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連心之蠱

暮色起,四野清明一片。即使夜幕已經降臨,然而暴雨過後的天光依舊是亮堂的,有泥土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混着清涼的山風,淡淡的。有薄如紗的霧輕攏過來,伴着亭下兀自跳躍的篝火,明滅晦暗。火光映着女子溫潤細膩的臉,篝火聲畢畢剝剝,在山林靜謐的夜晚裡跳動着。

拉緊了懷中的衣襟阻擋入夜逼人的寒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纖細手指上精巧的銀色指環,女子擡起頭來四顧望着,目光擔憂而不安。山風拂起她一頭曳地長髮,清瘦的身影沉浸在夜色裡,格外孤寂而清冷。

約摸一刻鐘後,彷彿終於有些坐立難安了,雪綿心裡越發焦躁不安起來,索性盤膝坐在火邊閉眼讓自己震驚下來。然而通靈的白衣女子剛剛微闔上眼睛,靈敏的五蘊六識便立刻感應到了周圍樹林中的異動,彷彿有無數冤魂凝聚在她周圍,居然鬼哭狼嚎着朝她撲來,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向着山林中唯一鮮活的生靈哭訴他們的冤屈。這又是多少無辜的、鮮活的生命,死後冤屈怨念太重而不願輪迴轉生,變成這孤魂野鬼夜夜遊蕩於見不得天光的山林中。

她是明白這種感受的,因爲通靈的本領,讓她比同齡人早熟、更早地通透;十八歲的她沒有經歷過多少世事,就是這樣,她不沾染這個濁世的塵埃,而這個濁世的一切自會來與她交匯。

她心裡涌出驚懼而沉重的愁緒,秀眉一蹙,彷彿側耳傾聽着黑夜裡的聲音,下意識擡起戴着指環的右手,眼睫微微翕動,小心翼翼地轉動指尖那枚泛着光輝的銀色指環。指環在火光照耀下更是鍍上一層神秘而耀眼的亮色,女子垂眸細細盯着右手,等待着風裡的響動。

果然,片刻,山林裡傳來“撲簌簌”的樹葉拂動聲,濃濃夜色下,那聲音由遠及近了。

一道白影從林梢間掠了下來,颯沓宛如破空流星。

“雪綿!”人未落地,然而焦急的呼喚聲已經響起了,夾雜着些驚愕和受寵若驚,來人風塵僕僕歸來,一踏入亭子便奔向那以指環召喚他的女子身旁,垂眸看向她泛着亮光的手指,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怎麼了?我不在這半天你沒事吧?”

望着眼前少年熱切而着急的臉,不着痕跡地將戴着指環的右手放回袖中,壓下心頭莫名的恐慌和不安,雪綿忙搖了搖頭,回他一個皎潔如月的笑,面色恢復了一貫的冷定沉穩,拉他過來在篝火旁坐下,問。

“這山林裡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孤魂野鬼,鎮子上肯定死了很多人。你出去多時查看得怎麼樣了?”

握了握她有些冰涼的手,言哲蹙眉,知道她體寒又柔弱,忙從背上解了披風下來將她裹嚴實了,才稍稍正色,目光遼遠而憂慮起來,“鎮上的洪水還沒退,百姓們都涌上山林來避難了,滿林子都是災民。臻風鎮遭此浩劫,到真是應了天玄大人的預言了。”

說着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地嘆氣,“雪綿,我們可能要在山上呆到洪水退去才能下山了,也不知道大哥他們怎麼樣了。”

即使是坐在火邊,依然感覺到入夜刺骨的寒冷,然而此刻裹在他披風下的身子終於漸漸感到溫暖,不自覺朝他身邊靠了靠,雪綿從披風下探出手來握住他的,輕聲安慰:“言哲,有天玄大人在,相信他們不會有事的。”

溫婉動人的面頰映着火光暈上一層淡淡的霞光,透亮如琉璃的雙眸在黑夜裡熠熠閃動着,通靈的白衣女子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此番滅頂之災無疑又是魔界所爲,想來秀秀他們必定經歷了一場惡戰,不過應該已經化險爲夷了,我能感覺到其他幾珠的氣息都很平靜祥和。”

然而女子安慰的話語一出,少年的眉宇在瞬間便舒展開了,面上愁雲盡散,眸中一片雪亮,握緊了女子的手,“真的?他們沒事…沒事就好…怪我一時貪玩兒,急着找你一大早就跑出來了。”

然而目光又在瞬間黯去,言哲兀自低喃着,有些愧疚而尷尬地撓了撓頭。

“等洪水退了我們就下山去找他們怎麼樣?”看他自責地低垂着頭,雪綿微微按了按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柔聲提議,終於等他點了頭,雪綿才微笑起來,轉了轉靈動的大眼,垂眸擺弄指尖的光亮,輕啓朱脣:“言哲,指環靈性十足,到真如你所說那樣。”

“嗯?”不解地轉頭看她,垂眸望了望她的手指,言哲頓悟,星目微轉,嘿嘿傻笑起來,“ 哦對啊。雪綿,以後無論我在哪裡,只要你轉動指環,我便會立刻回到你身邊。”

