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殤聿手間輕顫一下,卻也未曾收回自己的長箭。箭飛起,風狂吹。
亂了發,失了心。
所有的動作,在那一刻似乎變得緩慢,空氣中流動的驚心動魄,彷彿在瞬時間停止,耳畔冷眉的呼聲全然消弭,能看見的,是那不曾停留的箭,能聽到的,彷彿是車輦之上柔柔的笑聲。
終於,箭停了,笑聲沒有了。
餘留的,是一名男人驚天動地的一聲:“浣溪……”,接受不了的情況,讓逐月皇整個人昏死過去。
蝶舞陽反倒更爲清醒,足下的步子,下意識的已經奔向了轎輦,卻在即將到達的時候,被從天而降的一人給抱起身子,沒來得及查看那心心念唸的人兒,已經落入他的懷抱。
“放手,你放手,放開,放開……”第一次,蝶舞陽變得這般歇斯底里,一雙眸間滿是血紅血紅,看不見任何,只看到那紗幔之間隱隱約約的血色:“放開,混蛋,放開……”
淚,紛飛的落下:拳頭,比小水更急切的砸在男人的身上。
而他,只是緊緊的抱着她,重重的抱着,只要她在:“繼續攻打!”脣裡的決絕,仍然不停留,懷裡的溫度和女人的淚水告訴着她,她還活着。
戰爭並未停下,然殤國的軍隊卻已經在撤退,一步步的掩護着甯妃和逐月皇撤退。
蝶舞陽的聲音已經沙啞,卻仍然不曾放棄掙扎,看着車輦一點一點的離開自己的視線,絕望的淚水已經乾涸,能做的,只是緩緩的閉上雙眸。
戰爭停了,嗚咽聲停了,女子的拳頭亦停了。
餘留的,只是那緩緩消弭的戰火;僅剩的,只是那無從追尋的遠離。
心疼的抱着她,殤聿一步一步的往回走着,雙眸間的傷和痛,那是從未有過的傷,足下的步子沉重而又珍惜。
御陌在後緩緩的搖首,孽緣啊孽緣,若是兩人都不曾相愛,如今又怎會有這般的撕心裂肺?又怎會有如此的誤會?
回到城裡,殤聿並未讓大夫前來,只是默默的抱着蝶舞陽,天色漸漸暗下,他並未燃起燭火,只是在黑暗中抱着她,感受着她此刻的心傷。
久久的,空氣中瀰漫着的悲傷,漸漸被憤怒取代,那冰一般的人兒,咬牙的開口:“你明知道他們是我的爹孃,爲何還要如此?爲何還要如此狠的箭射我的孃親?”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有些駭人。
殤聿又怎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蝶舞陽的親人,不然又有誰能如此勾起她當時在皇宮的決絕?她雖然否認,無非是不想太過的讓兩人之間尷尬,因爲她知道,即使是自己否認,他仍然知道那真切的答案。
本以爲即便是攻城,一切也不會來得如此快,可是,他怎能忍住?怎能?
“爲了你孃親,你變得如此瘋狂,可是殺了我孃親,你就那般的篤定我蝶舞陽能繼續尾隨你麼?”心,一陣一陣的絞痛,孃親,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不然讓舞陽情何以堪,讓舞陽怎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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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殤聿,爲了你,我拋下了爹孃,甚至是……可你呢?你給了我什麼?安定?一顆心?還是家庭?沒有,任何一樣你都不曾真正的給過我。”淚水汩汩的流出,爲着自己隨他而來的決絕而心痛不己,更爲了那沒有的未來而彷徨:“你做的,僅僅是對我反抗的戰友有之心罷了,不過是如此,而我卻賠上了所有,所有……”
“蝶舞陽,你公平點行不?即便是現在我錯了,你怎能否定我過往的一切?
“怎麼不能?即便是現在,你有說過對不起麼?你又爲自己的行爲後悔麼?你在意的是什麼?不就是你的付出麼?”
