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墨塵和公子七直奔去葉君的房間,果然沒人。留下一張小條給沐子瑄,便立即朝夜雨汀而去。
瀾江是玄國第一長江,源自玉暝雪山,綿延流經幾千千里。瀾江以南俗稱江南,以北則稱北方。兩岸支流甚多,尤是江南更甚。比如江南無雙堡便是三江交匯,兩河環繞。而北方最有名的則是洛水,她孕育了三座名城;洛城、平衫城,以及都城玄耀,最後在玄耀匯入瀾江,奔流入海,永不復回。
夜雨汀便是平衫城郊洛水之上一塊洲渚,碧水綠樹,風景如畫,遊船畫舫,來來回回,白日裡遊玩之人不在少數。
兩人到達之時已經接近子夜,明月高懸中天,夜風忽而狂竄,樹影在漆黑的夜色中幢幢而擺。
河岸處泊着一條小船,船尾掛着一盞燈,幽幽透着微光。四周半個人影也無,清清冷冷,只剩半彎冷月微微蕩在河水之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肅殺和詭異。
河上起了霧,氤氤氳氳看不真切,依稀可見不遠處的小渚之上,一座高樓聳立着。
涵墨塵望了望夜雨汀的方向,蹙眉道:“果真是‘請君入甕’。”
不同於他的隱憂,公子七反而顯得十分輕鬆,甚至有些興奮,彷彿等待了多時一般。
涵墨塵不解,公子七笑道:“即使知道是‘請君入甕’,也不得不入,涵兄不想知道誰是幕後主使?”
涵墨塵看了他一眼,心裡默默地想,這世家公子難道不識江湖險惡麼?
多耽誤一刻,小君恐怕多一分危險。涵墨塵輕嘆一聲道:“我們先上船罷,此行恐怕凶多吉少,七兄務必緊跟着我,我們一起去,也定要一道回來。”
公子七一怔,微微頷首。
涵墨塵搖槳,慢慢划向江心。霧漸濃了,兩人的身影很快隱沒在重重霧靄之中。
離小渚越來越近了。公子七坐在小舟中央,忽覺腳下有些溼潤,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船底竟不停有河水冒出!
“船底有裂縫!”
涵墨塵眸光一凜,揮手扔出兩隻槳,浮在江面上,拉過公子七一躍而起,足尖輕輕點在槳上,借力再起,飄然落在岸上。
朦朦霧中,兩人看着小舟的影子一點一點沒入江底。
這就叫,有來無回。
公子七挑眉道:“他們不會是想置我們於死地罷...”
涵墨塵搖首道:“若是如此,又怎會大費周章引我們來此?恐怕是想...”
“活捉。”
“吱嘎——”沉重的聲音自小渚中央的閣樓處響起。昏暗的燈火從厚重的鐵門中透出,大門中央懸着一道長長黑影,在風中晃盪搖擺。
涵墨塵揮手彈指,黑影倏的跌落下來,“哐當”一響,在月光下銀銀反着光芒。
他忽然一頓,沉聲道:“是小君的佩劍。”拿起劍來遞給公子七,又道,“你且拿着防身。”
兩人踏進閣樓之內,只見一樓棟墚之上掛着數只燈籠,透着淡光,四壁之上沒有一扇窗,只錯落有致地懸掛着一些山水墨畫,但是畫功卻實在不怎樣。
“吱嘎——”鐵門突然合上,緊閉着,連條細縫也找不到。
公子七同他對視一眼,道:“上去看看吧。”
樓梯極窄,僅容一人通過。涵墨塵走在前面,順梯上到二樓,哪知卻並非如一樓那般開闊,而是條條狹窄的迴廊,屋頂似乎矮了一點,像是置身於曲折又封閉的通道之中,卻又不知通向哪裡。兩旁的牆壁上依舊掛滿了水墨畫。
通道成圈環繞着,但又沒有岔路,轉眼到了盡頭,卻沒有樓梯,竟是一條死路。
涵墨塵敲了敲牆壁,聲音很沉,顯然是實心的,而且相當厚。
公子七盯着那些畫瞧,想了想,道:“方纔我們繞着最外一層迴廊轉了一週,這堵牆後面應該是我們上來的樓梯口,出口...應該在中央。”
涵墨塵點點頭,道:“附近應該有機關,我們找找。”
牆壁上一目瞭然,最可疑的就是那些畫。他側過身,指尖挑開一角,望進去,果然發現一枚小小的浮雕刻盤嵌在牆上。伸手扣住刻盤輕輕一轉。
“轟——”的巨響從身後傳來,夾雜着一聲低呼!
涵墨塵倏的回頭,另一邊的牆壁正迅速合上,而公子七居然不見了!
“七兄!”他一掌拍在壁上,只感到一陣細微的震動,手掌痛得發麻。眉峰擰起,緊接着又是數掌拍出,不想石壁居然紋絲不動!