“嗯。”柔聲應,雪綿不再多言,微笑着靠上他結實的肩,又不動聲色將披風朝兩人身前攏了攏,周身立刻溫暖起來。

月華不知何時漫上了中天,星垂平野,曳地月光在身後灑下一團影影綽綽的光影,兩人的影子交錯成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暴雨後的山風是冷冽的,伴着點點星光灑在女子的髮梢和眉眼,發出冷而碎的光亮。兩人久久不語席地幕天,星河下相偎而眠,臻風鎮上的浩劫和殺戮彷彿從不曾驚擾到他們,這樣安靜到拋開紛擾不顧明日安穩的時刻已經彌足珍貴,世事瞬息萬變、天際風起雲涌,也許明日朝陽升起之時,一切就會變了模樣。

然而,在這般寂然靜默的相擁中,越來越強烈而可怕的預感卻漸漸瀰漫上雪綿的心頭,彷彿有無形的手蘊藏了無窮的力量,生生扭轉了高天之上星辰的軌跡,不可抗拒的宿命即將拉開神秘的序幕,通靈的女子此刻只覺心口一滯,難以言喻的鑽心痛感如盤根錯節的藤蔓糾纏着她的心,所有美好的時光如同一場錯覺在她眼前瞬間遠去,她又感到了如那日聖雪山墜城之時一模一樣的絕望和無助,那樣熟悉到她一輩子都不可能遺忘的幻滅和墜落之感,竟然在他剛剛提過親的今夜再一次如洶涌潮水般朝她涌來,在瞬間邊將她的理智淹滅。

儘量壓制着自己動盪不安的情緒,雪綿咬了咬牙,忙亂地抓住了他的手,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迫不及待地,“言哲,等我們下山,就成親,好嗎?”

顯然被女子突如其來的話語驚住,言哲不可思議地轉頭望向臉色蒼白然而篤定的白衣女子,原本求之不得的婚事被她這樣倉促而意外地提出來,言哲根本顧不上心裡的激動,此刻只覺心裡忐忑不定,握住她瘦弱的肩,不可置信地疑惑:“雪綿?會不會太趕了點兒?你在擔心什麼?在害怕什麼?”

他那麼瞭解她,那樣清冷孤傲的女子即便是已與他定下盟約,也絕不可能如此主動提出婚事,這樣冷靜而果斷的抉擇一出,必是她心裡有了什麼決定或打算。

“一則想盡快祛除體內寒毒根治十八年的頑疾,二則擔心夜長夢多。”出乎意料地,她居然不假思索地告訴了他,不再如往日那般閉口不提瞞着他,但是終究不忍告訴他她心底突如其來的、可怕的預感。

然而如此簡潔而有力的回答卻隱藏了太多的情緒,她眼中神色在黑夜裡瞬息萬變,眸子裡隱藏着洶涌的看不見的浪潮,然而說出的話卻是輕柔的,平靜的:“ 言哲,你知道嗎?聖雪山十八年來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裡,皆說我是克己克人的天煞孤星,我剋死了我娘,還染了一身頑固的寒疾,作爲雪山聖女就該清心寡慾守護着那座雪山,不配得到人世間的幸福,就連墜城那日在聖雪山,我爹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她平靜地說着,清涼的嗓音如同水中寒月,柔軟而易碎,彷彿指尖輕輕一觸,便會溶解破碎,他不敢觸碰,生怕一不小心會戳到她的痛處,只是下意識攬緊了她在夜風中微微發抖的肩。本來眉目溫柔,氣質乾淨脫塵的女子,不知爲何卻忽然面色大變,映着通紅的火光,她眼中忽然閃爍着堅決而清冷的寒光,秀眉微蹙,暗暗握緊了秀拳,不甘示弱道:“可我偏不讓他們得逞!如今我已與聖雪山恩斷義絕、再無瓜葛,我的命只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說着,她忽然揚起冷定而溼潤的眸子定定望他,聲音在瞬間脆弱無助下去,冰冷的淚珠撲簌簌落了下來,浸溼在他手背上,“言哲,你明白嗎?你懂我的,我只有你了…”

即便她再怎麼抗議老天不公、不屈服於宿命,然而這次老天就肯這麼輕易成全她嗎?她是如此不祥如此克己克人的天煞孤星,老天會如此輕而易舉賜予她本不應去奢望的幸福?

一晃數載而過,除了遇到身邊一直不離不棄的男子,她似乎什麼也沒有,到底是她在與這人世背道而馳,還是這人生本就荒唐虛無、背信棄義甚至拋棄了她?

“雪綿…我明白…我明白的…”展臂過來,連同披風一起將人整個擁入懷中,他不住地輕拍着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背,心疼地低聲安慰着,似在耳邊低語呢喃,”從那日天醫大人幫你診脈時我就全都明白了…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全然不知她心裡可怕的恐懼和不安,他只知道如此脆弱而惶恐的她,是他們相識相伴以來,史無前例的一次。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擔心害怕些什麼,然而只是無聲地抱緊了她,粗糙而溫暖的掌心捻去她臉頰上的淚,不住地低頭安慰着懷中那顆不安的心。

“可是我好怕…我好怕不能再和你相守…我好怕我們還來不及成親就已被魔界剿滅,我好怕我們鬥不過他…”那樣事事穩操勝券的聰慧女子,此刻卻無意識地失聲訴說着胸腔中壓抑的恐懼,冰涼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無聲無息,濡溼了他白色的披風。

