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煙的工作已經非常穩定,每日裡只是往返租住小屋和出版社,除了採買生活必需品,其他地方一概不去,倒也是風平浪靜。她很感謝沈依白,不過對沈依白的愧疚之心更多於感激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如何利用了沈依白的良善情懷,纔有了今日的平淡生活。
沈依白隔段時間便會如約進入咸陽宮,與尚承乾幽會。每次沈依白與尚承乾見面之後,安流煙都會不經意的探問尚承乾的情況。沈依白知道安流煙和尚承乾曾經不僅是同學關係,還共歷危難,所以也不避諱和隱瞞,都會如實相告。但是沈依白不會注意到,每次安流煙與她談到尚承乾的時候,都會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安帝思。
夏天將要結束的時候,沈皓宗接到了沈珮麒的電話。沈珮麒在電話里語氣急促的問道:“你在哪裡?”
沈珮麒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沈皓宗心裡便咯噔了一下,連忙回道:“我在咸陽宮,大爹有什麼事情嗎?”
“你馬上到瀛洲國立醫院來!”沈珮麒的語速很快,而且頗爲焦躁。
沈皓宗從沈珮麒的語氣中已經聽出不詳,他懷疑是子南羲和出現了身體不適,所以沈珮麒纔會在醫院裡如此急迫的致電於他,所以連忙問道:“親媽怎麼了?大爹你不要着急,我馬上過去。對了,你通知翰宗和採依了嗎?”
“你親媽沒事,你過來再說!”沈珮麒的語氣明顯有些暴躁了。
不過沈皓宗這個時候反而長舒一口氣,原來子南羲和身體無恙,那就太好了!既然子南羲和沒事,沈珮麒此刻又底氣十足,那麼他在瀛洲國立醫院裡做什麼?難道是沈第的其他人因病送治?沈翰宗、楚夢瀅、沈採依、嬀天佑還是哪個孩子呢?沈皓宗心裡不得其解,便追問道:“大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珮麒在電話裡幾乎是咆哮着說道:“讓你過來便馬上過來,囉嗦什麼!”
沈皓宗不禁被嚇了一跳,在他的記憶裡,沈珮麒很少如此大聲訓斥他,尤其是他長大成人以後,看來沈珮麒真的着急了。沈皓宗不敢再多問,便在電話裡應唯之後,正準備掛斷之時,聽到沈珮麒的聲音:“你一個人到心血管內科病房,不要告訴梵聽,明白了嗎?”
“唯……”沈皓宗有些遲疑的掛斷電話,心裡便翻江倒海了。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沈珮麒會在瀛洲國立醫院致電於他。按道理來講,沈珮麒與子南羲和如果沒有頭疼腦熱,是不會去醫院的。即便偶患微恙,也不至於如此火急火燎的打電話給他,命他立即趕到。現在已經排除了沈珮麒與子南羲和患病的可能性,那麼還有誰病重的需要住院治療呢?即便是沈第其他族員,也不至於將左梵聽排除在外,密而不宣啊!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沈皓宗還是向曾雄雕知會之後,馬不停蹄的獨自駕車趕往瀛洲國立醫院。對於瀛洲國立醫院各科室所在樓層以及住院部位置,沈皓宗也算是比較熟悉,畢竟韓紫玲是瀛洲國立醫院胸外科的護士長,沒有離婚的時候,沈皓宗也曾多次來瀛洲國立醫院接韓紫玲下班。
沈皓宗幾乎從停車場一路狂奔着來到心血管內科的住院部樓層,剛進門就看到沈珮麒陰沉着臉,雙手叉腰站在護士臺前面。沈皓宗迎上前去還未開口,便毫無防備的被沈珮麒怒扇了一記耳光。清脆的耳光聲立刻引來護士們驚異的目光,也令沈皓宗呆若木雞般怔在原地,臉上不僅火辣辣的痛,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尷尬。
沈皓宗偷眼看了看護士臺後面的兩名年輕護士,不好意思的低頭強拉着沈珮麒的衣袖,將他拉離護士臺,這才說道:“大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如此生氣?” 沈皓宗本來還想說我也是快50歲的年齡了,你怎麼不給我留一點臉面。話到嘴邊,瞟見沈珮麒眼中的怒火,生生嚥了下去。
“你還好意思問我?看看你做的什麼好事?” 沈珮麒此刻或許也被自己甩出的一記耳光嚇着了,壓低聲音說道。
“大爹,我真的不明白!”沈皓宗捂着火辣辣的臉頰委屈的回道。
“紫玲被你氣的得了心絞痛,暈倒在醫院,險些要了命。” 沈珮麒這才咬牙說道。
“啊……” 一句話驚得沈皓宗目瞪口呆,他的腦海中瞬間有些空白。心絞痛!暈倒!險些喪命!被他氣的……這些冰冷的詞語在他的耳邊迴盪,令他有些喘不上氣來。怎麼就沒有想到患病的是韓紫玲呢?爲什麼將沈第的所有人都念叨完了,卻偏偏忘記了韓紫玲?難道韓紫玲真的已經與他毫無瓜葛,互不相識了嗎?
心裡雖然有些愧疚,但是嘴上卻爭辯道:“爲何說是被我氣得?我與紫玲已經離婚10年了……”
“你……” 沈珮麒不待沈皓宗說完,已經被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擡手在空中顫抖了兩下,忿忿的放下來,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紫玲和你離婚以後,積鬱成疾,這才誘發了心絞痛!”
