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什麼都看得透徹
噩夢來襲
恍恍惚惚中, 我坐在一輛貨車的駕駛座上。
而車停在路中央，我環顧四周，深色別墅, 蒼翠松林, 就像處在一個異度空間, 卻又是那麼真實而虛幻。
遠遠地, 我看到有一個白色光點漸漸靠近擴大, 而車就在這時突然像利箭一樣竄了出去，我緊張地看向前方的道路，是冉冉！她穿着白色連衣裙, 看上去失魂落魄，竟直愣愣地朝車前奔來。
我尖叫大呼, 喉嚨卻又被那雙無形的手扼住, 拼命踩剎車, 而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越發迅猛地撞了過去。
“砰！”我看到, 冉冉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在車窗前定格，然後有鮮血從她的額頭涌出，她僵直的身體漸漸滑落下去……
我猛地驚醒，立起身來靠在牀頭。
一個人靜靜地坐着，與黑暗相對無言, 直等黎明前的曙光, 等它漸漸照亮我的病房。
感覺心在淌血, 但眼淚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恨了那麼多年, 原來冉冉是自己害死的, 多麼可笑可悲的事實。這殘酷的真相，哪裡又是眼淚可以洗刷的。而我心裡的痛苦, 已經不是大哭一場就能減輕，這種痛猶如一雙凌厲的魔爪，狠狠地扼殺我的心。
這次發病很安靜，安靜地有點可怕。
單純以抑鬱心境爲主，我恭順地接受治療，恭順地服從安排，不像當年剛進這所病院的時候，那麼攻擊破壞不安分。
只是不願開口說話，不想同任何人說話。
心理醫師還是王醫生，許久不見，他依然穩重儒雅，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清秀俊朗的臉上透着幾分嚴謹認真，修長的手指翻着病例，有陽光透過百葉窗，將他好看的側影完美展現。
他擡頭推了一下眼睛，笑着對我說：“我明天再來。”
聲音清亮溫潤，如一股和煦的風吹過，我想衝他微笑點頭，說一聲慢走。但事實上，我只能面無表情默不作聲。
他露出一個鼓勵的笑，然後轉身離開，我聽到他的一聲輕嘆，悄無聲息，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知道學校已經開學了，而老大她們已經光顧過這裡好幾次。還有燕子威哥韓東學，甚至是小貳大飛林露兒都來觀摩過我。
唯獨不見李凌皓。
他是不會來的，燕子告訴我，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媽曾跪在李凌皓面前，她哭着苦苦哀求說，我只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請你高擡貴手放過她。
然後他就消失了，消失得乾乾淨淨。
而其他人，來了又來，趕都趕不走。
每個人還都喜歡和我講話，哪怕我從不應答。
秦老大說，如果不愛，舉手投足之間，你可以挑出一千種毛病。如果愛，連性別都不是問題。我記得這句話是你跟我說的，而你現在又算怎麼一回事？
她來勢洶洶，完全不顧我還是個病人。
她說，我不管你是怎麼了，你丫要是有出息，就把以前那個雷厲風行的陳二爺給找回來。他騙你又怎麼了，還不是因爲怕你胡思亂想！你姐那是死於意外，沒有人想到會是那個樣子，所以你能不能別再自責了！
我不說話，她說得這些我何嘗不懂。
其實我什麼都看得透徹，只是需要時間恢復元氣，所以誰都別逼我。
“你能不能不要再糾結那些已經成爲客觀存在的過去，能不能拿出點兒氣魄出來面對他和你的曾經，你姐死了，三年前就死了！現在她最多也就算個應激障礙，你就不能自我修復麼？不能接受過去的人不配擁有未來！”老大甩出這段話就氣沖沖走了。
仇曉曉抱歉地看我一眼，然後追了出去。
燕子說：“猩猩陳，我知道你會好的，你那麼強大那麼無敵。可是，可不可以快一點好呀，因爲我實在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絕望得令人絕望。”
麗娜說：“二爺，沒想到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可你往這兒一待，每天舒舒服服過日子，我們幾個可就慘大發了。老師點名的時候沒有你叫到，我們幾個已經很久沒敢曠課了，早上沒你鬧鈴響還老遲到，也沒人幫我們打卡買早飯了……”
她突然紅了眼眶，頓了頓，她擠出一個艱難地笑容，眼淚卻吧嗒掉了下來。