通靈的心異於常人,敏感而機警,女子心頭微微一顫,漸漸覺察她此刻手中握住的唯一的幸福,也即將不受控制地滑落了。朝他懷裡縮了縮,貪婪地汲取着那心臟傳來的熾熱,女子下意識轉動着手指上銀色的指環,彷彿只要那樣,他便會永遠留在她身邊。

“雪綿…不會的…不會的…”顯然已被懷中人兒那樣驚慌失措的樣子擾亂了心神,言哲只是不住地安慰着,不願再讓懷中女子擔驚受怕、患得患失,痛苦的神色忽而變得認真而冷定起來,不容置喙開口:“ 雪綿,如果你願意,等下山我們就成親。”

漫漫長夜已過大半,黎明即將在沉睡種醒來,然而周圍仍然漆黑一片,看不到一星半點的光亮,一陣山風吹來,唯一微弱跳躍的篝火也在瞬間被撲滅了。

魔界祭壇璣衡下,燭光如海,其中有兩支忽然無風自滅。

然而魔皇大殿卻是一片漆黑無光,重重黑暗中,一雙陰冷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旋即黯淡。黑暗中一個含糊的聲音低低發出了幾個音節,似乎簡短而激憤地陳述了某個事實。

“神龍兩界已強強聯手。”

然而那幾個下守的黑衣死士仍然不明所以地頷首待命,卻讓剛踏入神殿的引靈君脫口低呼,眼裡有驚恐的光,隨口附和着匍匐在地。

“是啊魔皇大人!那神界智者天玄已經跟六珠匯合了!”聽見急懼交加的稟告聲,魔皇悎仲擡手一揮,漆黑陰森的大殿登時被火光轟然照亮,燭火一片,亮如白晝。

“引靈大人!”丹砌下傳來一片整齊而恭敬的拜見聲,所有待命的死士目光齊齊聚集過來,望着這親自前去臻風鎮剿殺六珠的歸來人,然而聽到引靈君的低呼聲,所有人眼裡有殷切的光,然而失望吃驚之色更甚,看他這樣子,想來也終究敵不過神龍兩界的實力聯手。

然而引靈君卻是看也不看那些死士一眼,仍舊頭摁着地一聲不吭,似乎有些遲疑。

“你們先退下!”擡手喝退了底下待命的一衆死士,悎仲望着丹砌上跪倒的黑袍老人,忽而有些感慨,揚手示意他起來,“引靈君有話起來說,你也跟隨本皇好幾百年了,算是我魔界功不可沒的元老重臣,不必拘禮。”

然而匍匐在魔皇腳下的老人依然謙卑地跪着,瘦老的身軀在丹砌上不自覺發抖,戰戰兢兢開口。

“屬下…屬下不敢邀功。屬下無能,不僅未能滅了靈水棲土二珠,替魔界清理銀魂那個叛徒,反而差點被“神域”困住脫不了身。還…還犧牲了雄蟒…”

“神域?!你跟神界的人交過手了?”完全已沒有任何心思去質問引靈君的失利,悎仲豁然眯起了眼睛,目光裡有危險的沉吟,喃喃,“ 智者天玄?十大長老之首的天玄…”

顯然,他料到神龍兩界已然聯手,卻未曾料到神界這麼快就幫着六珠與引靈君交上手,顯然神界臥薪嚐膽千年,就爲等此機會一舉剷除魔界,扭轉千年前神魔大戰的敗局,這麼說如今倒是劍弩拔張大戰一觸即發之時了。

“是啊魔皇,那神界天玄的神域簡直無人能敵,力量更是高深莫測,他的徒弟更是江湖盛傳的少年劍聖,傳聞一身劍技獨步天下。”喉中發出了驚悚的低呼,引靈君叩首於地,不敢擡頭,“加之龍族兩個後裔更是所向披靡力量超羣,是我魔界二十年來心腹大患,言家堡之仇他們必定睚眥必報、復仇雪恨。偏偏右使幽魂居然爲了一個女人背叛魔尊、棄我魔界於不顧,投奔那雪山聖女!如今六珠更是如虎添翼,高手如林,我魔界已成衆矢之的、恐怕再難一舉殲滅他們。”

引靈君一口氣說完,卻不由暗爲自己捏了把冷汗,這樣殘酷的事實一說出,登時感覺到那高臺之上的魔界首領渾身寒芒四射,目光更是如利劍出鞘,狠狠瞪着他,登時嚇得引靈君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話。

“引靈大人,即使高手如林,六珠人多勢衆,你覺得本皇會怕他們?”悎仲冷冷地睥睨臺下跪着的人,哼笑一聲,毫不留情地質問:“堂堂魔界引靈君,能召引吸噬天下間任何生靈的魂魄,敗於敵手難道不是你技不如人嗎? ”

“是是…魔皇大人教訓的是…是屬下無能…”忙不迭朝前爬了幾步,匍匐在魔皇腳下,引靈君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失聲回答,然而仍然不忘低聲下氣提醒:“但是魔皇,常言道大意失荊州,還請魔皇大人三思而後行,萬不可再小覷六珠實力啊。”

“行了行了,本皇心裡自有定奪。”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引靈君閉嘴,彷彿有幾分逆耳忠言入了心頭,悎仲皺起了黑眉,側過身去,壓低了聲音,有些沾沾自喜,“別忘了!月牙一日在魔界,他們就休想解開佑淮封印,七珠缺一,終究不成威脅。何況,言心那傀儡的小命還掌握在本皇手裡。”

神龍兩界爲了月牙和攝魂丹,必定會不顧一切親自來他魔界,就算他們有通天的本事,只怕到了魔界…….屆時來個甕中捉鱉一網打盡豈不痛快?

