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靈早已不耐,見師傅沉默不語,便說道:“這劍法招招奪命,殺一個人,一招便足夠了,六十二式也好,七十二招也罷,對於一個死人來講,又有什麼不同?”說着,他目光炯炯逼視過來,手中的短劍光芒伸縮,吞吐不定。
辛覺聞言哈哈大笑,說道:“你且試來,看能否殺的了老朽?”
楚靈早有此念,道一聲‘恭敬不如從命’,手中短劍極快的刺出,使的仍是那招‘流星貫月’。這一回他牢記師傅的教誨,留有餘力,劍勢飄忽,如風拂柳,風至柳動,氣到劍隨,雖無金刃劈風的聲勢,更具飄逸靈動之神韻,寓剛於柔,了無聲息,倏忽而至,法度嚴謹,拿捏之準,盡得‘輕靈翔動’四字之妙,儼然名家風範。
辛覺但見劍光耀目,金風未動,不由讚一聲‘好’,方要應對刺來之劍。說時遲,那時快,卻見身前人影一閃,聶隱鋒已然搶步上前,衆人眼前一花,也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右手兩指已牢牢捏住劍身,楚靈大驚,用力回奪,卻似生根一般,但見劍光跳躍不已,宛如粼粼閃耀的水波,煞是好看。
猛然間楚靈撒手丟劍,往後便退。聶隱鋒兩指夾劍,如影隨形,左手龍爪探出,呼的一聲,楚靈背後的劍鞘自行飛落聶隱鋒掌中。唰的一聲,還劍歸鞘,聶隱鋒朗聲笑道:“承讓了,此劍便送我作個紀念吧!”
話音未落,忽聽閃閃喝道:‘師弟,小心!’隨覺背後陰風襲來,知道有人暗算,百忙中方要趨避,就聽‘波波波’……數聲輕響,那股陰寒的暗勁頓被化於無形。卻聞麻天省驚道:“這是華山派的混元指!你如何會使?”
聶隱鋒轉身再看,但見辛覺一臉怒色,說道:“華山派的武功,未必比不過魔教的玄陰指!麻天孺,你身在迷途,難道還不知返麼?”
麻天省聞言激靈靈打個寒戰,說道:“前輩何人?如何知道在下的姓名?”辛覺朗聲說道:“老夫辛覺,華山派掌門雷炎神劍麻子溪,是你的父親吧?”
‘麻子溪’三字,不啻炸雷,震的麻天省身軀劇抖,眼前老者犀利的目光,倏忽之間化爲父親憤怒的眼神,往事歷歷,涌上心頭。耳輪中但聞廝殺吶喊慘叫之聲,重又迴盪在峰巔嶺谷,又見師兄們一個個倒臥血泊之中,然後是自己的哥哥,姐姐,母親,最後是自己的爹爹……那一個幼稚的天孺又是如何變成了一具喚作‘天省’的行屍走肉呢?……
那紛亂、恐怖的記憶,彷彿一場僵死的噩夢,重又活躍起來。麻天省口中嗬嗬連聲,目光散亂,周身抽搐,栽倒地上,抖作一團。楚靈大叫一聲‘師傅’,撲到身邊,急道:“師傅,您又犯病了,我去取藥來!”
他才起身,又覺不妥,盯住衆人,目光中又是恨怒,又是焦急,喝道:“若敢動我師傅一根寒毛,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說罷,身形幾個起落,奔入關內。
衆人一時無措,望着老人聽候吩咐,卻聞麻天省含糊道:“爹,……你殺…了……我……死……多……快活……娘……”
辛覺見故人之子變做眼前這般模樣,不由一陣心酸,長嘆一聲,說道:“這是因心靈重創而罹患的急症,大家莫要碰他!”他知此心病,斷非藥物可以根治,普天下除了自己十七師弟的醫術,或可治癒,其他的人,包括自己,都是束手無策。
片刻之間,楚靈取來丹藥,卻見亭中除了師傅外,再無一人,心中暗罵:“老賊、小賊遛的倒快!”他無暇旁顧,忙將丹藥納入師傅口中,那丹藥入口即化,一會工夫麻天省腹中雷鳴,放了幾個臭屁,‘唉呦’一聲,睜開雙眼,緩醒過來,見只有楚靈陪在身邊,忙問道:“那些人呢?”
楚靈見師傅脫離危險,清醒過來,心才放下,說道:“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待弟子發出警報,集合教衆,搜他們出來,爲師傅報仇!”
‘且慢’麻天省將手一擺,立起身來,卻見石桌上放着一口短劍,正是楚靈之物,劍下壓着一張白紙,上有字跡,忙取過一看,見辛覺留字說道:老夫與你父生死莫逆之交,嘗聞華山噩耗,肝腸寸斷,只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未嘗不扼腕嘆息。誰料今日巧遇故人之子,置父母之仇於不顧,陷身魔教,俯身事仇,自甘墮落,豈爲人子?苟活人世,愧爲丈夫!你戮心自責,天良不泯,若能迷途知返,回心轉意,則父母之靈安於天上;神靈之誅滅於須臾。金玉良言,勝於藥石,切切!
麻天省見字羞慚,一時間心潮澎湃,他內心中天人交戰,權衡利害,倉促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忽聞楚靈驚道:“師傅快看,有人闖入‘□□元廊’了!”
麻天省見棋坪上,黑白雙方膠着鏖戰,爭奪天元腹地的一片棋忽然大亂,不禁大驚,暗道:“這些人莫非要去破無憂亭麼?好大的膽子,那亭中總圖一破,暢春洞陣法禁制便全癱瘓。上峰追究下來,我與靈兒難辭其咎,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就聞羣峰間警鐘長鳴,楚靈側耳細聽,說道:“師傅,那鐘聲,乃是命令各處人馬救援中宮,阻截來犯之敵。咱們去還是不去?”
麻天省忽道:“靈兒,你願意隨師傅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尋一處世外桃源,從此隱姓埋名,終老一生麼?”楚靈聞言一怔,問道:“師傅,何出此言?”他見麻天省沉吟不答,轉念一想,又道:“師傅,莫不是怕洞主追究下來,咱們師徒難辭其咎?”
麻天省嘆息一聲,雙掌一拍,那張白紙化爲一團烈火,轉瞬間燒成紙灰,說道:“最輕,那一百蛟鞭打下來,骨斷筋折,十之七八變成殘廢,靈兒如何受的了?”
楚靈接道:“師傅,咱們這一走,便要坐實了叛教的罪名。縱然退出江湖,逃到天涯海角,能否擺脫追魂、勾魂二使的魔爪,也未可知?若被捉回,投入黑獄中,便是想死都不能啦。”
麻天省想起黑獄的殘酷手段,內心中不寒而慄,苦笑道:“爲師終日提心吊膽,數十年來活在恐怖之中,早已活夠了。只是,連累了你……”
楚靈聽他口氣已活,勸道:“師傅,那□□元廊中的禁制何等厲害?只怕那些人都會死在裡面!弟子想,大師兄斷不會懷疑到我身上,自然也不會懷疑師傅,咱們不說,誰能知道?旁人也不敢說咱們!”
麻天省知道楚靈攀附姬碧,如今紅得發紫。心中存了萬一之想,便息了逃走的念頭,這時警鐘愈急,兩人不敢怠慢,齊去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