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見雍親王沒有上馬的意思,也就只好牽着馬跟在他身邊慢慢地蹭。雍親王瞟了錫若一眼,見他身上穿着爲張老中堂的喪事特地換上的侍郎官服,淡淡說道:“這身衣服,你穿了倒還合適。”
“哈?”錫若覺得自己又跟不上雍親王后現代的跳躍式思維了。
雍親王垂下頭,想是在回想什麼似的,過了一會脣邊竟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說道:“你的第一身兒官服,穿着就跟個面口袋似的。”
錫若恍然大悟,知道雍親王說的是自己當年那身又肥又大的藍翎侍衛制服,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雍親王轉過頭來,微微眯縫起眼睛看着錫若說道:“你長得還真快。明明眼看着是個只會調皮搗蛋的小鬼,一轉眼穿上這二品大員的朝服,居然也有模有樣了。”
錫若心道,我天天跟在你老爺子身邊,吃香的喝辣的,這要是都長不高,也太浪費大清朝的糧食了!只是借他十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當着雍親王的面吐槽,便摸了摸鼻子笑道:“都是……都是御膳房的伙食好,嘿嘿……”
雍親王被錫若逗得“噗哧”一樂,倒把錫若嚇了一跳。錫若連忙牽着馬走遠了點,唯恐下一刻就有什麼靈異事件發生在自己身上。
雍親王見錫若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眉頭又是一皺,一把奪過錫若手裡的繮繩,轉手就丟給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廝。錫若又大大地嚇了一跳,瞪圓了那雙原本細細彎彎的桃花眼看着雍親王,不明白自己怎麼又得罪他了。
雍親王繃着臉說道:“本王身上又沒長滿了蝨子,有這麼不招人待見嗎?”
錫若忍不住“哈哈”一笑,見雍親王瞪着自己,連忙又收了聲,臉上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帶着笑意說道:“四王爺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身上怎麼會長滿了蝨子?”
雍親王哼了一聲說道:“那你躲什麼?”
錫若沉吟了一下,擡起頭笑着答道:“是四王爺平日裡很少笑出聲,方纔那一笑,讓奴才有些驚着了。”
雍親王瞥了錫若一眼,冷聲道:“以後你再躲本王一次,本王就沒收你的坐騎一次。這匹馬,本王收下了!”
錫若聽得直肉疼,他這匹棗紅馬,還是十三阿哥在他生日那天送的,據說是蒙古草原上最好的家馬跟野馬配出來的,市面上要賣到上千兩銀子。他見雍親王一副打定了主意霸佔他的寶貝坐騎不還的樣子,便苦着臉說道:“四王爺,好王爺,您好歹可憐可憐奴才。這兒離我家跟紫禁城都還有好多裡地兒呢,難道您要讓奴才就靠這兩條腿走回去?”
雍親王仍舊哼哼了一聲,說道:“本王沒讓你爬着回去就不錯了!”
錫若嚇了一跳,連忙陪笑着說道:“是是是,奴才這就走回去。”心裡卻想道,算了算了,還是別跟這冷麪王打官司了。回頭他要真讓自己爬回紫禁城,這名兒可就出大發了!說着連忙朝雍親王作了個揖,轉身就往紫禁城的方向晃悠了過去。
錫若走了幾十步,卻又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他回過頭一看,只見雍親王騎在自己的那匹棗紅馬上,手裡卻挽着他方纔牽着的那匹黑馬,不覺愣住了。
雍親王在錫若身邊勒住繮繩,又把自己攥着的那匹黑馬繮繩朝錫若手裡一扔,說道:“四爺賞你的!”