“魔皇大人,月牙公主那丫頭性格剛烈,心思難測,是個亦正亦邪的主兒,只怕…”小心翼翼地開口,引靈君暗啞的聲音將思緒飄轉的悎仲意識喚回,然而卻是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着,囁嚅,“只怕會壞了我們的計劃…”

寬大的錦袍忽然掀起一陣勁風,最近的幾支蠟燭被勁風掃起、瞬間熄滅,悎仲陡然轉身,低頭望着丹砌上滄桑然而仍舊忠心耿耿的黑袍老者,犀利目光裡有沉吟的意味,示意他說下去。

“魔皇,屬下倒有一計,既可留住月牙公主的心,讓她從此死心塌地留在魔皇大人身邊,又可引誘六珠入圈套來我魔界,到時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接到悎仲的示意,引靈君也不再拐彎抹角,屁顛屁顛從地上爬了起來,擡起枯瘦如柴的手,隨意抹了抹額角不斷沁出的冷汗,湊身至悎仲身側耳語,“還可先行除了魔皇最痛恨的聖雪山宗主洪浩天之女——洪雪綿,豈不一石三鳥一舉數得啊。”

“哦?那還不快講!”顯然對引靈君的計謀很感興趣,悎仲眯起了眼睛,叱聲催促。

引靈君四下瞄了一圈,見大殿空無一人,當下心安,才壓低了聲音,用近乎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耳語,窸窸窣窣的聲音模糊在空氣中。

一時間大殿裡忽而空曠起來,只有燭火搖曳出恍恍惚惚的光影,然而在那樣絕密的耳語中,蒼穹星辰的軌道即將被強制扭轉,命運的大手隨之伸出,一場不爲人知的計謀便在那樣漆黑黯淡的夜晚悄然展開。

室內散發着食物腐爛的惡臭味和低迷的萎頓氣息,紅衣女子頹然癱坐在黑暗裡,髮如飛蓬,面如殘花,全然不管清麗臉頰上的污漬和骯髒,保持着多日以來一成不變的姿勢一動不動。囂張跋扈的氣焰早已被日復一日的軟禁磨滅,靈動活潑的眼神也彷彿在瞬間黯淡下去,晦暗無光,剩下的只有死寂般的靜默,彷彿已然與這封閉無光的暗室混爲一體。

幽冥多日以來堅持送飯進來,開始她會大鬧大吵着轟走他,時間久了,彷彿失去了某種繼續掙扎下去的力氣,也就隨他了,只是仍舊滴水不沾粒米不進,甚至封閉了自己的五蘊六識,彷彿與世隔絕般陷入了長久的禁錮之中,悲歡與時光同朽。

千年玄鐵柵門轟然被打開,一道奪目刺眼的亮光射了進來,彷彿要撕裂暗室中的黑暗。然而女子再也不會如從前那般,下意識擡起手來阻擋入目的強光,只是木無表情的坐着,空洞的雙眼直視着那一束打進來的亮光,毫不畏懼。

“月牙……”看到暗室內那樣不堪入目的場景,魔界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最高首領竟然失聲開口,低喚着女兒的乳名,聲音無奈而心疼,望着一地的杯盤狼藉,用近乎祈求的語氣,“你別跟父皇賭氣了好不好?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父皇有多心疼嗎?…”

說着忍不住蹲下來摸了摸她如稻草般雜亂不堪的長髮,然而手才移到她的額頭,想幫她擦擦小臉上的髒東西,卻被一巴掌無情地打開。

“別碰我!”

黑暗中響起一聲尖利的喝斥,彷彿終於有了一點兒面部表情,紅衣女子清麗蒼白的臉上閃現出明顯的憎恨和厭惡之色,讓那隻殺人如麻的魔手都不由得半空中一滯,略帶顫抖地收回。

“我知道你恨父皇,恨父皇暴虐無道,恨父皇毀了幽冥那張舉世無雙的臉,恨爹派幽魂對龍族餘孽和洪雪綿痛下殺手。”驀地站起,悎仲沒有在意女兒那樣的大吼大叫,只是聲音明顯冷了幾分,然而仍然用父親的語氣陳述,“可是月牙,身爲魔皇,父皇那樣做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可你是父皇最疼愛的寶貝女兒,你這樣與父皇針鋒相對,很傷父皇的心。如今幽魂都已經背叛魔界投奔了洪雪綿,難道連本皇的寶貝女兒也要這樣,寧死不屈,與本皇抗爭到底?”

提到幽魂,黑袍中的拳頭不由自主捏得嘎嘣作響,悎仲低頭望着地上一蹶不振的女兒——他最疼愛的小月牙,目光又恨又痛。

“你活該衆叛親離!”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黑暗中,月牙揚起叛逆的眼神,幾乎是這幾日裡第一次擡頭,直視悎仲,毫不留情地冷冷指控:“你作惡多端還仍然執迷不悟,活該衆叛親離!”

