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見大師唸了聲“阿彌陀佛”, 剛要開口,冰兒忽然大聲道:“師姐,哈雲護法要我做天母教教主, 你說我答不答應?”
夕蟬扯了扯嘴角, 溫言道:“冰兒, 那是你母親一族生長的地方, 你便答應了吧。”
“好, 我只聽你的。”冰兒的嗓音有些哽咽,偏過頭偷偷抹了把淚。
“冰兒,我不能照料你一輩子。”夕蟬喃喃道。師父死了, 冰兒的蠱毒自然也解了,如今已用不着自己照料。那位哈雲護法似乎對冰兒極爲愛惜, 她做了教主, 往後也不會再受人欺負了。
寒照月只當她答允了, 大笑道:“是啦,你只有與我合籍雙修, 方能性命無憂。阿蓮!我要讓你看着我與你最鍾愛的弟子雙宿雙棲!”他擡眼將四大門派中人一個一個看過去,冷冷道,“你們這些當年參與其事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身上血跡斑斑,神色狠厲, 頗有些猙獰之態, 有些膽子小的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
少林方丈清見大師是知曉當年的一場恩怨的, 聞言低低嘆息道:“阿彌陀佛, 寒施主, 十多年不過是神駒過隙,都忘記了吧。”
“忘記?”寒照月冷笑道:“大師此言是在向我求情麼?”
清見大師不答, 看向夕蟬,道:“夕蟬施主,照月功的神妙之處老衲並未研習過,不過萬法同宗,以老衲的功夫和我少林諸僧的學識,或可助施主化解了此功的疏漏之處,不知夕蟬施主可願相信老衲?”
夕蟬心頭一喜,少林是天下武林正宗,或有化解之法也未可知,她尚未答話,寒照月已搶先道:“大師不知,照月神功與人血脈相連,但凡開始修煉,便無法從體內驅除。”他得意地扭頭看了看四周,接着道,“天下只有一法可絕此功,那就是散去全身功力,讓自己成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夕蟬,你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你可願廢去絕世武功,做個普通人麼?” 說罷哈哈大笑,聲震山谷。
衆人盡皆驚駭不已,夕蟬目光閃動,挺直脊背,慢慢走近:“宮主,您說的可是真的?”
寒照月點頭道:“蟬兒,你助我殺了這些仇人,我便將照月宮宮主的位子傳給你。從此你便是天下第一人了!”
夕蟬卻不答言,若有所思,一步步踱了開去,直到山崖旁立下,良久,慢慢回過身來,目光掃過寒照月,微微一笑,又仰首望向藍清揚,眸光清澈,雙瞳透着琉璃般的瑩潤光澤,好一會兒,緩緩吐聲:
“藍大人,你可願意養我一輩子麼?”
藍清揚正自躊躇,突然間被她一問,面上尷尬,垂下眼睫,吶吶道:“我,我,願意……養你……”話到最後,聲音已幾不可聞。
夕蟬聞言大笑道:“好!我既衣食無憂,還要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做什麼!寒照月,我這一身功夫既是你所授,今日便還了給你。”說罷,右手一晃,迅疾無倫拍在自己小腹。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她全身筋脈關節一陣咔咔作響,身子晃了晃,慢慢倒下。
藍清揚飛掠上前,堪堪攬住她軟倒的身子。這纖瘦的身子,此刻在他手裡竟是輕如鴻毛。
“夕蟬!夕蟬!”他全然不顧衆人的驚愕,緊緊擁住她,大聲呼叫,心裡痛得如刀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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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蟬微微睜開眼眸,脣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聲音微弱:“藍清揚,你……答允了的,可不許反悔!”
藍清揚只含淚用力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寒照月驚駭之下便要奔過來,被清見大師閃身攔住,四大門派十多名好手見狀都一擁而上,圍住了他,照月宮屬下和四大門派弟子也衝了上來,場中又重現混亂之勢。
夕蟬扭過頭,指了指齊允和倚翠兩人休息的崖邊,低聲道:“抱我過去。”
藍清揚知她不忍再看,抱起她退到崖邊大石旁,靠着石壁坐下,任憑場內鬥得如何,兩人只深深地望住對方,不願稍離。
夕蟬慢慢握住他的手,輕輕道:“你當真答允了,再不離開我……”
藍清揚親了親她額頭,道:“我不離開你,一輩子都不離開!”說着眼中一熱,將頭埋入夕蟬胸前,上天對他何其厚待,能讓他與心儀的人兒相伴終生。
歐陽林遠遠望着相擁的兩人,茫然呆立,許久,終是默默離開。
倚翠見寒照月越發支持不住,奮力自齊允的桎梏中掙扎出來,撲跪在夕蟬身前,扯住她的衣襟求道:“少主,求您幫幫主上,他打不過這些人!少主!”
齊允過來躬身道:“少主,主上有難,請允屬下前去相助。”
夕蟬看了看兩人,道:“我知道你二人都是自小跟隨寒照月,情深義厚,今日我夕蟬與寒照月恩斷義絕,從此與照月宮再無關係,你二人往後也不必跟着我了。”
齊允沉默片刻,一指點上倚翠的後頸,躬身道:“齊允曾誓言跟隨少主,絕無二心。可主上於我等有養育之恩,齊允不能袖手。”他頓了頓,又道,“若是能僥倖生還,齊允此生願對少主以命相報,絕無反悔!”
