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丹辰首先不耐,說道:“秀才相公,你如此說書,實在缺乏職業道德,包袱該抖便要抖,你嘟囔半天,吊足大家胃口,關鍵處卻又不說,莫非在等我們給銀子麼?”
孔新甲忙道‘非也,非也’,隨又嘆息一聲,解釋道:“好奇心便是禍胎,當日在下若非愛看熱鬧,又怎麼會撞上前生的冤孽,今世的對頭?”
步靈煙笑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既已如此,後悔何用?你家老祖宗不是說‘既來之,則安之’麼!你且說說這個前生的冤孽,究竟如何?”
孔新甲聞言一怔,心中暗自佩服道:“這少女年紀雖輕,看事情比我還要通透,可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於是,接着說道:“這十里長集中,每隔十步便有一羣苗家男子圍成一個圈子,人數雖有多寡,但圈子中,無一例外都是一位苗家姑娘,那些男子說着苗家的土話,唱着苗家的歌謠,還有人送上各色禮物……”
辛丹辰聞言笑道:“秀才相公,這算什麼異事?不就是追女孩子嘛,搞的這麼神秘,我們還以爲是什麼蓋世的英雄,結果是跑堂的,上菜的。”
孔新甲搖頭晃腦,吟詠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語氣一轉,又道:“這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常情,古今不易,但事情並非奇在這裡。”
辛丹辰道:“奇在何處?”
孔新甲面上一紅,說道:“在這街上卻有一個苗家少女,身邊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辛丹辰笑道:“這有何奇怪?她長得太醜,或者身有殘疾,故此無人追求。”
孔新甲面色更紅,低聲說道:“辛少俠猜得恰恰相反,那姑娘堪稱絕色,這一條街上所有的女子加起來,都不及她一個腳趾好看。”
閃閃與步靈煙見過苗女阿鸞的相貌,自知孔新甲所言非虛。但是蠻牛如何肯信?笑道:“若不是你胡說,便是那些男人瞎了雙眼,天下怎會有這種事,太不近人情了。”辛丹羽白了自己兄弟一眼,斥道:“虧你還是個男子,卻說出這般沒出息的話來,你怎見得天下沒有‘好德如好色’之人?!”
辛丹辰心中不服,嘟囔道:“聖賢畢竟是少數,我說的乃是指一般規律,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英雄尚且如此,何況凡夫俗子!”
孔新甲嘆息一聲,說道:“辛少俠所說不錯,那女子生的太美,連我這飽讀經書之人,都不免心旌搖動,非禮而視,何況旁人。正因爲反差如此強烈,故此我才稱之爲‘異’!”
蠻牛聽他說的誠懇,心中也信了幾分,好奇之念愈加強烈起來,便不再插言,靜待秀才下文。
孔新甲接着說道:“那姑娘目光含笑,只一觸,在下的三魂七魄便沒了大半,手腳不聽使喚,自顧自地走到那姑娘身前。那姑娘衝我嫣然一笑,揮袖拂了拂身旁的一隻竹凳,眉目含情,又是微微一笑,我的臀部便自作主張,坐到竹凳上,再也捨不得離開……”
辛丹辰哈哈笑道:“秀才相公,你一肚子四書五經,卻抵擋不住美眉三笑,可見這書是白讀了。”孔新甲聞言滿面羞慚,說道:“少俠批評的甚是。過後在下也是追悔不及。”
聶隱鋒說道:“這也怪不得孔兄,定是那苗女有甚巫術,專能媚惑男子。”辛丹辰搔搔頭,說道:“未必,若然如此,那苗女爲何不媚惑旁人,獨獨引誘這個酸秀才?”
步靈煙對孔新甲冷笑道:“原來你竟然是始亂終棄的張君瑞!”孔新甲連連擺手,說道:“姑娘莫屈枉在下,我雖意亂情迷,尚未及亂,那苗女也非苟且女子,雖然苦苦癡纏,卻定要我明媒正娶!”
辛丹羽奇道:“那姑娘既是人間絕色,對你又一往情深,如此佳偶,不知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你又不是和尚,明媒正娶就是,又後悔什麼?”