“你懂什麼?!當神已無法拯救世人,魔渡衆生!”憤然打斷女子的指控,悎仲一甩袖袍,冷聲反駁:“千年來人間混亂不堪慘絕人寰,那些無知的凡人皆自私愚昧,懦弱虛僞,只知一味索取佔有,自相殘殺,人性的醜惡暴露無遺,難道人間就比魔界乾淨光明到哪裡去!”

“那隻不過是你冠冕堂皇的藉口!”似乎已不想和眼前的人繼續爭辯不休,月牙一聲呵斥,便閉上了疲憊的眼睛,面色倦怠厭惡至極,靠着堅硬冰冷的石強不再說話。

然而,悎仲居然也出其不意地閉口不言了,靜默着背過手去,在晦暗的室內踱了幾步,片刻的沉吟,彷彿終於想到了措辭,忽而冷聲開口,試探,“ 月牙,如果父皇答應你不殺言哲,並且把你許配給他,讓你風風光光出嫁,你會跟着自己的夫君安心留在魔界,留在本皇身邊嗎?”

彷彿身體裡某根敏感的神經被轟然激起,月牙幾乎是下意識地在黑暗中瞬間睜眼,陡然擡頭,不可思議地追問:“你說什麼?”

“呵呵。”彷彿看到無動於衷的女兒因爲此事終於有了一絲動容,知道自己終於算是下對了注,心下暗喜,悎仲眯眼一笑,探下身子來,“月牙的心思父皇豈會不知?你喜歡那龍族小子可不比洪浩天的女兒少,畏首畏尾可不是你的性子。”

“你…你別胡說。”彷彿一語中的,地上的女子只覺心中一痛,積壓許久的複雜感情噴薄而出,原本蒼白虛弱的女子在瞬間變得面紅耳赤,瞪着他連忙矢口否認。

“月牙,你是上天賜給父皇最珍貴的禮物,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父皇也會盡了法子替你摘下來。”感慨於這一向飛揚跋扈性格剛烈的丫頭這次竟然能在暗室自我禁閉、不吃不喝這麼久,簡直與從前的她判若兩人,悎仲終究是於心不忍,軟了語氣感嘆。

如今有了兩全的辦法,自然也不願自己的女兒受委屈,便戰直了身子,繼續不緊不慢道:“父皇也是唯一懂你的人,喜歡的東西從來都要奪到手,何況我魔皇的女兒養尊處優身份高貴,豈是那種肯委曲求全的女子?甘願把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人?”

這樣的激將法一出,果然對於月牙這樣不甘示弱的女子十分管用,體內所有羞憤的血液彷彿都在瞬間沸騰起來,面色變得複雜莫測,眸中神色更是瞬息萬變。

她曾多麼羨慕甚至嫉妒洪雪綿,然而自己從來都只能無聲無息地站在旁邊觀望着,甚至不曾給自己機會去爭取一下,在看到他決然轉身去聖雪山找洪雪綿之時,自己竟然沒出息到選擇離開和逃避。她活了五百多歲,歷經世事滄桑,還從未畏懼過任何事情,何以對待感情就如此束手束腳如此消極了?

人非聖人,私心和慾望這種東西皆是人性使然,她並非像魔界那些人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但也絕非是什麼大公無私的爛好人,她懷念同他一起懲奸除惡行走江湖的浪蕩生活,她同樣渴望得到他純粹熱烈而專注的愛。

“月牙,你還在猶豫什麼?只要你一句話,父皇便成全你,讓你成爲這世上最美的新娘。”見她面上有動搖之色,眼底有渴望的光芒一閃而過,悎仲在黑暗中低笑了一聲,繼續添油加醋,聲音也變得有些惱怒:“莫不是月牙覺得自己比不上那雪山聖女,或是以你的身份配不上他龍族後裔!”

“不!不是!”她忽然用力地搖頭,撐着石牆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子雖然虛弱無力然而聲音依舊因激憤而清亮,“我只是無比清楚,他心裡沒有我。可確實如父皇所料,月牙多麼想成爲他的新娘,多麼想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她在黑暗中揚起了頭,漆黑的瞳仁水霧瀰漫,清麗俊俏的容顏也彷彿飽經風霜的花朵,已漸枯萎凋零,等待雨露陽光的滋潤和照耀。她悲愴的神色滿含着太多的無奈、不甘、羞憤、渴望,複雜的心情像藤蔓糾纏折磨着她的心,百年來她第一次爲一個男人痛心、流淚,甚至禁閉起自己不吃不喝陷入痛苦漫長的自我折磨之中無法自拔。

“他心裡沒有你又如何?月牙,這世上不是兩情相悅的人才能在一起,更不是兩情相悅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你以爲他和那雪山聖女就能終成眷屬嗎?”忽然出聲的反駁拉回了月牙的萬千思緒,回頭見悎仲正意味深長地望着她笑,語氣斬釘截鐵而不容置喙,“只要你想要,就沒有什麼得不到。月牙,別忘了,你可是堂堂魔界公主。”

“………”她忽然不語,眼神迷茫而不知所措,水靈靈的大眼盯着面前這個人,那黑暗中的五官依舊冷定而肅殺,她忽然覺得他陌生又熟悉,她猜不到摸不清,她不知道他爲何忽然提出這樣讓她根本拒絕不了的要求,她突然很困惑。

