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之上,頭髮斑白的病弱少年,就是那個被自己拋棄了十八年,也全心遺忘了十八年的長子——
是的,拋棄。
在甄秀看來,當初自己雖然是爲了甄暮不被賈家執法堂所害,而搶了他離開,但當時沒能將賈林也帶出賈家的自己,便等於也拋棄了這個同樣由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長子。
當年,她帶着甄暮回到最隆村時,曾經衝動得想要跑回賈家,再將賈林也帶回到身邊,但在父親的勸告之下,她最終還是爲了甄暮的安全,沒有再度前往賈家。
原以爲,自我催眠式的遺忘會有一點用處的,但是當賈林如今真正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才發現,原先的那些假裝遺忘,其實沒有任何的意義,她的這個長子,始終都紮根在她的心底,只是她恨自己當初的無能爲力,而不敢去觸碰這個傷口罷了。
終於見到暌別十八年的長子,甄秀的淚水便再也停不下來了,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和躺在輪椅之中的身軀時,深切的愧疚感更讓甄秀說不出半句話來——你過得怎樣?身體還好嗎?
這樣的話,她沒有辦法在這個孩子面前問得出口
於是只有哭,哭得沒有一絲母親的形象,只能抱着自己病弱的孩子,抽噎得止不住傷悲。
久久之後,當甄秀終於勉強止住自己的淚水時,賈林才輕撫着她的背,微笑着道:“母親,您放心,我過得很好。”
僅僅是這樣的一句話,讓甄秀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崩盤,她抽噎着將賈林再度抱進自己的懷裡,不能言語。
當甄秀真正平靜下來,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病狐賈林的名號,也自甄怪的口,傳入了甄秀的耳中——十二年前,當她還在最隆村時,病狐賈林還只是賈家默默無名的少主而已。當病狐賈林的名號傳遍境界之中的時候,她已經被封印了一身的能力,和甄暮二人在人間界安靜的生活了。
十二年後她重返最隆村,始終在忙着的,都是關於此次龍門盛典的訓練,她終究還是沒有在那時詢問賈家少主人的近況,直到今天。
自己的兒子被稱作病狐,甄秀並沒有什麼不快的——她只擔心其中的那個病字,至於狐,這種顯而易見的稱讚又何必去煩惱。
不遠處,擔當此次龍門盛典接待任務的東郭族人,眼見甄秀與賈林已然相認完畢,也終於笑着走上前來,邀請他們進入今日龍門盛典真正的舞臺。
在隨着東郭族人前往看臺的路上,賈林也笑着向甄秀解釋,自己身體實際並非先天虧虛,而是火系能量太過充盈,讓他無法順利疏導。
在聽得賈林自己說出‘浴火陣’於己無用時,甄秀也已經明白,自己的這個大兒子,比起那個從小被自己帶到大的小兒子真是聰明瞭不知幾倍。
“那林兒你此番來此可有什麼想法?”甄秀看着一臉溫文微笑的倚靠在輪椅上的長子,心中忽然生出了‘這孩子天生就該是生存在賈氏那樣的大家族之中’的想法。
“沒什麼想法。”賈林先是笑了笑,隨後道:“我只是想,既然浴火陣無用的話,或許來這裡試試覺醒血脈,也能達到同樣的功用。”
……果然
甄秀痛苦的扭過了頭——這個兒子的聰明程度,只怕甄暮那個木頭臉,這輩子拍馬都趕不及了。
在甄秀與賈林等人一旁的甄氏衆人,在聽得賈林竟然毫不猶豫的就認定了他們的血脈與此行目的,不由得都將目光集中到了甄秀的身上。
甄秀頓時覺得有些奇怪:“……你們看我幹嘛?”
甄獸沉吟了下,斟酌了一下詞句:“唔,賈家少主,不愧是秀兒你的孩子。”
甄秀的額頭抽了抽,扭頭皺眉,語帶威脅道:“……那小暮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甄獸又沉吟了一番,認真道:“……我估計那孩子比較像他爹。”
在甄秀毫不猶豫的對着甄獸下過狠手之後,始終在一旁盯着賈林的甄怪終於問出了隱藏許久的疑問:“你們是此次龍族邀請而來的?”
