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赴魔界

晨光熹微,三匹白鬃快馬踏破黎明前的寂靜,嘶鳴着朝西方天際奔去,洪水稍退的臻風鎮已化作墨色黑點在身後遠去,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

一路策馬揚鞭狂奔百餘里,終於在天光徹底亮堂起來之時,趕到了去往魔界之林必經之地——厥古鎮附近。

領頭的白衣女子忽然勒馬遠眺,白馬嘶吼着駐足,晨風揚起她參差不齊的長髮,她的目色冷誚而遼遠。在故地重回這一瞬間,濤濤回憶如同銀蝶飛舞,纏綿而來,剎那間模糊了她的眼。厥古鎮上曾經有過多少他們之間美好而純粹的往事啊。

白馬上的女子在瞬間冷凝下去,有一剎那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不發一言。直到身後趕上的言志秀秀在身旁雙雙勒馬頓住,才喚回了她遊離的心緒。

“又回來厥古鎮了。”秀秀勒馬望天,少有的感慨,目光也因爲往事而遼遠起來,再次回到這個五珠匯聚的城鎮,任誰心中都不免百感交集,雙目酸澀而迷茫,占卜師少女不覺泄氣下去,“不知此次前往魔界,五珠還能否回到最初那樣,同仇敵愾形影不離。”

聽到一向樂觀開朗的摯友都不由發出嘆息,白衣女子面色黯淡,憔悴的雙眼輕輕開合,她擡起頭來,看向天際,前路生死未卜,命運之輪到底要將她,他們推向怎樣漫無邊際的黑色深淵?

“秀秀,既來之則安之,何況人定勝天。”隔着兩馬的距離,白袍男子在長風中伸出手去,隔空握住了並肩而行的綠衣女子的手,既然她決心跟來同他一起並肩作戰,他便窮盡所有護她安好無恙,馬上的偉岸男子淡淡笑了起來,握緊了她的手,“何況,不是還有我們和言哲裡應外合嗎?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帶出月牙,別怕。”

彷彿是受到了男子無形的感召和安慰,迷茫無措的心終於平靜下來,綠衣女子回他明媚如暖陽般的微笑,轉過頭去,望向厥古鎮方向。

然而在那一瞬,不約而同地,三人臉色皆大變。

在離三人不遠的荒蕪官道上,遠遠佇立着一人一馬,同樣的黑色,宛若兩具雕像,冷定在長風中,一動不動。

“幽魂!你瘋了?”甩鞭狠抽胯下白馬,馬兒嘶鳴着揚塵而來,馬背上的白衣女子目含慍怒,厲喝擋在路上的黑衣男子,“誰讓你跟來的?!”

勒馬在銀魂三尺開外站定,言志秀秀也不緊不慢跟了上來,同樣的錯愕而震驚,面面相覷。

“是啊幽魂,你重傷未愈,不是說了讓你留在地下石室裡好好讓師父幫你療傷嗎?”忍不住驚奇地脫口問,秀秀望向對面那面色堅決冷定的黑衣男子,不忘低笑着打趣,“你還真是投奔了雪綿就寸步不離啊?”

然而那黑衣男子面對兩人的質問卻是始終不答,默然翻身上馬,勒住繮繩調轉馬頭,半晌,才霍然回頭,第一次、他冷酷的眼睛裡凝聚了常人才有的光彩,冷銳如針,否定了雪綿的問話。

“我並非跟來的,知道你們今晨出發,昨夜就提前在此守候。”

說完,黑馬上的男子轉過頭去,微微翹起了脣角,冷酷面容上有難得的笑着,“何況,如果沒有我,你們怎麼能找到四處漂移無定、行蹤詭秘的魔界之林?”