腦中閃出無數的猜測和想法,月牙終於長呼一口氣,冷笑一聲,抱臂擡頭問他,語氣有掩不住的譏諷:“那父皇打算怎麼做呢?把言哲抓回魔界強行跟我成親嗎?”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父皇保證讓他毫髮無損、並且心甘情願地來魔界和你成親。”見目的已達成,悎仲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神秘應,轉身出去時不忘回頭囑咐她:“你就乖乖兒呆在魔界好生休養着,即日起就別再禁閉了,回你的寢宮去,好好吃飯睡覺,我想那小子也不願見到你這副模樣吧。”

“父皇。”低頭四下打量着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她忽然擡起頭來,從喉嚨裡艱難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只因她已很久未叫過他父皇了,然而女子微弱的聲音裡依舊有沉吟的意味,悎仲有些錯愕和受寵若驚,頓足回頭,等她說完。

“但是你要保證,不許傷害他,也不許傷害其他任何人,包括洪雪綿。”她聲音提得很高,語氣裡有不容置喙的嚴肅和警告,義正言辭強調:“如果你敢騙我,傷害了他們任何一個人,我便發誓與魔界殊死抗爭到底,從此再不喊你一聲父皇!我的性子父皇你最清楚,月牙說到做到!”

“好,父皇答應你。”答應得乾脆利落,然而背過身去時悎仲忽然不以爲然地低笑了起來,心下主意已定,便提步離開了暗室。

黑暗的角落裡有一抹身影站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雕像,聽到父女兩人所有的對話,痛徹心扉的感覺無限蔓延、如萬蟻鑽心彷彿將他吞噬湮滅,挫骨揚灰。黑色的面具在無光的黑夜裡泛着金屬的冷光,然而那張面具下面疤痕猙獰的俊美臉龐上,忽而劃過兩行清淚,柔和而破碎,滾落在黑暗裡,不知去向。然而,有那張冰冷的面具遮掩,終究是無人看到、無人知曉。

翌日的午後,放晴後的天光明亮而刺眼,日光刺透雲層,籠罩着暴雨洪水後的大地,山林裡的溪水也因昨日的狂風驟雨而漲了潮,淙淙流水彷彿在一夜之間變成洶涌大水朝山下的臻風鎮奔流而去。

溪邊汲水的女子挽起了袖子,抹了把汗,將皮袋裡的水灌滿,起身貓着腰穿過那鬱鬱蔥蔥的樹叢,邊穿梭着邊朝幾人喊:“哎呀!溪水水勢這麼大大,看來鎮子裡的洪水也沒撤退了。”

憤然的抱怨聲近了,綠衣的俏麗女子苦着臉滿眼的不高興,然而仍然熱心將皮袋中的水扔給歇息的幾人喝。

“秀秀,你真的沒事了嗎?”接過女子遞過來的水,言志卻沒有喝,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關切問。

昨日她的魂魄被“魔引”率先吸噬出來,差點成了引靈君魔爪下的亡魂,儘管天玄大人及時趕到救了他們,然而想到昨日的惡戰,一向沉穩冷靜的言志都不由得心驚膽戰、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的疑慮和擔憂。

“言大哥,真的沒事啦,你忘了昨日天玄大人用幻力幫我療傷了麼?”見他一臉擔憂,轉瞬就滿血復活的占卜師少女忙亂地搖頭,在男子身邊歡快地踱步,順手將自己手中的水扔給了樂楨。

“哎,師父,昨日大戰之後我們趕上山躲避洪水,這都一夜了,如今洪水未退,也不知道玲兒他們怎麼樣了……”

擡手接住了秀秀扔過來的水,藍衫的劍聖少年不忘朝她感激一笑,擰開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用袖子擦擦嘴,提到玲兒時眼裡的光也隨即暗淡了,一臉的擔憂,“她和天醫大人他們在地下密室一天一夜了…”

“放心吧樂楨,那密室水火不侵,師父一向又未雨綢繆,玲兒他們不會有事的。”喝了口水,秀秀砸吧砸吧嘴,見那天玄老者正兀自忙活,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寬慰。

“年輕人果然筋骨強健,嘖嘖,才休養了一晚,你們倆小子的傷就全都好了!哈哈哈。”彷彿全然沒聽見弟子的憂慮,白髮老者來回地檢查着樂楨和幽魂身上的傷,展臂同時拍了拍兩個年輕人的肩膀,笑得悠閒而忘形,彷彿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腦袋轉到一邊看向幽魂,眼底有捉摸不定的深意,正色問:“不過小子,你是真棄暗投明追隨了聖女,還是想玩兒什麼把戲?”

神界智者那樣的詢問,散入長風裡,讓黑衣的魔界殺手長久地沉默下去。幽魂握緊了手中蛇影刀,擡起左手來,觸碰胸口那處已被天玄幻力治好的針傷,目色遼遠而蒼茫起來,聲音冷凝而肅穆,“不敢欺瞞天玄大人,雖說是栽在洪姑娘手中,中了她的冰魄神針,任務失敗不敢回魔界,但幽魂百年來都是渾渾噩噩度日,甚至助紂爲虐,讓自己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傀儡。魔皇暴虐無道,幽魂早有反叛之心,改邪歸正之意,況且我不像幽冥那樣心中有掛念自然不能全身而退,我只有手中的刀。”