小穎哪裡還說得出一句整話，剛一張嘴：“聽說抑鬱症會死人的……二爺，你千萬不要自殺……”然後眼淚就簌簌往下掉，燕子走過去，抓住她顫抖的雙手，哽咽道：“她那麼貪生怕死，纔不會去死。”
我的確不會再自殺，但我的世界確實再一次坍塌了。我也知道，我不能就這樣在絕望的沼澤裡淪陷，我還沒來得及孝順父母，我的學業還未完成，我還有大把年輕時光要揮霍。
可是，現階段的我除了絕望，無能爲力。
韓東學說：“你知道那次在李凌皓家，我和他一上午都聊了什麼麼？他和我說了你和你姐的事，他還告訴我他愛你。爲了不讓你爲難，我們約好把彼此當朋友，起碼錶面是這樣。雖說是公平競爭，我卻覺得自己沒什麼勝算。”
“只是沒想到他都喜歡你那麼久了，難怪我會覺得沒勝算呢。”他笑得有點落寞；“可是不管我們有多喜歡你都沒有用，你必須喜歡你自己才行呀。”
最後他說：“請你說句話吧，哪怕用陳二爺式的大白眼鄙視我一下也行。”
我只是默默地坐在牀上，靜靜地看着他。他也一直看着我，但最後還是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了。
威哥說：“記得那次週末我送你回家麼，冉冉說有話和我講，我心裡還挺忐忑的，因爲那時候很喜歡她，就怕她罵我拐騙她妹妹，她那麼在乎你呢，簡直當寶貝哄着。”
“她卻笑着和我說，如果你還喜歡我，就請好好照顧新新。如果你已經不喜歡我了，那就好好喜歡她。然後，她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那麼虔誠那麼恭敬。那一刻，我驚呆在原地。”
我聽着他的話，心裡終於涌起一絲波瀾。
我想起那次酒吧事件，他也是這樣囑咐李凌皓的。沒想到這是冉冉的原創，我無言地酸澀着。
威哥笑，笑得很無奈，說我當即就決定一輩子都要對你好。可是，當你走出陰影考上大學，我卻傻傻地覺得，你該有一個新的開始了，前方有更美好的未來等着你，而我似乎已經配不上你了。
於是，我很可笑的爲愛放手。卻沒料到，其實你一直都未釋懷，你心裡依然那麼難過哀傷，卻總是用歡天喜地掩蓋內心，掩蓋到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早知如此，我絕不會放手。
臨走時他又說，新新，冉冉永遠都不會介懷，李凌皓愛上的是你而不是她。因爲在她心目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想你肯定也明白這一點，這是最毋容置疑的真理。
說完，他消失在門口。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許久許久，才發現自己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連蘇婷婷也來看我了，實在是驚奇。
她竟未施任何粉黛，消除一直以來的誤解，突然發現素顏的她，其實長得還算乾淨。
她也是一直說，一直說，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說，兩年前的別墅花園裡，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目睹了陳冉冉的崩潰失控。作爲唯一的目擊者，我以此爲條件，要求凌皓做我兩年男朋友，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以爲兩年的時間，贏得他的心足矣。
她又說，知道真相那天，你魔怔了一般，表情木然地往外走，然後突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凌皓像瘋了一樣抱着你，那驚慌至極的樣子，就像整個人都被突然掏空了似的，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那個樣子，如此空洞絕望。
而那一刻，我知道我輸了，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他，輸得一塌糊塗，輸得心服口服。
他現在又不會笑了，沉靜的臉上寫滿悲傷，就像當年陳冉冉死的那個時候，少言寡語生人勿近。而他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才發現他笑起來有多魅惑，像一塊舒展開來的錦繡，夢幻到不真實。
然而自你們分手，他的眼底又開始凝聚憂傷，就像散不開的濃霧般，讓人看都不忍心看。因你而喜因你而憂，一個那麼高傲的人，變得那麼癡那麼傻。
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