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讓福臨又是一愣,一個女子,大好的機會不要旁的,去那兒做什麼?想起自己煩亂的心思,索性不顧那些,牽起蓮依的手道:“走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說了給你恩典,就許你這恩典。”
他的步子邁的好大,蓮依得緊着走纔跟得上。因爲牽着自己手的人是皇帝,所以沒有人敢阻攔,只有越來越多的人跪下,問安。
金鑾殿的大門敞開,再合上,於是殿內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蓮依靜靜地望着殿內的陳設,三百年後,她也看過,可是此時的金鑾殿,還沒那麼多塵埃,那幾階臺階上,還沒流淌那麼多鮮血。
“皇上,你瞧這是什麼?”蓮依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酒壺來。
福臨瞪着那酒壺發呆,心道佟妃,你還能變出什麼來?到金鑾殿觀賞,還得攜酒壺?想到這兒,他倒是笑了:“不就是一壺酒嗎?”
“皇上,你可別以爲這酒不起眼。這是陳年的花雕酒。花雕酒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女兒紅。相傳民間有個習俗,家中若是生了女孩,其父便在府內埋上一罈子自家釀的酒,待到女兒出嫁當日,取出謝客,這便是女兒紅。可若天有不測風雲,雲英早逝,便將這酒在女兒祭悼之日取出,與親友共飲,紀念這凋謝的花兒。皇上,你嘗一口,這酒很苦。這酒,不知是爲誰家的女兒而釀就。”蓮依並不會喝酒,這花雕也是聽了流蘇說,她才知道。可這故事,她很久很久前就聽過,然後一直都忘不掉,她並不是覺得這故事悲傷,而是覺得這樣的女兒都很幸福,生死有人牽掛着。她的父親,外出歸來時,可曾問過她一句冷不冷?她的酒量很小,端午節那一杯已是全量,今日她已有點醉醺醺,卻還是不停地去喝酒,她想大醉一次,在最危險的人面前。
都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在最危險的人面前做最危險的事,是不是也會很安全?
她已經喝大了,腦子轉不過彎,也不知道到底對不對。
福臨卻在聽了她的話後,鬼使神差的接過酒,猛灌了一口,咳嗽幾聲道:“是很苦啊。”
蓮依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又指着殿內的最高處的那把精緻奢華的龍椅道:“皇上,你說你的苦幾人能懂得?在你那麼年幼的時候,卻要繼承父願走上這幾步臺階。在與你一般大小的孩子都嬉耍玩鬧之時,你卻要懂得什麼是江山社稷。你所面對的人只有滿朝文武,你甚至不知道這青灰與硃紅的外面,是什麼樣子的。你小時候的夢裡,是什麼?一定不是戰場,一定不是奏摺,一定不是的。”蓮依說完這些,又搶過酒壺,痛飲下去。這些酒流過喉嚨,流入胃中,那麼辛辣,而口中卻剩下慢慢的苦澀。
不容易,她懂得誰都不容易,包括她自己。
一切的玩笑都是老天爺開的,一切的選擇都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結果,卻總是天差地別。
倘若她穿越到烏塔娜身上,今日就可以大搖大擺坐在博果爾身邊,夜裡就可以同牀而臥,耳語廝磨,不是像這樣的,近在咫尺,相隔萬里。
不,不對,若是她真的成爲了烏塔娜,保不住博果爾還會愛上個佟佳氏亦或者烏雅氏,到時候自己依然什麼都不是。
原來命運,就愛這樣戲弄人的。
“佟妃,你說的對。你說就這麼幾階臺階能通天嗎?朕都不知道。可是當年,十五叔和大皇兄,爲了這位置,都快把命搭上了。你說朕坐在那兒,是朕的難還是朕的福?紫禁城是朕的,大清江山是朕的,可朕連自由都不見了,連朕愛的女人,都護不住。”
這些話,蓮依都沒聽見,她早已醉死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福臨看見蓮依醉成這個樣子,輕笑了一聲,將她抱起來,想送回鹹福宮去,他開始相信湯瑪法的話,擁有那玉佩的女子不會簡單,除了她,誰敢在深夜與皇上醉在金鑾殿,講那些沒人敢講的話?
儘管,那些話,他曾經很渴望有人說,那看似強壯的他,很想有人心疼。
可太后的懷抱不是留給他的,滿朝文武的溫暖不是留給他的,如今他長大了,每每深夜,那些女人的身子都溫不暖他。儘管不着寸縷,儘管一絲不掛,可是身子裡的那顆心,他卻看不透是紅是黑。爬上這張龍牀,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目的。許是爲了家族,許是爲了自己,但獨獨不會是爲了他這個皇帝。
可是,名義上,她們依然是他的妻。
這佟妃看起來瘦弱,不想也挺沉,但那夜,似乎她還蠻輕盈的。正這般想着,哪知道沒走多遠,福臨就撞上迎面而來的博果爾。
“皇兄,董鄂福晉回宴了。”博果爾望見福臨懷中一口酒氣的蓮依,皺了皺眉,棄下宴席上衆人,他們這是去哪兒了?
“你幫朕把佟妃送回鹹福宮,朕還有事,佟妃就麻煩十一弟了。”福臨將醉醺醺的蓮依交到博果爾手中,轉身便走。
“臣弟遵命。”博果爾望着懷中的蓮依發愣,宴席上的蓮依那麼努力的討好董鄂氏,必然有道理,如此看來,皇兄果然在乎那女人。
這不是更好?