涵墨塵急急回頭轉機關,又是“轟”的一聲,這次開啓的卻是另一邊的牆壁。
他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咬牙踏了進去。
不同於先前的迴廊,這次是個四面皆是石壁的封閉房間,頂上掛着一盞小燈籠,微弱的火焰跳躍着,籠罩着昏惑又幽昧的光....
這邊廂,公子七在另一間石室內,也在尋找着出口。房間的佈置大同小異,唯一不同的是,四壁上的畫竟然清一色全是雲,形態各異的,漂浮不定的,氤氳繚繞的雲。
公子七鳳眸半眯,仔細端詳,修長的指尖輕輕臨摹着,一描一劃,似乎在哪裡見過。照筆法來看,跟一樓的應該出自同一人手筆,但這幾幅畫,無論從着色還是意境,都相當精湛。他眉一揚,這些畫...難道是...
“吱嘎——”石壁倏的合起,涵墨塵負袖立在又一間石室內,寬大的灰袖之中,緊攢的手心,微微滲出了汗。
真是可笑,纔信誓旦旦地說一起來,一起回。轉眼功夫,就將那人弄丟了...
葉君雖然被抓,但對方爲了引他們前來,應該不會傷害他,但公子七....
縱使他再聰明,究竟也不諳武功,何況還身中黑煞之毒...這些災禍本跟他無甚干係,自己竟連累他至此...
甚至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青山眉黛緊緊蹙起,涵墨塵心中一陣緊縮,不敢再想下去,卻終究擔心,忍不住去想...
他重重呼一口氣,公子七啊公子七,你到底在哪裡....
本來寂靜的石室之中,一點細微的低呼突然從另一邊傳來,是公子七!
“七兄!七兄!”涵墨塵嘶啞道,使勁拍打着牆壁,竟發出“咚嚨嚨”的聲音,想來比之前的石壁薄多了。
他揚眉,“霍”地抽出青溟劍,退後兩步,氣勁旋貫入劍中,猛地插進石壁,居然直直沒入劍柄! 晃而銀光大盛,他一掌揮向已經震動不已的牆壁,繼而巨響連連,石壁被打穿一個大洞,一塊塊石磚跌落下來,激起厚厚的一層土灰...
公子七看見突然穿牆而現的涵墨塵,着實吃了一驚:“涵兄,你怎麼...”
“你沒事吧?”涵墨塵見他安然無恙,纔算放下心來。
公子七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一掌把牆毀了,也不怕屋頂砸下來,被活埋了麼?”
涵墨塵一頓,情急之下確實沒想這許多。
“那你剛纔叫什麼?”
“嗯?我看這裡的畫畫的不錯,筆法倒像我一熟人畫的,有些吃驚罷了。”
“.......”涵墨塵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既鬆一口氣,又有些生氣。
長袖一拂,只道,“走罷。”
隱約有光從通道深處透出來,樓梯稍寬,可供兩人並排而行。
第三層更像是一層閣樓,比起二樓來,幾乎是空無一物,幾面牆壁上依然沒有窗,卻也沒有畫了,惟一的光亮從頭頂上一方小口照出來。
兩人剛踏上三樓,但聽“啪”的一聲響,適才的樓梯口突然合上一方鋼板,儼然又是一間嚴嚴實實的密室!
涵墨塵右手按在劍柄上,凝神觀察着四周。兩人緩緩走到中央,有光從頭頂射下,忽然變亮,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
倏忽,其中有條黑影垂下,到他們面前停住了。那是一根繩子,很粗很結實。
“是要我們攀着它上去?”
涵墨塵道:“看來也別無他法。”
“咔——”幾面牆頂上突然又拉開兩方小口,兩段黑色綢帶疾風般射來!
涵墨塵一把撈過公子七的腰,一手抓住繩索,兩人懸空而起,險險避了開去。
“啪啪”數聲,綢帶砸在地板上又倏的收了回去,竟砸出兩個小洞,緊接着又是轟轟巨響,地板驀然裂開,底下竟露出一大片寒光閃爍的尖銳鋼刺,密密插在地上!
公子七眸光凜然,難怪方纔覺得二樓似乎矮了一截,原來是藏了這片鋼刺...
若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不被紮成個刺蝟纔怪....
涵墨塵單手承擔着兩個人的重量,便是維持不墜已是吃力,莫說再向上爬了。
卻在此千鈞一髮之時,剛纔的兩段綢帶再射而來!
涵墨塵疾旋錯身,繩索隨之擺動,但終不堪重荷,往下滑去。
手掌極力想握住長繩,無奈繩面終究太過粗糙,劇烈地摩擦劃得手心火辣辣的痛,一路滑下已是血肉糢糊,沿着手臂蜿蜒滴下,卻仍止不住下墜之勢,眼看就要落到鋼刺之上!