終於有了可以隨她前往的理由,幽魂一貫面不改色的冷峻目光中滑過一絲微暖的笑意。

“傳說中位於厥古鎮山麓,卻四處漂移變幻的邪魅森林,像夢魘般存在着,卻是到達魔界唯一的通道。只有魔界之人知道怎麼進去。”言志微微點頭,冷定陳述着這一事實,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綠衣女子,淡笑,“難怪當初我跟言哲踏破鐵鞋也找不到魔界之林所在,那就有勞幽魂兄帶路了。”

“言大哥,若非如此,你倆又怎麼會陰差陽錯被我和麗雲姐誘拐到了聖雪山,然後遇見我跟雪綿呢?”秀秀也同樣睜眼凝視着他,目若星子,一如初見。回味起最初那樣彷彿命中註定的相遇,笑得宛若稚嫩孩童。

“走吧。”聽到秀秀的話,通靈的白衣女子眼底寒光一閃而過,冷聲吩咐,便策馬揚鞭,絕塵而去。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秀秀吐了吐舌頭,惺惺閉了嘴,三人也不遲疑,追着前面颯踏身影快馬加鞭朝厥古鎮奔去。

冷月之下夢魘森林連綿無盡,直通向最幽深處的魔界腹地。林中瘴氣繚繞、陰森邪魅,常有兇禽猛獸出沒,森森白骨遍地。因爲魔界之林漂移變幻詭秘不定,騎馬行動多有不便,四人便將馬匹留在厥古鎮客棧,由幽魂一路指引,步行親探魔界腹地。此刻天色已經轉黯,暮色深濃,周圍景緻漸漸模糊。

寂滅詭異的密林深處忽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走着的一行四人忽地一震,在原地頓住了腳。全身的“眼睛”都張開了,在暗夜裡窺探着外物。

“它們來了…”白袍男子的眼睛陡然睜開了,靜默地站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握緊了手指。

“哇!這是什麼?”前方傳來驚呼,黑暗中“啪”地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探路的占卜師少女抽出銀鞭,費勁力氣將那顆樹整個擊斷,才從一頭撞上的藤蘿裡解開,跳着腳返回,一把拽住言志袖子躲回他身邊,驚怒交加地低呼:“言大哥,我剛纔分明還看到這裡有幢房子,裡面有燈火的!怎麼一頭就撞上了這些藤蔓?”

一鞭子抽下,那支藤蔓立刻冒起了白煙,發出了一聲尖叫,宛如厲鬼哭嚎,那聲尖叫在空寂的森林裡迴盪,居然激起了無數迴音。一瞬間暗夜裡似乎有無數看不見的東西從四面八方涌來了。

“魔界之林來了,大家小心。”冷聲提醒,幽魂的目光卻盯着整座移動起來的森林。

“這些藤蔓乃百年不散的怨靈積聚所化,類似落櫻谷中的鳥靈。”冷聲分辯着,通靈的白衣女子閉上了眼睛,運用強大的靈力感知着周圍蜂擁而來怨怒滔天的孤魂野鬼,這樣充滿了冤屈和痛恨的魂魄她見得太多了。

在落櫻谷,在臻風鎮,在魔界之林。人間四處都充滿了殺戮與毀滅,人命,不過賤如螻蟻。

黑夜中忽然地睜眼,雪綿果然發現整座森林根本不是樹木組成,而是活動着的無數巨大藤蔓。那些藤蔓有着白如紙張的肌膚,宛如人纖長的手臂,在暗夜裡舞動,虎視眈眈將四人包圍。

言志護住了身後的女子,站在原地沉默,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同伴被傷害,那些藤蔓發出了尖叫,紛紛逼了過來。無數雪白詭異的枝條直伸過來,枝條末端的手原本是纖細秀麗的,此刻錚然彈出了一寸長的青色指甲來!

邪異鬼魅的氣氛瀰漫在風裡。白衣女子知道強敵環伺,袖間白綾錚然飛出,削向那些不停逼過來的觸手。一聲脆響,好幾條藤蔓應聲斷裂,裂口裡流出冰冷鮮紅的汁液,滋啦啦抽痛着縮回。

然而就在這時,兩個男子同時動手了。

刀劍揮舞,森然凌厲的劍光刀芒絞殺在漫空藤蘿中,隨着一聲聲痛苦地嘶叫,冰冷的血紅色汁液從藤蔓中瀰漫開來,所有藤蔓颯地抽回,立刻風一樣地在黑暗中後退。

“住手!不要殺他們!否則他們魂飛魄散,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雪綿忽然地高聲喝止,持刀握劍的倆男子應聲收手,卻見通靈的白衣女子轉向秀秀,急急吩咐:“秀秀,幫我結一道血印。”