孔新甲垂頭嘆息,說道:“怪只怪那苗女家中世代養蠱,乃是著名的蠱婆,傳說入贅他家的男子,生育兒女之後,無不離奇死亡,當地人都說是餵了神蠱,人人對她家中人都是畏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故此這姊妹兩人雖是絕色,人人怕死,又有誰敢娶她?”
閃閃嘆道:“孔相公,你飽讀詩書,又滿腹經綸,難道也相信謠傳麼?”孔新甲說道:“在下豈不知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之理,但苗疆養蠱人家,行事素來神秘詭異,各種恐怖傳說由來已久,也非空穴來風。我家乃是中原世族,詩禮之家,聯姻要選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如何能娶這樣的媳婦進門,玷污祖宗!我爹孃死活也不同意,身爲人子,又怎能違背雙親心意?!在下只好委曲求全,與那苗女交涉,誰知她誓死不肯,說什麼按照當地鄉俗,坐了誰家的竹凳,便等如男女盟誓,海枯石爛,此情不渝,不論貧病生死相隨。兩邊兒誰也不肯讓步,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左右爲難,無奈下爲免累及家人,在下只好背井離鄉,逃走避禍。思想過幾年那苗女熱情一冷,嫁了旁人,我再回去。”
步靈煙冷笑道:“你不老實,明明有負人家姑娘,反說被逼無奈,逃亡避禍,是何道理?”
孔新甲嘆了口氣,說道:“這孽緣雖似天意,到底怪我一時荒唐,每每想起的確有愧於心,但一想起身中情蠱的恐怖,在下便不寒而慄,寢食難安,說是避禍也不爲過。”
衆人初聞‘情蠱’之名,個個新奇,齊道:“什麼情蠱,有何恐怖?”孔新甲面色由紅轉白,聲音微顫說道:“苗女大多專情好妒,只一傾心定情,便不許心愛的男子移情別戀,故此常常備下重禮,去求蠱婆煉製一種‘情蠱’,那情蠱形態各異,效力也有高低,只一着上,中招之人便會對下蠱者死心塌地,對於旁的女子,從此睬也不睬。三女笑道:“這情蠱甚妙,對於那些花心大蘿蔔倒是良藥。”
孔新甲苦笑道:“話雖不錯,但那情蠱的厲害並非僅僅如是,中蠱之人從此淪爲下蠱者的奴隸,生不如死。下蠱者稍不遂心,只要有心懲戒,中蠱之人便會痛苦難當。若起殺心,中蠱之人更是死到臨頭。據說死狀之慘,慘不忍睹。那孔氏姊妹在當地乃是首屈一指的蠱婆,所養情蠱尤其詭異厲害,各位請想,在下如何敢與這樣女子白首偕老?”
辛丹辰聞言不住點頭,說道:“秀才相公的擔心甚是有理,若是你中了情蠱,縱然僥倖熬到女人的更年期,她只一心煩意亂,看你有氣,只怕你連半日也難活了。”辛丹羽賞了他一個爆慄,說道:“胡說八道,那苗女分明很愛孔相公,否則早已暗中下蠱,哪裡還容他活到今日?!”
孔新甲聞言心中含愧,低聲說道:“那阿雀姑娘對我的確很好。怪只怪我們都錯生了人家,今生我有負於她,來世再結草銜環相報吧!”閃閃目光炯炯盯住孔新甲,朗聲說道:“孔相公,此言差矣。你今生虧欠人家,便當盡心補報,所謂‘知錯即改,善莫大焉’,幹嘛一定要拖到下輩子?!你這樣作爲,難道也是令祖提倡的君子之道麼?”
孔新甲聞言背脊上冷汗直冒,暗道:“這姑娘大義凜然,一語中的,切中要害,我與阿雀雖然情投意合,終不能爲世俗所容,目下之路,除了逃避,似無良策,但如此抉擇,究竟是對是錯?不然,我又能怎樣……”一時間,他心亂如麻。這書生連日來飽受驚嚇,飲食不調,氣力不繼,情緒再一激動,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