“皇上……”回到鹹福宮,博果爾讓門口的太監去打水,想幫她擦拭擦拭,卻聽她喚着醉話。
爲什麼她喊的是皇上?博果爾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
“皇上,不愛你算不算欺君。”蓮依輕輕說着這樣的話,似乎胃很難受,她將自己蜷成了一團,痛苦的呻吟着。
“蓮兒,喝點水,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蓮依乖巧地張了嘴,吞嚥了一些。
“佟妃娘娘在嗎?”陌生的女子聲音,讓博果爾手中的水杯滾落在地上,一驚。
博果爾猜不透來者何人,環視四周發覺只有那梨花木衣櫃還龐大一些,可打開衣櫃卻發現根本鑽不進去,只得硬着頭皮面對來人。
等等,這玉佩不是蓮兒脖子上的那枚嗎?散亂的肚兜中,博果爾一眼就盯到了那玉佩,從中取出,放在貼身的荷包中。
“賤妾董鄂氏給十一阿哥請安。”這聲音從背後響起,博果爾合上櫃門,背過手去:“原來是皇兄的新愛董鄂福晉。皇兄讓我將佟妃送回來,本想找身乾淨的衣服,讓宮女幫忙換上,你來了正好,我便回去了,福晉還在等着。”博果爾一抱拳,離開了。
出門後,他一直緊緊握着這玉佩,禪空大師曾說擁有這玉佩的女子是極重要的,甚至能改變他的幾世,那麼這玉佩豈不是更重要?
或者說,蓮兒,這玉佩對你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那這會不會是我日後要挾你,最好的把柄?
“恭送十一阿哥。”董鄂氏行禮後,轉身望着酩酊大醉的蓮依,目光很驚異,在她的印象裡,女子怎麼可以喝這麼多酒呢?不過她還是很溫柔地將帕子透溼,輕輕幫蓮依擦拭身子,順便換了乾淨的衣裳。
“我從來都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那麼聰慧,身上帶一絲難以捉摸,我很詫異,爲什麼已有你這樣的女子在宮中,皇上還會喜歡我?”看蓮依還未醒來,董鄂氏坐在牀邊,望着蓮依的臉喃喃自語道。
“主子,咱們回來了……董鄂小主,您怎麼在這兒?”流蘇跟花雛一回來,就瞧見董鄂氏坐在牀邊,想起先前蓮依對她們交代的話,便對董鄂氏客客氣氣的。
“沒事兒,就是聽皇上說,佟妃娘娘醉了,我來瞧瞧罷了,也算謝謝今日她的幫襯。”董鄂氏淡淡地笑,那舉止似是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小主您坐着,奴婢去沏茶。”還沒等流蘇碰上茶壺,董鄂氏已是起身道:“不了,天色已晚,我也該回宮了。”董鄂氏說完便出了門。
“這小主如此受寵,怎麼一個丫鬟都不帶着?”花雛不明白。
“身邊的人越多,心越不踏實,據說她從宮外帶來了一個叫珍兒的,我去給主子準備醒酒湯了,你伺候着。”流蘇道。
“主子,皇上今兒個晚上去坤寧宮了。”穗兒剛打探了消息,回鍾粹宮的時候心裡還帶了一絲怯意,今日主子不知道會發什麼樣子的火。
若是說皇上寵幸別人就罷了,寵愛皇后更令自家主子生氣,都是一個氏族一家人,她重來不覺得自己比皇后差,可是這鐘粹宮卻聞不到丁點皇上的氣息。
“拿把刀子來。”靜妃冷冰冰地說。
穗兒雖不知主子要做什麼,還是順從的取了來,靜妃拿了刀,開了鳥籠的門,對着其中一隻狠狠捅了下去。那隻鳥兒還沒來得及叫,就倒在血泊裡,剩下的另一隻鳥兒驚恐地上下翻飛,驚叫不停,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死去的愛人。
“主子……”穗兒驚呼。
“憑什麼這畫眉鳥能整日膩歪在一塊竊竊私語?憑什麼本宮就得一個人守着這冷清清的鐘粹宮?本宮好不了,它們也別想好。”靜妃拔出帶血的刀子,扔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回到內殿去了。
不論她怎麼鬧,怎麼折騰,就算是把鍾粹宮的房蓋掀開,皇上也不會來問問,她是怎麼了。
她就是,有些想他。
她多想在什麼場合上高歌一曲,或者舞上一段,引得皇上大悅,而後討個恩典。
她想要的,不過是皇上來鍾粹宮裡,陪自己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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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博果爾翻來覆去看着玉佩,除了精細一點,也不見有什麼特別。他又將這玉佩對着燭火一望,竟然的發現,這玉佩竟然呈現出紫光來。
紫色,乃大貴,難不成這玉佩真有什麼說道?
“咚咚咚”,急切地三聲叩門聲響起,就只有這三聲便停,博果爾眉頭擰在一塊,玉佩重新放回荷包道:“進來。”
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走進來,卻不是小安子,他行的是漢人的禮節,說的亦是漢話:“我主已爲大清皇帝送去密函,視爲友好協商。但我主說了,您若是有意倒戈投靠到他的部下,他會任您爲將軍。”
“笑話,好好的君(皇子)不做,去敵人的旗下做臣?”博果爾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