驀然“哐”的一聲,金屬之擊,刺耳而過,兩人居然生生頓在空中,不再下滑!
涵墨塵心下驚異,低頭一看,卻見公子七單手撐在地上,乍看之下,不由大駭,失聲喊道:“七兄...你的手!”
“別擔心,我沒事。”
待仔細瞧去,竟是公子七情急之下將小君的佩劍橫架在鋼刺之上,多虧鋼刺十分密集,而劍鞘又剛韌非常,才勉強可撐得片刻。
公子七倒撐在劍身之上,腰間被涵墨塵緊緊摟住,這種姿勢實在是滑稽至極。他很想笑,卻又難受的笑不出來,只得嘆口氣道:“涵兄,與其擔心我的手,倒不如想想上去的辦法,纔是上上之策。倒立太久可是會腦充血的,我可不想腦溢血而死...”
這種時候,誰會關心那種事?
涵墨塵此時此刻,除了哭笑不得四字,實在找不出一個詞形容他現在的心情。擡頭望望屋頂遠遠的小方口,蹙眉道:“這恐怕...唉,看來還是我們紮成刺蝟容易些...”
公子七輕輕笑起來,剛想說什麼,忽覺幾滴溼熱的液體滴到發上,又順着髮梢滑過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紅痕。
“你受傷了?”
涵墨塵一愣,這才注意到手中尖銳的疼痛,卻搖首道:“沒事,皮肉之傷罷了。你起的來麼?”
公子七沉默片刻,雙手猛地一撐,翻身牢牢握住粗繩,稍稍減輕一點他的負擔。涵墨塵的右手依然攬着他的腰,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幾乎是臉對臉了。
溫熱的呼吸擦過耳際,涵墨塵偏了偏頭,正好撞進一片幽深若海的黑眸之中,波瀾不驚,深不見底。
他張了張嘴,又合上,半晌才道:“你...可有辦法爬上去?”
“......”公子七擡頭看看,“恐怕...”
“你踩着我上去。”
“啊?!”
公子七一愣,幾以爲他聽錯了,對方的眼眸沉靜而認真,絕非僞善做作。他默然蹙眉,搖了搖頭。
“是朋友的話就照我說的做,你不在這邊我上去反而容易些。”
朋友之義麼...爲何可以做到這一步?朋友,不是這世上最不可信的麼...
在信任與背叛的夾縫中生活的這麼些年,是誰說過,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
躊躇間,繩索忽然自己動了!頂端狹窄的小口打開,兩人被緩緩拉上最後一層。
漆黑的閣樓透出些許昏惑的燈光,中央站着一排黑衣蒙面人,身後的石椅上坐着的正是葉君,他各處大穴被點,動彈不得。
“二師兄!你...你們快走!唔——”才一開口,立即被塞進一團布,再也說不出話了。
“小君!”
對方人多勢衆,葉君又被制,萬不可輕取妄動。涵墨塵上前一步,壓下聲音,抱拳道:“涵某既已來到,何不請主人出來一見?”
左手邊的黑衣人站出來,腰間一塊銀質小牌,隱約雕着一個“颺”字。那人冷冷道:“你們很快就能見到了。”
忽然裡間又走出一黑衣人低聲說了什麼,那人點點頭,道:“兩位若好好配合,這位小兄弟自然不會有事,否則...”他頓了一頓,轉向公子七道:“這位公子,請入。”
公子七才走一步,卻被涵墨塵攔下,蹙眉道:“與他無干,我隨你們去。”
那人語氣冰冷,頗爲不耐:“待會自會叫你,公子請。”
涵墨塵還欲說什麼,手突然被握住,掌心觸上一絲暖意,公子七俯耳道:“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來不及阻止,那人轉眼便負袖遠去了。
涵墨塵緊攢青溟劍在後,暗暗看着這層樓,只可惜,四周一目瞭然,什麼也沒有,只餘黑衣人身後一扇小門,顯然是唯一的出口。
他不動神色的開口:“各位引在下前來,總該告訴我府上主人是誰吧?”
沉默。
“那麼可否明示,到底所謂何事?”
依舊沉默。
當真滴水不漏麼....
涵墨塵暗忖,望見葉君驚恐的眼神,又是心焦,想到公子七,更加心煩意亂。到底該如何是好....
他微微眯了眼睛。
縱然心中驚濤駭浪,在別人看來,依舊是沉靜淡雅的模樣,低垂的眼睫下,一片幽深。
左手的黑衣人終於冷哼一聲道:“閣下既然想知道,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等乃是『寒煙縹緲樓』白颺樓座下,只負責捉人,其他無可奉告。”
『寒煙縹緲樓』?!那個傳說中只要有錢就沒有辦不到的事的神秘組織?!
涵墨塵驀然只覺手心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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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少.....只有三個月了...忍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