“……”啞然失語,殤聿看着眼前的女人,果然,最瞭解他的人是好,可是他,似乎從來都不曾真正瞭解過她。
“殤聿,你的孃親讓你瘋狂,難不成我的孃親就命中草菅,還是說因爲她的女兒不值一文,纔會讓我的孃親被你如此輕視?”用力掙開他的懷抱,蝶舞陽冷冷的看着他:“我平素不跟你說,是因爲知道你的理想,可你應該比誰都知道我的理想啊,我理想不多,也沒有你那遠大的抱負,就是你好,爹孃好,小……都好,可是殤聿,你爲何不努力的爲我尋一個平衡點,你明知道那一切掌握在你的手上,你明知道的,可是你還是殘忍的去破壞了,爲了你的霸爲,你破壞了。”
“舞陽……”
“我只問你,若是讓你重新選擇,你是否還會如此?”含淚看着他的不忍,但是眸間卻不曾有過後悔,呵,他就知道,即便是說了,一切不過是中此,所以不說:“殤聿,你這人,真不配得到愛,從你那裡,我收回我的心,收回所有的喜歡,我蝶舞陽發誓,今生……”
緊緊的捂住她的嘴,殤聿緊張的開口:“不,舞陽,不可以。”
重重的一口咬上他的手,毫不留情,血腥傳來,沒有半絲鬆開,而他的手,亦不曾離去,緊緊的壓在她的脣上,不讓她說出決絕。
終於累了,蝶舞陽鬆了開來,卻不是心軟,而是真的累了,乏了……
“好了,舞陽乖,不要再鬧了,過去了就好了。”緩緩的鬆開手來,殤聿未曾在意自己掌心的鮮血,反倒是擦拭着她的脣角。
“滾,我不要再看到你,看到你,我的心就如你看到方親王一般!”以往的一切,似乎漸漸遠離,能想起的只有孃親爲了自己去見殤聿,對爹爹的處罰;能憶起的只有,當自己麻木不仁之時,孃親的潸然淚下:能留下的記憶,也只有孃親在自己大婚之日,讚賞的看着殤聿對她的扶持,感動的爲舞陽的未來激動。
臉色頓時煞白,殤聿冷冷的開口:“你說什麼?蝶舞陽,你說什麼?”他以爲,如此決絕的人兒,適合呆在自己的身邊,如此冷漠的女子,是天生爲自己而活。
“你讓我感到惡習。”
“惡習?我能跟你比麼?當年你勾引袁輕侯的時候(袁輕侯會躲過逐月皇追殺的事,以後番外會寫,並非荒謬),怎麼就不覺得噁心?如今倒變得有血有肉了,若是沒有本王,你能有今日麼?你能見到你那崇高的娘……”
“啪”的一聲,蝶舞陽一掌打在他的臉上,全身發顫,便出了渾身力氣:“殤聿,你混蛋。”果然,那日袁輕侯跟他說了什麼,果然,他心裡還是有芥蒂,如此之人,真是不值對麼?不值呵!
被好一掌打醒,殤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終於明白,她始終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劫,每每吵架,他再能說,始終被她輕輕的幾句激得怒火沖天;每回想要心平氣和,總被她的漠然淡得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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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要安慰她,明明是要道歉,如今卻被自己弄砸了,還說出如此不可饒恕的話來。
“……”嘆息了一聲,殤聿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起她抗拒的身子,放置在榻,爲她拉過被子蓋好:“好好睡”言語間,盡是一種無力。
從來,他拿她都沒有任何辦法,從來都沒有。
沒有說話,蝶舞陽只是靜靜的躺着,孃親,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八個多月的身孕,如今怎能經得起這般的的折騰?好累好累……
渾渾噩噩的昏睡之間,聽到他跟御陌的對話,聽到他的嘆息,聽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喃喃低語,上她醒來,讓她不要放下他,可是,這一切,怎能撫平心中的痛,怎能忘卻他的殘忍,想起他那比刀劍還厲害的言辭,心,更加的冷了。
蜷縮起自己的身子,並未睜開雙眸:“我要離開。”她知道,他一直守在自己的榻前。
“不行!”堅決的反對着她的話。
蝶舞陽瘦弱的身子,蜷縮得更加的小了。
“舞陽,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們有孩子了。”激動的手,輕顫的拉過她的手輕吻着:“孩子,是我們的孩子。”
孩子,多麼可笑?“不要!”心若死了,孩子又有何用?