說着,幽魂握起了手中的蛇影刀,彷彿是在證明自己的真誠,舉在眼前凝望,日光下那柄鋒銳無比、無人能敵的刀閃着金屬的寒光,黑衣男子沉吟片刻,轉頭直視神界的智者,面色不卑不亢,醒悟道:“昨日大人一語驚醒夢中人,世人皆沉迷於紅塵幻象,只知索取與佔有,一如盲者。幽魂不願再做只知殺戮、滿身罪孽的盲者。”

“哈哈哈,年輕人,懸崖勒馬迷途知返,什麼時候都爲時不晚。”聽到那樣幾乎是懺悔的醒悟,天玄老頭捋了捋鬍鬚,會心地微笑點頭,站直了身子,鄭重地拍了拍黑衣男子的肩,雖然已是頭髮花白,然而說話的聲音仍然中氣十足,正氣凜然,“但願你真能參悟覺醒、痛改前非,好好行正義洗刷你的罪孽,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一身正氣行走於塵世間。”

說完便揚長而去,還不待黑衣男子鄭重點頭,揮袖間那白影已飄出幾丈開外,掠起林中沙沙作響的樹葉。

“師父!你要去哪啊!師父!”一咕嚕從地上翻起來,樂楨被這行蹤詭秘、性格莫測無常的師父突如其來的離去搞得有點兒措手不及,揚起了脖子朝遠去的身影大喊,苦笑着抓了抓頭髮,低聲喃喃,“師父做事兒怎麼就毫無徵兆呢…”

“嘿,如果行蹤如常,他還是天玄大人嗎?”秀秀倒是難得的淡定,將水袋別回腰間繫好,不以爲然。

“天玄大人做事,一向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樂楨,我們不必擔心。”擡眼四顧一圈,言志冷定開口,彷彿心事重重,又有些心不在焉,拉過秀秀擡腳穿梭於林中,邊回頭吩咐:“幽魂兄,你知道舍弟和雪綿的去處,不如帶我們先去找他倆吧。 ”

“好。”幽魂握刀抱拳,也不再遲疑,朝天仇點點頭,大步趕上去走在前面帶路,在林中仔細辨認着昨日約雪綿“決戰”的方位。

後面的藍衫少年猶自擔心不辭而別的師父,還在發愣,然而見三人已經步出很遠,只好提劍趕了上去。

“撲簌簌”,半空的林梢間忽然響起一陣異動,四人一驚,皆繃緊了神經四顧聆聽。

彷彿是被幾人警惕的樣子逗到,沒有忍住笑聲,天玄老頭兒玩得不亦樂乎,只聽見高空中傳來“噗”的一聲嗤笑,便有爽朗而空靈的聲音響起了,朗聲叮囑一干人等。

“我是去安頓那些逃難到山林中的災民們,你等先行去找聖女會合吧,待洪水撤退,再下山去。”

聽到高空中那樣散漫悠閒的笑聲和吩咐,只聞其聲不見其影,林中四人皆是鬆了口氣,不由得齊聲應了,直到那林梢間已然寂然無聲了,四人才重新上路,往密林深處去。

毒辣的日光撥開樹層,一圈一圈晃下來,照射得人頭皮發燙,然而這樣的烈日暴曬之下,洪水已然頑固不肯撤退。心下擔憂山下一干人等的安危,加之雪綿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亭中兩人未到日落十分,便沿着蜿蜒幽徑挽手一同朝山下跋涉。儘管一夜都躺在那樣安穩溫暖的懷裡,然而一夜的心神不寧、昏昏欲睡,穿梭在這樣泥濘難行的山路里,

雪衣女子的精神顯然不佳,意識甚至有些恍惚,面色也是蒼白而虛弱的,好幾次差點在山路上摔倒,幸而都被一旁的男子及時扶住。那樣沉穩冷靜的女子,很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此刻雪綿只想快點下山去,快點離開這裡。

夕陽終於從天盡頭沉了下去,晚霞如同錦緞鋪了漫天。殘陽如血,將天際染成猩紅一片,照射整個人間大地,將殷紅暈染開來。整個蔥綠的山林也在晚霞輝映下染上一層光暈,然而這光暈並不迷人,甚至詭異中透着一絲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氣。

行在前面的白衣男子感受到身後人的緊張和焦躁不安,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健步如飛穿梭於密林之中,然而仍然緊緊拉着她的手未曾放開。

密林高處忽然颳起一陣咆哮的旋風,呼啦啦拍打着林梢間的樹枝綠葉,林中飛禽走獸驚起,皆發出了不安的嘶叫,不動聲色將女子護在身後,白衣男子的天蛟劍瞬間出鞘,彷彿有不可估測的勁敵逼近。

龍族手持天蛟劍的少年和靈山雪女驀然回首。只見浩蕩天風中,密林扇動、驚嘶中樹枝連連後退,居然毫不受控地紛紛朝兩邊退出通道來。旋風忽止,暢通無阻的通道中,黑衣的魔界首領和引靈君踏空而來,詭異的長髮在樹林中飛揚,引靈君依舊一身黑長氅,風帽遮面,恭敬立於魔皇身後,面色同樣的陰邪而猖狂,無聲地昭示了魔界首領的身份。

那樣的速度、宛如御風飛行,幾乎超出了“實體”的移動極限,快得根本來不及眨眼,兩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至二人面前的空地上,桀桀狂笑聲此起彼伏。