沈皓宗聽到此言,不敢再狡辯一句話,慚愧的低下了頭。他雖然不懂醫學,但是他知道韓紫玲真的會積鬱成疾!他不可能忘記藍頤琳的死亡原因,藍頤琳在尚鑑坤駕崩以後,面對尚登華的胡作非爲,積鬱成疾最終自燃而亡。
沈珮麒憤怒的瞪着沈皓宗,繼續說道:“紫玲已經住院多日,爲了不讓我和你親媽着急,居然未透露半點風聲。她家裡人都有工作要忙,匆匆來看一眼便走掉了。可憐我的好女兒,獨自一人躺在病牀上,終日以淚洗面。此時此刻捫心自問,你對得起紫玲嗎?你對得起她爲你生育的三個孩子嗎?”
沈皓宗此刻羞愧難當,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自從上次與韓紫玲相見至今,已經七年左右沒有再見過面了,甚至極少會想起還有韓紫玲這位前妻,只是在瓦爾迪維亞的岩石下,偶然夢到過一次而已。
這些年他雖然忙於咸陽宮的事務、聖溫貝託金銅礦的生意、承乾控股集團的壯大、國貿中心項目的落實,但並非忙得焦頭爛額,沒有一絲空閒。之所以忘卻了韓紫玲,是因爲他已經徹底投入了左梵聽的溫柔鄉。他在雲龍央璽的豪宅裡沉迷於左梵聽的聊聊我我,看不盡左梵聽的婀娜多姿,聽不厭左梵聽的鶯歌細語,哪裡還會想到咫尺之外,還有一個韓紫玲在痛苦煎熬?
沈皓宗的眼淚沿着臉頰流淌下來,沈珮麒看在眼中,嘆氣說道:“這個時候,你能爲紫玲潸然淚下,說明你良心未泯。如果你此刻真的無動於衷,就枉爲我沈氏子孫!好了,去看看紫玲吧,別讓她看到你這個樣子。她現在很需要關愛和鼓勵,不要忘了,她是你三個孩子的親媽!”
沈珮麒說罷轉身離去。沈皓宗平復了一下情緒,用手背擦拭了眼淚,踱至走廊盡頭的涼臺,從煙盒裡抽出一根大衛杜夫香菸,點燃了慢慢吸着。他不能現在去病房探望韓紫玲,不能讓韓紫玲看到他微紅的雙眼。他同時也在思考該如何面對韓紫玲,是以前夫的身份友情探視完畢便打道回府,還是念及曾經的夫妻之情體貼照顧?如果對韓紫玲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萬一左梵聽知道了會不會打翻醋罈,攪鬧個雞犬不寧?
沈皓宗一時拿不定主意,所以又點燃了第二根香菸。近20年的宦海沉浮,讓他養成了遇事三思而後行的做事風格。凡有疑難,他都會暗自分析,思量出多種可能性,再對症下藥,準備好上中下多策。
但是,沈皓宗此刻在面對韓紫玲的時候,卻難以集中精力分析出子午卯酉。他記得曾與韓紫玲探討過男女之間的情事,當時他說男人和女人之間首先要彼此不討厭對方,願意接納對方,這便是互相之間的好感。有了好感才能繼續交往,相互瞭解,時日久了,便有了感情。此時的感情並非愛情,只不過是好感的昇華而已。感情聚集到一定程度,自然會產生愛情。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君思的人憔悴,都是愛情的體現。不過,愛情不可能永遠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終有緩淡的一日,那個時候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會轉變成親情。這種親情是平淡無奇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真正分離了也能自然接受的。親情也許是每天必須保持的一次通話,也許是一句想吃點什麼,也許是印刻在腦海裡的對方衣服尺碼,也許是病榻前的一杯熱水,也許是冷戰之後的第一句冰釋之語,也許是夾給對方的一根蔬菜,也許是等等等等。這些也許都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不再有海誓山盟,不再有刻骨銘心,但是卻時時刻刻彼此記掛。
“難道今時今日,我和紫玲之間連親情都沒有了嗎?” 沈皓宗擰滅菸蒂,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怕。他怎麼會將韓紫玲忘卻的如此乾乾淨淨?難道他真的是一個喜新厭舊、朝秦暮楚、忘恩負義之徒嗎?曾幾何時,他還信誓旦旦的對韓紫玲說過,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的爲一個男人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將對方的大爹和親媽視爲自己的大爹和親媽,這個男人有何理由不去疼愛這個女人?
餘音繞樑,他卻將韓紫玲拋在腦後,何其殘忍?不!這不是我沈皓宗的爲人,紫玲病了,孤苦伶仃一個人躺在病榻上,我沈皓宗豈能坐視不管?大爹說的沒錯,她是我三個孩子的親媽,她爲我忍受着撕裂身體的痛苦,順產生下三個兒女,僅憑這一點,我就不能爲了在意小梵的感受而無動於衷!
打定了主意,沈皓宗轉身下樓,徑直出了瀛洲國立醫院,在醫院門口的花店裡買了一束鮮花,再次來到心血管內科住院部,從護士臺瞭解到韓紫玲的病房位置以後,整理了一下衣衫,手捧鮮花尋到了病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