倚翠軟倒在地,看着他決然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哭出聲來。
藍清揚瞥了眼倚翠,低頭看向懷中臉無血色的嬌顏,柔聲道:“咱們走吧,這些打打殺殺的也沒什麼瞧的。”
夕蟬擡頭望向天空,日頭剛從淺淡的雲層中鑽出來,瞬間綻放出炫目的光芒,她慢慢閉上眼睛,將頭整個伏進藍清揚寬厚的胸膛,輕輕道了聲“走”。
藍清揚摟緊她,小心繞過纏鬥的衆人,向山道處行去。突然場中一聲淒厲的慘呼,接着便傳來寒照月的怒喝:“夕蟬!”
夕蟬聞聽全身一顫,擡起頭催促道:“快走!”
藍清揚忙提氣疾走,尚未展開身形,一道黑影自頭頂掠過,正落在身前兩步之地。寒照月臉色青白,衣衫都被鮮血染遍,再無往日倜儻風流的模樣。
藍清揚忙護住夕蟬,慢慢退後,口中喝道:“寒照月,夕蟬已自廢武功,與你再不相干!”
寒照月並不答話,跨步上前,一掌劈向他的面門,藍清揚懷中抱着夕蟬,勉強左掌拍出,雙掌相交,他被震得向後跌去。寒照月跟着上前一步,第二掌又擊過來,藍清揚不及躲避,只得再舉掌迎上。
誰知寒照月這招是虛,手掌與他一觸即滑了開來,身子一閃便轉到他身側,藍清揚掌力擊到空處,站立不穩,忙收勢凝神,扎穩馬步。只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臂上一輕,寒照月已扯了夕蟬去,退開數丈。
藍清揚驚怒交加,圓月彎刀嗆然出鞘,遙遙指向寒照月,卻生生頓住腳步,目光緊緊盯住了寒照月扣在夕蟬咽喉的手指上。
寒照月冷冷環視慢慢圍過來的正派衆人,攔腰抱起夕蟬,身子躍起,很快到了草屋前,推開房門,停了停,霍然回身,看向緊跟在後的藍清揚,陰沉沉道:“藍清揚,我有幾句話要與夕蟬說,你給我攔在這裡,不要放了人進來。不得我允許,有一個人進來,你能見到的只會是夕蟬的屍體!”說完大步入內,轉身踢上了木門。
季雲濤大聲道:“寒照月殺了雲真道長!他也受了道長一掌,震碎了心脈,已活不成了!誰去殺了他!”
此時山頂上正派衆人都想親自動手殺了寒照月,奪得這誅殺首惡的美名,老一輩的尚矜持,年輕弟子都蜂擁而上。
藍清揚臉色鐵青,手持彎刀,返身立在房門外。衆人見他神威凜凜,自恃功夫不及,也都沒敢過來。
季雲濤早殺得滿臉血紅,衝上前將寶劍指向他的咽喉,喝道:“閃開!我要給爹爹報仇!”
藍清揚冷冷一笑,道:“季少俠,你爹爹被寒照月所殺,你要報仇,試問你方纔殺了這些照月宮的屬下,他們的爹孃孩兒又要來找誰報仇?”
季雲濤一愣,手漸漸發顫,他自知功夫與藍清揚差得太遠,可殺父仇人就在咫尺,卻不能就這麼退下。
兩人僵持片刻,清見大師親自上前從季雲濤手中接過寶劍,插入鞘中,道:“賢侄,寒照月這會兒不過是強弩之末,你的仇,衆位師叔伯會幫你報。”
門一關上,屋內霎時暗了。寒照月一把將夕蟬推到椅中,鎖住她咽喉的手指也鬆了開來。
夕蟬臉漲的通紅,氣息一順,立即大聲咳嗽起來,剛掙扎着要起來,被寒照月按住了肩頭。夕蟬喘息初定,擡頭看他。
寒照月的紫色錦衣幾乎看不出原先的顏色,俊美的臉上神色黯然,全沒了往日的從容端寧。夕蟬的目光與他幽深的雙眸對視,只見着那眼底的三分涼薄七分怒意盡都化作了淒涼。
“你恨我麼?”他終於開口。
“我……不知道。”夕蟬緩緩閉目,一滴晶瑩的淚自眼角溢了出來,她輕輕道,“先生,你殺了我吧。”將自己這條命還了給他,再也不欠他!自己也可以去見爹孃,去見師父了……
“殺了你……”寒照月伸出手在她頸中輕輕撫着,方纔兩指捏住之處已泛出了淺淡的青紫,他慢慢低下頭,用舌尖輕輕舔去她眼角的淚滴,低喃道:“我又如何捨得……”脣在她眼皮上觸了觸,便貼着鼻側滑下,慢慢吻上她褪去顏色的薄脣,一手探到她身後摟緊腰,另一手則扣住她的後腦,灼熱的舌強行撬開牙關,在溼熱的口腔內輕輕掃過,很快就退了出來。
“夕蟬……我……喜歡你……”他喃喃道,慢慢鬆開手臂,將一塊冰涼的物事塞入了她手中,幫她將手指一根根收攏,“留個念想吧……”
話沒說完,已支撐不住,身子緩緩滑落,跪在她身前,他似乎笑了笑,擡起手要撫摸她的臉頰,未及觸到便沒了力氣,慢慢垂落下來,身子軟倒,閉目伏在她膝上。
“先生!”
夕蟬顫抖着手指搭上他的腕,已脈息全無。她此時心底似麻木了一般,無痛無恨亦無悔,可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撲簌簌落下,一滴滴打在方纔緊緊攥着拳的手背上。
翻開手掌,掌心中是一塊黑黝黝的牌子,非鐵亦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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