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縣之事終於完結,朝廷會再派官員下來,蘇譽清漪準備回京,謝玄要等新官員交接。
宋玉一行人自是要被押送入京,她的事還要交大理寺處理,不過謝玄己給太后寫了呈情書,再有清漪答應幫忙,蘇譽必不會不管,三人皆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再者,她也算立了功呀,宋玉覺得她這條命應該能保住。
宋玉一直想問木容的事,但自那日後,英武再也沒出現,或許見她安全,走了吧。
宋玉說不上什麼感覺,有點失落,但她也很快釋然,人這一生要遇到許多的人與事,有的插肩而過,有的一面之緣,皆是生命過客。
只有真正的朋友,親人才會一直陪在身邊。
宋玉有母親,有哥哥,有紅顏,有兄弟,還有什麼不滿足。
而前面的路還有很長,很長,入士途,查清父母之冤,照顧母親,還有爲哥哥找媳婦……宋玉抿嘴而樂。
官道上,一支寵大的隊伍朝京城汴梁而去,兩騎站在矮坡上,“真想不到,這個宋玉……”
“公子爲何要讓她離開?”
無衣搖搖頭,“宋玉一心入仕,她是不會離開的,或許,不久,我們還會相見。”
言畢,一計馬鞭,策馬而去。
這廂,清漪關上車窗,忍不住心情喜悅。
“姑娘近日笑容可多了。”
清漪嗔她一眼,她還不知燕榕之事。
“難道你不高興?”
“奴婢怎能不高興,姑娘出來走一趟,性子大變,難道……因爲宋公子?”
清漪一怔,笑道,“胡言,宋公子有才,若能爲他所用。”
“哦。”采苓這才明白,“原來,還是因爲皇上,可是,他何時回朝?”
清漪難得調皮一笑,“也許,他己在朝中。”
汴梁燕宮,龍圖閣。
這是皇宮最大也最高的藏書樓,少年天子負手而立於樓頂的窗檐之下,遠眺着燕宮殿宇,氣勢雄偉,巍峨壯觀。
而最爲耀眼的文德殿,本該坐於其中,與衆臣議論國政的卻不是他。
燕榕嘲弄的勾了勾脣,憶起那日,他突然回宮,太后的一番表情,當真豐富得很。
她足足看了他一刻鐘,他垂頭單膝跪在她面前,他知,她定是怒到極點,四周靜得駭人,衆人皆屏住呼吸,也包括他自己。
“榕兒?”她的聲音是那麼平靜,一如她的鎮定。
他自認不如她,因爲此刻,他有些激動,五年未見母親,蒼老了些,那怕這位母親從小不待見他,從來沒對他笑過,他仍是想的。
但那份想念,還是敗在她過於平靜甚至帶着怒氣的聲音裡。
“兒臣每日思念母后,五年來沒在母后身邊敬孝,兒臣有罪,
近日母后大壽在即,兒臣豈敢再貪清靜,於母后不顧,於國家不顧,兒臣私自回來,望母后莫怪纔是。”
說完,規規矩矩的磕頭行禮。
四周又是一片安靜。
“嗯,哀家大壽在即,你有心了,哀家正要寫信於你,如此正好,你長途跋涉,回殿好好休息吧。”
仍是淡淡一句,母子之間的疏離,沒有問起,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也沒有指責,他的突然迴歸,當然,他心裡明白,她內心必定將他罵了八百遍。
原來這就是再見的情景,他想過,認爲可淡然處之,未料還是會心口着痛。
接着便是她吩附大總管程琳打掃福寧殿,迎他回宮。
這一住便是好幾天,她沒來看他,他也沒有求見。
只聽她派人帶話,“皇上辛苦,需好好休息。”她沒讓他上朝,他也未提。
但是,他回宮的消息,衆臣自是知曉了,以周淙爲主的保皇派立即上書,請皇上臨朝,太后以皇上身子不適,打發了,後來,周淙等人要求入宮探望,太后也以皇上需要休息,再次將他們“轟走”,然後,便是周淙等人跪坐在文德殿上。
如今,那些人還在。
燕榕遠遠望去,有幾人身影,端王周淙,樞密院副使嚴謙,三司副使曾尚,大理寺少卿王德。
原來只有這麼四人,還能支持着他。
燕榕閉了閉眼,其實在他回京之前,己寫信給周淙,他的第一步便是立足朝廷,原來也這般艱難。
不過他笑了笑,因爲太后不會關他一輩子,那怕他是一個傀儡。
這廂,坤寧殿,劉太后在看奏章,正是謝玄所書,樞密使劉承求見。
劉承是太后胞弟,四十來歲,八字鬍,目光精銳。
“前往陳州的官員可有出發?”太后問。
“己出發。”劉承回答。
“嗯。”太后將手裡的奏章閣在案上,“想必你也聽說了,陳敏之事,如何處置?”