“不行!”
卻未曾再開口,只是背對着他躺着,手也未曾抽出,只是冷漠的任他拉着。
“舞陽,你說說話,要罵就罵吧,我不開口了。”從身後抱着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
舞陽靜靜的睡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沒有什麼心事,無非就那麼兩件,很少,卻是足以顛覆所有。
日子,在蝶舞陽每日的渾渾噩噩中度過,若非急事,殤聿甚少離開,可謂是寸步不離的守着,蝶舞陽不開口,不說話,他就在一旁邊處理公文邊照顧着她。
看到這樣的他,蝶舞陽明白,若是自己一直這樣,他是斷然不會離開,而她,也只有永遠的躺在榻上傷心。
然後,爲他疼痛,爲他生子,慢慢的失去了所有,連一顆傷痛的心。
這兩日,蝶舞陽會起榻,偶爾會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發愣,偶爾會擡首看着遠處,就那麼靜靜的望着,卻比之前的冷漠相對,已經好了許多。
殤聿的心,漸漸的放了下來,他始終都自信的以爲,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哪怕是更多的傷和痛。
夜晚抱着她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她依靠在胸前的平靜和溫馨。
一切,彷彿不曾發生一般,卻也無人提起那件事。
漸漸的,一切似乎封塵了起來,所有的,彷彿是一場噩夢般的遠離。
冷眉,依舊在蝶舞陽身邊侍候,因爲殤聿心疼她,所以冷眉能活到今天;因爲蝶舞陽只熟悉冷眉,所以殤聿不曾重罰她。
御陌,偶爾會來,卻都是被殤聿喚來看舞陽的身體,看她腹中的孩子是否健康無礙。殤聿是沉淪了,發瘋了的在乎,纔會被舞陽那故作的平靜所欺騙。
每次看到蝶舞陽,他都是深深的嘆息,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長。
難得一日,殤聿有事外出,怕蝶舞陽會跟腹中的孩子過不去,殤聿讓御陌前去照看蝶舞陽。
確定只有御陌和冷眉,蝶舞陽一改所有的平靜,冷漠的眸間有着慌張:“御陌,我要離開,我要離開。”殤聿不在,是最佳的機會。
“姑奶奶,你別嚇我。”被舞陽的話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轉首卻見冷眉一臉的淡定:“冷眉,你果然是波瀾不驚啊。”這個徒弟,七情六慾太少,是不是自己都得太失敗了?
“御陌,我說真的,你幫我離開好麼?”難得的,蝶舞陽的眸間有一了絲生氣,卻是如此的決然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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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殤聿會殺了我的。”
不得已,蝶舞陽只得再次開口:“甯妃是我孃親。”
“咣噹”一聲,這次某人真的掉在地上了,忘了爬起,不可思議的吞了一口氣問道:“蝶舞陽,這玩笑不好。”天哪,這也太雷了。
“你不信我?”