殺戮氣焰被激起,那些糾纏舞動的藤蘿揮舞着長長的觸手,趁倆男子收手間隙,如地獄厲鬼一般更加瘋狂地撲了過來。

“好。”聽見摯友的吩咐,占卜師少女從言志身後步出,擡手咬破了指尖,雙手張開來,一滴血忽然凌空漂浮與秀秀兩掌之間,只見她輕輕閉眼,嘴脣微微翕動,一串繁複的咒語自脣齒間劃出,手指輕輕挽動,一道血色符印凌空結出。

“生死代代流轉不息,此生已矣,去往彼岸轉生吧。”默契十足地,冗長的祈禱文唸完,白衣女子伸開雙手,掌心向上對着那些孤魂野鬼輕聲囑咐,如今只及腰的長髮如同被風吹動,獵獵飛舞。

隨着雪綿那樣冷肅的聲音響徹密林,占卜師少女一揮手,浮動於虛空的血印忽然間自掌間飛出,頭頂濃密的森林全數分開,月光直灑而下。

那一瞬間,整片林子都起了詭異的顫抖,彷彿雷霆陡然擊下,那些修長的藤蔓急速縮短,沒入了土壤——那些冤魂惡鬼幻化的藤蘿彷彿受到了超度,又被血印壓迫着,紛紛敗下陣來,順服地自藤蘿中騰出,無數無色透明的魂魄從密林中飛出,宛如散開的月光,漫天飛舞飄向更高更遠的夜空,去往輪迴臺轉生。

夜風散開幾圈漣漪,密林中終於重新恢復了寂靜,幽魂握緊了手中蛇影刀,看着兩個靈力高深的女子超度百年未散、盤踞於魔界之林的藤蘿,面沉如水的黑衣男子終於面露震驚之色,喜憂參半。

這些孤魂野鬼雲集移動的魔界之林宛若魔界入口的封印,千百年來還從未有人以超度之法解除過,如今雖說夢魘森林被打破,但若被那老魔頭知道,今日他四人恐怕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想想與魔界結下的仇怨也並非一二,幽魂舒了口氣,敬慕地望了一眼那通靈的白衣女子,有的只是視死如歸的坦然。

月華傾瀉而下,藤蘿撤退之處,露出幽深而開闊的視線來,四顧望去,龍潭虎穴的魔界腹地已經盡在那黑暗深處。

踏近了一步,雪綿望着那鱗次櫛比的魔界宮殿,黑夜裡盡在咫尺,女子通透的雙眸中變幻出無數複雜的情緒,悲喜莫測,忽然間擡起頭來,淡淡開口:“,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你和秀秀前往引靈殿,明天大婚之時,那裡戒備鬆散,你們見機行事。”

“好,你萬事小心。”似乎已經覺察到雪綿此行目的,言志點點頭,不予理會,畢竟她和言哲月牙的感情糾葛還得靠他們自己來化解,只是關切提醒:“明日一定要拿到**解藥,無論成敗,天黑之前都要出來,到時我們在厥古鎮的客棧會合。”

聽到那樣的話,雪綿眼睛裡卻閃着銳利的光,只是稍縱即逝,點點頭應下。

“雪綿!那你呢?你要去哪兒?”半信半疑地,秀秀不放心追問。

“我啊,我去要一樣東西。”似笑非笑着,白衣女子轉過頭去望天,黑夜裡晶瑩的瞳仁泛着幽深的光芒,感受到了三人驚疑惶恐的目光,女子擡頭,忙改了口:“放心,我就是去要解藥而已,明日天黑之前厥古鎮見吧。”

說完,便揮起翊綾朝黑暗深處踏去,背影孤傲而決然。

“我陪你去吧。”握緊了手中蛇影刀,幽魂朝言志二人微微點頭,便健步如飛追了上去,朝那白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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