言下之意,是詢問他們是否是像東郭一族一般,所走的是龍族特別爲他們準備的路線。
賈林聞言,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不是。”
這下,連甄獸的臉色也明顯產生了變化——要知道,就在剛剛,他們一行五人好不容易通過這離海宮底下的迷宮進到了這離海宮之上,雖然他們擁有龍族血脈,但是尚未激活的龍族血脈,並不能支持他們在海中如平地上一般行動自如,而此行並未攜帶闢水符等符籙的他們,在上岸之後,自然是渾身溼透。
而不論是開始還是現在,據說只比他們早到一步的賈林一行三人,渾身上下卻沒有半點被海水浸泡過的痕跡。
似乎是看到了甄獸等人眼中的疑問,汪荃笑着指了指自瞭望平臺向右俯瞰便可見得到的一艘小型遊輪,那艘彷彿人間界旅行用的豪華迷你遊輪的現身,讓甄獸等人再度痛苦的扭過了頭——他們錯了,他們不應該說這個小傢伙像甄秀的,這哪裡是像……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自此,甄獸等人將賈林正式劃爲了不可得罪名單之中的第一號人物。
在東郭族人將甄秀與賈林一行人迎進一座由沖天的柱石等虛劃開的大殿之後,便見到了在那裡,也已經有一批人已經在安靜的等候了。
特殊學園的山長邱毅,教諭胡明,趙鐵頭,以及作爲學生代表的渠右都在其中,而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批顯然不似人類,卻也身着特殊學園服飾的傢伙們,此刻也正端坐於地,閉目養神,顯然,那幾位是來自於特殊學園的非人院的。
而在距離特殊學園一行頗遠的另一側,則是未明狐新任的族長狐厲長身而立,身邊未帶一人,此刻雙目微閉,似是正在此處修煉。
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賈林卻是似乎想到了什麼,心有所感之下,想起方纔的那一聲龍吟——第一次,賈林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有些頭疼的揉着額頭,總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得太多了,但這個想法只要起了個頭,從前的種種資料與跡象也就逐漸涌上了他的心頭。
賈林苦笑了下,忽然覺得,相較於自己一直想要保護的人而言,自己是不是成長得有些太過緩慢了?
在這座被命名爲‘離海殿’的區域之中,負責招待衆人的,僅僅只是東郭一族中的普通族人。而以東郭博若、東郭弘言以及東郭瑾椹三個侍龍僕爲首的東郭一族新一代掌權者卻都未曾出現在此間。
看着眼前的一切,賈林大致明白,這一處離海殿所招待的,大約就只是此次觀禮的普通賓客而已,至於要去躍龍門的,應該自有那三位去招待。
如此想着,賈林又看向了身邊的甄秀一行,看見甄秀此刻已經靜下心神,賈林不由得也是一笑。
正如他所推測的,此間離海殿,正是普通觀禮賓客的休憩場所,在甄秀一行進入離海殿後不久,東郭博若已趕來此間,重新將他們五人請到了另外一處所在。
看着暫時離去的甄秀一行,自方纔見面起就被甄秀當做隱形人的吳管家和汪荃終於又現出了人形。
“少爺,您不打算去試試嗎?”。吳管家側着身子,恭謹的詢問賈林的打算。他與汪荃都知道,此番自家少爺來此,並不僅僅只是爲了見見甄少爺,也是爲了自己體內已然越發難以壓制的火系能量。
賈林聽到這問話,微微苦笑了下,道:“不必了,我想……就算不去強試那躍龍門,應該也能解決我的問題了。”
一想到自己的猜想,賈林就有些無力,他忽而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汪荃偷拍來的甄暮幼年時的木頭臉照片,臉上的苦笑終於重新變作了微笑:其實又何必煩惱呢?不論怎麼樣,他都是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弟弟呢。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陸陸續續有人通過了離海迷宮,終於成功的闖進這離海宮裡,獲得了觀看龍門盛典這一龍族盛典的資格。
或許家族門派的積澱與名氣果然是衡量一個門派或家族的好標準。
在三個時辰的時間到達之前,成功闖進離海宮的,都是境界之中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派,整整三個時辰的時間裡,僅有一箇中型家族的成員成功的闖進了這個離海宮,並且當他到達時,已經是身受重傷,難以在此處繼續觀禮了。
當三個時辰的時限一到,離海宮最下方的那塊柱形平臺便緩緩的收入了海中,那處平臺,正是離海宮的入口。
自此,便等於是宣告,境界之中,獲得觀禮資格的,便只有這離海殿中的一衆人等了。
而當藍色平臺徹底沒入海水之中後,一聲響徹天際的龍吟聲轟然響起,在場衆人便知——龍門盛典,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