“就是因爲太信了才嚇着了。”若是如此,也難怪蝶舞陽會如此恨殤聿了,殤聿的理想,他比誰都清楚,對於自己想要什麼,不能放棄什麼,殘聿從來都是一清二楚,他喜歡蝶舞陽,甚至會爲了蝶舞陽去死,卻也無法放棄帝王霸業,那是他最終的夢想,更是最初支撐他活下來的理由:“那……那,你……”
“所以我要離開,我無法呆在他的身邊,一個殺了自己孃親的人,我真的無法面對,哪怕是一分一秒我都不能。”一種掙扎的苦痛,在蝶舞陽的臉上露了,太過的痛苦,讓她整張冷漠的臉都皺成一團:“夜夜被他擁着,可我卻不曾入眠,一睡下,就是一場場的噩夢,御陌,你幫我,一定要幫我。”
心疼的看着這樣的舞陽,御陌有些左右爲難,殤聿對蝶舞陽的瘋狂,那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而如今,蝶舞陽呆在他身邊卻是如此的痛苦,殤聿過得自然也不會輕鬆。
冷眉瞥了御陌一眼,隨即抱着蝶舞陽:“沒事,他不管,屬下帶你走。
“喂,喂,喂……傻小子,你別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御陌一把拉住冷眉往外衝的身子:“就算是離開,你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啊。”
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冷眉看着他:“你真的願意?”每日看着舞陽如此,他看着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如此的女子,本就經歷了生死,本不該如此疼痛,但不想世間最殘忍的事還是發生在她的身上。
“還不趕緊把我易容這物取來。”
御陌的醫術,那是無人能及的,易容術雖不是很精湛,但也能混過府裡的一些將士,一路行過,雖然是盤問再三,卻也是有驚無險。如此,可見殤聿對舞陽的在意,卻也可以看出他的彷徨。
一行人出得府門,便一行兩馬出了竭城,在城門口,自然又是一番細細查看盤問,畢竟殤聿不在,御陌出城,委實是有些讓人不解,雖不曾查到任何可疑之事,也只得偷偷的讓人前去報告了殤聿。
除了謁城,蝶舞陽便拜別御陌,而冷眉,更是選擇跟在她的身邊,護着她回殤國。
“冷眉,你做什麼?”原本以爲冷眉不過是要送蝶舞陽前去,現在看來卻是不再回爲了:“你怎麼可以不回來了”
“我要保護小姐。”
“你沒搞錯吧?誰是你的主人?殤聿吧?”歉然的看了蝶舞陽,讓她不要誤會:“再說了,爲師的在殤聿身邊,你怎能不回來了?”
“後會有期吧。”別開臉去,冷眉不去看他眸間的緊張,手中只是緊緊的抱着蝶舞陽。
懊惱的抹了一把臉,御陌竟然有着不捨:“爲師養育你十多年,如今你便這樣離去麼?”
沒有說話,冷眉只是靜靜的望着遠方。
深深的吸氣,在某種程度上,冷眉和蝶舞陽還是有些相像的,一旦決定的事情,無論對錯,都是一條道走到黑。蝶舞陽當初的決定,如今已經後悔,那冷眉呢,他將來後悔又該怎麼辦?兩人隔了千山萬水,他又怎麼前去?
“冷眉,我自己前去殤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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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屬下一定要伴在小姐身邊。”
“罷了,罷了,你去吧,你去吧。”冷眉護着蝶舞陽,其實也是護着殤聿,蝶舞陽是殤聿的命,若她不好,殤聿又怎能安然?想通了,也便不再難受了。
甩袖,御陌策着馬兒緩緩的轉身,風中幽幽揚揚的傳來他的聲音:“他日若見,別忘了還有一個爲你做了肚兜的師父就成。”
一句話,說得冷眉俊臉薄紅,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決然的策馬奔馳而出。
一馬兩人,似乎是蝶舞陽這段時間長有的生活,每次,冷眉都會伴在自己身邊。對於她,其實蝶舞陽早就知道她是一名女子,雖不知冷眉爲何女扮男裝,但她對自己的一份心,卻是終生無以爲報。
日夜兼程,卻仍然能感到身後緊緊的追隨,不僅僅是冷眉,連蝶舞陽都能越來越濃厚的感覺到殤聿氣息。
終於,還是未能逃出,當被殤聿追上的時候,蝶舞陽心下黯然。
急急的追上前來,殤聿在衆人面前開口:“每日的沉默,難不成只是爲了今日的逃離麼?”
“對!”
深吸一口所,殤聿決定自己不能生氣,不能傷心:“舞陽,你趕緊跟我回去。”坐於馬背,他的臉上,有着連日擔心的疲憊和緊張。
無視這一切,蝶舞陽冷冷的開口:“不!”
“你以爲你說不,我便能放你走麼?”
“不會。”
“那你還不趕緊過來?要我過去你才心甘情願麼?”
看了看周圍的人,蝶舞陽知道,若此番回去,她是斷然沒有任何機會了:“即便你過來我仍然不會過去。”冷冷的一個低眉,蝶舞陽咬牙,從發間撥出那一支白玉簪,擡首,看到他眸間的一絲慌亂。
夜光下,他璀璨的一笑,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猛地將白玉簪深深刺入了自己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