“哈哈哈……聖女,我們又見面了。”調謔的冷笑聲逼近,然而人影居然是虛晃不定的,“上次聖雪山一別,本皇還以爲你我再無相見之日,那麼高的城樓,竟然沒有摔個粉身碎骨,還能逃過一劫,真是福大命大。”

隨之而來的,是引靈君同樣讓人膽寒的狂笑聲,空靈而震撼,交織出無數的迴音。兩人氣勢如虹,帶着不容置喙的強大聲波,震得二人視聽都不由得在瞬間失靈。

“是嗎?”被言哲扶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子,雪綿儘量揚高了頭,冷聲反問,然而五臟六腑似乎已抵不住那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彷彿被無限放大的狂笑聲帶來的衝擊,女子握緊了秀拳,仍然艱難反擊,脣邊冷笑一掠:“雪綿僥倖死裡逃生,沒有正中魔皇下懷,那可真讓你失望了。”

“雪綿。”言哲一聲低呼,喚回女子因衝擊而漸漸有些迷亂的意識,翻掌而上與她十指緊扣,左手下意識握緊了手中長劍,悄聲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裡有決然的意味,“看來今日免不了一場惡戰了。”

他心裡清楚,昨日臻風鎮一劫,其他人必定也遭受了伏擊,只是如今生死未卜,他們不得而知,現下二人落單于山林荒野,孤立無援,加之魔皇攜了魔界引靈君親自前來剿滅他們,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他也已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言哲沉吟間望向她的眸子,換來的是女子毅然決然的點頭和十指相扣時指尖傳遞的無聲力量。

“呵呵,不愧是洪浩天的女兒,果然舌燦蓮花……”笑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然而卻夾雜了明顯的嘲諷,“聖女如此巧舌如簧,等會兒再狂傲也不遲。”

飄忽不定的黑影瞬息萬變,仿若無數幻影纏繞在兩人周邊,強大的靈力壓制着他們無法使出體內靈力,居然連言哲手中長劍也沒辦法再化作三尺光劍錚然反擊。龐大氣壓中,一隻通體幽綠、酷似螢火蟲的飛蟲,虛空中泛着詭異的冷光,陡然如憑空而來一般,防不勝防地,閃電般沾上言哲裸露在外的脖子,幾乎是以肉眼凡胎跟不上的速度,迅速滲入皮膚中隱沒,再無蹤無影。

反應過來的男子慌忙擡手去拍打,然而哪裡還來得及,肌膚依舊完好無損,然而那隻飛蟲卻彷彿憑空消失一般在瞬間沒入他肌膚之中,毫無防備、悄無聲息。

“你對他做了什麼?!”一聲厲喝,白衣的雪山聖女發出了憤怒的質問,急忙過來仔細檢查着言哲卻並無異樣的身體,仰頭冷聲宣戰:“憑你堂堂魔界至尊的力量,何須用如此卑鄙齷齪的手段,倒不如光明正大點兒,與我們一戰!”

“沒什麼,一隻蠱蟲而已。”狂笑聲終於停止,身着黑長氅的引靈君率先步出飄忽不定的虛空,搖了搖手中空空如也的蠱盒,淡淡解釋。

“呵呵,好大的口氣!就憑冰魄燎火二珠嗎?”桀桀冷笑一聲,魔界首領現身於引靈君身前,眯眼看着對面的一男一女,笑得意味深長,“要滅你倆,本皇何須親自前來?今日不過是前來與你們商榷要事。”

“蠱蟲!你們居然對言哲下蠱!”不可思議地擡頭,面色蒼白的女子此刻已經踉蹌不穩,全身不由得瑟瑟發抖,憤然質問,目射寒星,“你們對他下了什麼蠱?!”

然而女子的質問聲轉瞬便被身前男子的聲音打斷,那聲音激憤而不屑,全然不顧此刻蠱蟲已深入自己體內,只是下意識運功以內力逼之。

“正邪不兩立,沒什麼好商榷的!不如魔皇大人就試試冰魄燎火二珠的力量,也不枉親自走一遭!”

“哈哈哈哈,月牙的眼光果然不錯,龍族後裔還是有點兒血性和幾分強悍與霸氣的。”忽然間仰天大笑不止,悎仲不屑地擺擺手,然而卻很欣賞言哲的宣戰,略帶幾分讚賞地望着他,忽然間湊身過來,壓低了聲音,“本皇要與你商榷的,就是入贅我魔界,做我魔皇女婿,迎娶魔界公主之事。 ”

皮笑肉不笑的臉上閃出如鋒芒一般尖銳的邪氣,悎仲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龍族後裔——他的寶貝月牙中意的男子,這個他曾經親眼目睹他與萬人眼中使用龍神功救走了墜城聖女的男子。

“你想讓言哲娶月牙?”憤怒的破口問,白衣女子周身勁風陡聚,長至腳踝的長髮飛揚起來,獵獵如旗。

魔界的首領打量言哲片刻,滿意笑笑,目光遊移至他身後護住的女子身上,眼底狠色一閃而過,壓低了聲音故意問。

“沒錯,想知道引靈君下了什麼蠱給他?”

揚手一甩袖袍,故意欲言又止,全然不顧此刻震驚憤怒到內心翻江倒海的兩人,背過身去,用眼神示意一旁引靈君。

“**,又名連心之蠱。”

引靈君會意,深陷的眼窩微微顫動,眼底閃過一絲陰鶩,風帽遮掩下的頭擡了起來,一字一句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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