劉承上前答道,“自是極刑。”
“那福王?”
“臣願走一趟蘇州,一觀福王之狀。”
劉太后頜首,“哀家倒不相信福王會捲入其中,那邊的探子有報,福王病情又加重了,幾乎生活不能自理,如此這般,那有這個心思,不過,這是大事,也不能掉以輕心。”
劉承道,“臣明白。”
片刻又聽太后說道,“那假冒朝官的人,你認爲該如何?”
劉承道,“這是大罪,按律法,理當斬首。”
“可謝玄的信中提到,陳州之案是他所破,也追回了災銀,他之所以假冒朝官是爲查清文衍之死真相,情有可原,且清漪與蘇譽也幫他說好話。”言畢,劉太后嗤笑一聲。
劉承垂眸,“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劉太后道,“哀家也覺得謝玄之言有理,畢竟那文衍是三朝元老,朝中也有好些人是他的學生,當初他辭官在朝上也引起不少爭議,都說是哀家容不得他,如今他的學生立了功,哀家也不能太小氣了,便功過相抵吧。”頓了頓,“不過此人得謝玄製舉,你通知吏部按規矩來。”
“這……”劉承猶豫道,“恐怕不妥。”
“嗯?”
劉承說道,“功過相抵便也罷了,這制舉……臣認爲還是算了吧,臣早己得報,謝玄在朝中拉幫結派。”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但聽“啪”的一聲,劉太后將奏章重重一丟。
劉承嚇了一跳。
“哀家就知你心眼小,還不如哀家一個女子。”
劉承急急低下頭。
“你與謝玄明裡暗裡鬥了幾年,你那點小心思哀家能不明白?哀家器重他,你不高興了,他爲哀家提拔人才,你也不高興了,那你去爲哀家找找人來,你的那幾個附臣,不是哀家瞧不上,能有幾個成事?”
劉承“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臣也是爲太后着想,這滿朝百官,只有臣對太后是忠心的。”
劉太后聽言,冷笑一聲,“若不是這一點忠心,你以爲哀家還會留在身邊,如今,你也只乘下這一點忠心了。”
劉承似有不服,但一貫以來,他都懼這位家姐,如今家姐榮爲大燕太后,掌大燕實權,他更是小心伺侯着,但不管他如何做,太后對他總不比謝玄器重,他心裡自是不服,不過,謝玄總歸是外人,這一點太后分得清楚,而眼下,真正要解決的還是那突然歸來之人。
於是劉承放下心裡那點不平衡,“臣遵太后意旨。”頓了頓,擡起頭來,見太后閉着雙眼,靠在圓椅上似有疲憊之態,他深知其因。
“太后娘娘是否在爲,皇上煩心。”
“嗯。”劉太后也不避。
“以臣所看,皇上毫無根基,太后理他做甚。”說着劉承左右看了看,見無外人,便又上前兩步,在其面前小聲說道,“太后何不效仿前朝武皇……”
劉太后聽言,倏的睜開雙眼,目光冷洌,讓劉承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太后娘娘?”劉承有些畏懼的退後一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但見太后一怒之後,便是嘆了聲氣,臉色恢復正常,“此事,不可再提。”
劉承不甘,“太后娘娘。”
“好了。”太后突然煩躁之及,“哀家禁皇上上朝,是想給衆臣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便是皇上歸來,這大燕還是聽哀家的。”
“是,太后纔是大燕之主。”
“但是,”太后話鋒一轉,“皇上必是皇上,也總不能關着他,哀家知道他想持政。”太后再次冷笑,卻放慢了語速,“這次他回來,總歸是長大了,性子倒也沉澱下來……”說着不由得想到,這些日子,安靜異常的他。
雖然以前他便是如此,但眉目之前總有一股拗勁,如今那股拗勁卻也隱藏得極好,五年來,想必他也學到了不少。
當年的少年己然長大,也與他越來越像。
劉太后又突然一陣恍惚與感嘆,就如那日,她盯着他看了許久,己分清是他還是不是他。
那雙熟悉的眸子,竟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
不敢想,不能想,有些東西不能去觸摸,否則遍體鱗傷。
心口又是狠狠一痛,隨之就讓她喘不過氣來,劉太后閉上雙眼,睜開後目光更加尖銳寒冷。
“如此,就讓他去見見那些百官,無非是文德殿多一把椅子而己,一黃口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