錫若不禁呆住。沒收了一匹又送給他一匹,合着是這四王爺早就瞄上了他的那匹好馬,特地尋個理由找他換馬來了?不管怎麼說,有馬騎總比沒馬騎要好,再說了,雍親王這匹馬看着也不賴,好歹也彌補了一點他的損失……
錫若一邊努力地自我安慰着,一邊翻身騎上了那匹黑馬。好在那匹馬的脾氣不像它的原主人那麼古怪,倒是老老實實地馱了錫若往前走。錫若帶着它小跑了幾步,覺得配合得還行,就在馬上向雍親王拱了拱手,說道:“奴才謝四王爺的賞賜。四王爺要是回雍王府的話,我們到前邊這路口就該走兩條路了。錫若就先告辭了。”
雍親王朝站在幾條岔路之間的錫若看了兩眼,揮手道:“你去吧。”
錫若立刻一夾馬腹,卻是不是回明珠府,而是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自從覺羅氏和揆方都過世了以後,對於錫若來說,住了十幾年的紫禁城裡的那個小房間,卻是個比明珠府更像家的地方。也許他要一直等到娶了小青過門,纔會真正在宮外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回到熱河以後,錫若還是照常陪着老康行圍打獵,以至於連八阿哥都取笑他這個侍郎實在當得太過逍遙。錫若只能在心裡苦笑,他逍遙不逍遙,自己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清楚。
前幾天錫若回北京的時候,聽十四阿哥說起雍親王的親郎舅年羹堯在四川的軍政民事都處理得有聲有色,已經越來越受到老康的注意。雖說年羹堯也和錫若這裡沾着親帶着故,可是錫若在見到他對雍親王的態度時就明白,此人最終多半還是會被雍親王所用。
那個冷麪雍親王對年羹堯那種放低姿態刻意籠絡的態度,營造出一種錫若非常熟悉的知遇之恩的氛圍;而反觀八阿哥的身邊,巴結的人雖然多,可是真正死心塌地跟着他走的,反倒只有自己的二哥揆敘和阿靈阿、鄂倫岱那幾個,原先說話最有分量的上書房大臣佟國維和馬齊,一個倒臺,一個降兩級調用,已是不敢再沾惹半點奪嫡的事宜,而其他的人多半是哪裡的竈熱就燒哪裡,典型的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類型。說白了就應了二十一世紀足球場上的一句話:得勢不得分!
此外,康熙五十年八月的時候,雍親王的第四子弘曆的降生,讓錫若明白歷史已經漸漸開始向着它原有的方向加速了。
因爲這個皇孫的降生,錫若又被老康打發了回京。他這趟的任務是去雍親王府看望剛剛生下來的小皇孫弘曆和他的孃親紐祜祿氏,以及緊隨着弘曆降生的耿氏的兒子――日後的和親王弘晝。一想到又要去見自己怵得發慌的雍親王,錫若心裡叫苦連天,卻又不敢不去,只好帶着老康賞賜下來的一大堆寶貝,一步一步地蹭回了北京城,和上一回火燒屁股一樣的速度真是天壤之別。
進了闊別已久的雍親王府,錫若多少覺得還是有幾分親切的。他在現代的時候也來過這座後來被改爲雍和宮的雍正潛邸,以前也多次被四阿哥拉着來這裡下過棋,心裡還想着待會兒應該去那座下棋的小亭子裡坐上一坐,也算是學文學青年懷舊了一把,便站在雍親王府的牌匾下頭出神,不想正好被出來迎接欽差的雍親王看見了,只得訕訕地站開了。
雍親王這次出來迎接錫若的禮儀卻是空前隆重,早在錫若進門之前就已經洞開府門,自己則頭頂朝冠,身上穿着親王全掛子服飾,還讓人鳴了三聲禮炮,這才領着闔府上下人等迎了出來,朝錫若深深地叩下頭去說道:“兒臣胤禛,率闔府上下恭請萬歲聖安!”
錫若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勢,可現在跪在對面的那個人是雍親王,未來的雍正皇帝,多少還是有些讓他心臟狂跳,連忙仰起臉回答了一聲,“聖躬安!”隨即飛快地把老康褒獎紐祜祿氏、耿氏和着雍親王好生撫育皇孫等等等等的旨意說了一遍,待雍親王磕頭謝恩了以後,又趕緊上去把未來的雍正大大扶了起來,心裡卻暗爽道,賺了下任皇帝的好幾個響頭,再算上後邊被奶孃抱在手裡的未來乾隆皇帝的那幾個頭,這個欽差當得值!
錫若扶了雍親王起來之後,便好奇地去看那個此時尚未有名的乾隆大大。只見那小嬰兒長得粉嘟嘟的,小臉卻皺成了一團,真正是個連笑都還不會的小不點。錫若心裡涌起一陣奇異的感覺,他忽然想道,如果雍正不是有了這個兒子,那他還能順利地登上皇位嗎?
下一刻,錫若立刻打斷了自己心裡某些邪惡的想法。他不能因爲自己對十四阿哥的承諾,就幹出一些連自己都會鄙視自己的事情來。
錫若怕自己在未來的乾隆大大旁邊還會生出什麼邪念來,急忙從奶孃身邊退開了一步說道:“皇上的旨意奴才已經帶到,就不叨擾四王爺休息了。”說着轉身就想走,卻被雍親王一手挽住說道:“大熱天的,你特地從熱河趕來傳旨送東西,一路上辛苦了。今天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在這裡吃個便飯再走吧。”說着竟直接把錫若拉進了雍親王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