹陛之下,雙手將卷呈於頭頂。
“草民宋玉,請皇上首閱。”
說完這句話,背脊一片冷汗連連。
頓時大殿安靜無比,適才還有朝官在小聲議論,也紛紛訝然噤聲。
她知,她成功的引來衆人的目光,好吧,她一向愛出風頭。
她知,那得籤最多的是太后的人,在國子監早有士子討論過,她記得那名字。
既然與榜首無緣,說不定還會墊低,那麼,她何不“一鳴驚人”?
既然娘讓她守住本性,那麼她順從天意,娘相信皇上會贏,她自是相信,她要讓皇上記住她。
全場之中,只有宋玉一人,知什麼是君臣之道,便是尊君。
“放肆。”
一道喝斥響起,朝官中走出一人,宋玉擡頭看去,是莫明朝她甩袖那人,猜想也知是劉氏一黨。
她朝那人眨眨眼,“宋玉何來放肆?還望大人名示。”
那人估計沒想到一個草民敢反駁,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玉一笑,“論君臣之道,首先,便是尊君,草民的試卷拿與皇上先閱,有何不可?草民不明,先前那些士子所爲,草民只按心中理念行事。”頓了頓,“遵三綱五常,便是孔子之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衆士子聽言,那還不明白,嚇了一跳,紛紛跪於階下。
大殿又是一片安靜,朝臣們神色各異,端王目光奇異,緊緊盯着宋玉,謝玄嘴角冷笑,雲淡清風,沈秦朝其他官員瞟去一眼,觀察衆人神色。
片刻一道冷笑響起,“好一個,君君,臣臣,三綱五常。”
太后的聲音,如利劍,如寒刀。
“母后不必生氣。”皇上一旁安慰道,“此人無非一書呆子,不知形勢。”
言畢,緩緩起身,挑起珠簾,雙眸帶着厲色,一掃衆人,再看着丹陛下那人,“朕久不聞朝事,大燕由太后打理,乃先帝之意,豈容你來置噱?這試卷由太后先閱,衆臣同論,此乃朕之提議,依你之言,是在指責朕的失職嗎?還是在譁衆取巧,博得朕的關注?”
宋玉聽言一愣一驚,頭上冷汗連連,但更是怒火橫生,她終於明白,何爲莫須有的罪名,娘,你錯了,這位皇上,甘心居於人下,甘心拱手讓出江山,玉兒的賭下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她得罪了太后,得罪了皇上,得罪了衆臣,或許得罪了整個大燕天下。
這罪名叩在她頭上也太大了,腦中迅速旋轉,勢必要補救過來。
“草民並非此意……”不對,此人聲音怎如此熟悉,她猛的擡起頭,待看清那人時,險些沒有癱倒在地。
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是他?
她揉揉雙眼,還是他。
木容?當今天子,大燕皇上。
她怔怔的看着他,只覺時間靜止,大腦一片空白,想好的辯解之詞,早己忘得一干而淨。
怪不得他認識清漪,認識小王爺。
怪不得他能救出阿寶。
怪不得他總是神出鬼沒。
怪不得他的手下,都那麼牛逼,又那麼有錢……
天子姓燕名榕,榕可折分爲二,木與容。
是了,她真是笨得要死,折字遊戲她一向不懂,就如那夜猜字謎,她一個也猜不出。
她腦子一片混亂,只聽他一句厲言,“還不滾到一邊去。”
滾,她還真想滾走,可是她的雙腿好似沒了知覺。
這時,便見徐盛走來,將她用力拉到一旁,她的腿還打着顫。
“沒出息,這回害怕了,剛纔的膽子去那裡了?”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來,“不過,我挺佩服你,你不僅讓皇上注意到你,也讓太后注意到你,明日滿朝文武將會知道你,哇噻,你出名了……”
不對,皇上纔不會將她放在心裡,反是他生生讓她記住了什麼叫過河撤橋,什麼叫狗咬呂洞兵,不識好人心。
這廂,評選活動,仍在繼續,她己無心觀看。
最後一名便最後一名吧,最好早早打發了,越遠越好。
她懶得看到他,一見心煩,再見,她怕忍不住,要吐他口水。
直到最後宣佈名次,君臣皆大歡喜。
第一,第二,第三,不是她,是誰,她也不在意,在念到她的名次時,還是詫異,不是最後一名,也差不多,第九名,墊底的是徐盛,如此,她與他,換了個位。
按着規矩,接下來,皇上晚上賜宴,她想請假,皇上的聲音響起,說些什麼,她沒聽清楚,反正就是,誰不去,就是不給他面子,這天下還有誰敢不給皇上面子的?便是太后也要顧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