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人的眼神都像是要把人殺了似的……我可是知道的，你在逃出山寨之後做了殺手，還是個鼎鼎大名的殺手呢，叫什麼……對！‘十步殺’……”
自己的過去被這樣光明正大地揭示出來，鍾子情此時的心情五味雜陳，說不出的複雜。
站在他面前距離他很近的男子，他的確是認識的。
只是很想裝作不認識而已。
那段被山寨寨主撿回去做山賊的過去，他真的恨不得從自己的人生中剪掉。
然而……不僅沒能拋棄那段過去，反而在這裡——自己的故鄉雷戰國，偶遇了故人。
映在一雙缺少了部分情感的烏溜溜的鳳眼之中，男子在笑，笑容卻沒有一絲一毫友好的意思。
鍾子情看得出來，對方在生氣。
能夠理解對方生氣的理由，因爲他確確實實做了會讓對方生氣的事——十六年前。
“小臻，過去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默默地吸入冰冷的空氣，鍾子情這樣說道，銀鈴般動聽的嗓音維持着平靜，這份平靜，反而令男子深深地皺起了眉。
“喂無名氏，你是怎麼了？我印象中的你可不會用這麼溫和的態度說話……你在成爲‘十步殺’之後幾年後就銷聲匿跡了，人們都說你死了，只有我一直相信你不會死的……你啊，是那種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殺掉也要自己活下來的類型……這麼多年，你跑去哪裡了？啊？”
被時隔十六年再見面的熟人如此質問，鍾子情無言以對。
十六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自己有時候都會懷疑這究竟是否只是南柯一夢。
然而……
一雙烏溜溜的鳳眼向旁邊傾斜，鍾子情輕描淡寫地瞄了一眼站在斜後方的雲綺。
雲綺此時就在他的身邊。
因此不是夢境。
無論是他的過去，還是他的現在……都是真實的。
“小臻，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沒有再提的必要，而且……我也早就不是‘十步殺’了。”
“所以說啊……”
向前邁出一小步，被叫做“小臻”的男子與鍾子情直接連一根手指頭的距離也沒有了。
“我不是問你這麼多年跑到哪裡去了嗎！你以爲你消失了過去的事就能一筆勾銷嗎？被你殺掉的養父就能瞑目嗎！”
一揚手，男子揪住了鍾子情淡淡的紫色衣襟。
男子沒有鍾子情高，因此即便看上去像是要對鍾子情動粗的模樣，可映在雲綺眼中，反而像是男子在挨欺負。
雲綺沒有阻止男子，連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
她總覺得，這個小臻……似乎有什麼話要對鍾子情說，然而卻始終沒能說到重點上。
雖說對方的笑容時而變得十分猙獰且仇恨，不過雲綺卻有種直覺，對方並不是真的想對鍾子情做出什麼不利的事。
那雙怒瞪的眼睛裡，反而有些說不出的委屈。
好奇怪……
摸着下巴，雲綺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小臻感到好奇。
另一邊，遭到男子質問的鐘子情，面無表情，那雙烏溜溜的鳳眼，第一次流露出史無前例的冷漠，近似於冷酷。
“你養父本就該死，我也從沒想過要讓他瞑目。”
“你……”
揪住鍾子情衣襟的那隻手微微顫抖着，名叫小臻的男子咬牙切齒。
“好！既然你根本沒有後悔的意思，那這次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說罷，男子用力推開鍾子情，旋即拔出腰間的長刀。
藉着月色，鋒利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這光芒射進鍾子情那雙烏溜溜的鳳眼之中，鍾子情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眨眼間，被
叫做小臻的男子展開進攻。
看到對方要跟鍾子情動手，雲綺身上的王氣刷的一下浮現出來，大小不一的青色水波一個挨着一個，密密麻麻，然而就在她想要幫忙時，突然看到鍾子情朝她這邊瞥了一眼。
“別出手，雲綺。”
“欸？”
蓄勢待發的力量就這樣弱了下去，雲綺啪嗒啪嗒眨了兩下眼，纏繞在匕首上的青色水波倏然消失。
與此同時，竹笛與刀刃撞擊，擦出刺眼的火花。
鍾子情和男子打了起來。
連連向旁邊退去，雲綺歪着頭，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觀看鐘子情的戰鬥。
實際上，雲綺是不想也無法坐視不理的，但既然鍾子情叫她別出手，那麼一定是有鍾子情的用意。
或許，鍾子情是覺得他應該自己了結和對方之間的恩怨吧？
從男子的話裡話外雲綺大致猜出來了，十六年前，那個因欺負女子而被鍾子情手刃的山賊頭子就是這男子的養父，而鍾子情正是真兇的事，男子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這算什麼？時隔十六年的復仇麼？
看着和鍾子情打得難解難分的男子，雲綺感到有些奇怪。
男子雖然出招兇狠，可卻看不出想要置鍾子情於死地的意思，反而是一開始在沒認出來鍾子情的時候殺氣更重一些。
如果是真心想要報仇的話，怎麼會是這樣呢？
總覺得這男子和鍾子情之間有故事，雲綺撇撇嘴，安靜地當個圍觀羣衆。
“無名氏！當時我養父是那麼器重你，可你倒好，竟然殺了他一走了之！”
當！
鋒利的刀刃狠狠朝着竹笛砸過去，被鍾子情隨手一挑，反而將過重的力量化解了。
“你知不知道，當時我養父都有心讓你做域雪寨下一任寨主！可是你……你竟然……”
男子被氣得渾身發抖，連被握在手中的劍也抖得厲害。
無聲地應對男子的攻擊，雖說鍾子情動作一如既往如行雲流水，不過雲綺看得出來，鍾子情也沒有下殺手。
所以說……這倆人到底在打什麼呢？
雲綺漂亮的柳葉眉不由得蹙了蹙。
“自從你殺了寨主逃之夭夭之後，域雪寨羣龍無首，一盤散沙，很快就被其他山寨攻陷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都是你，全部都是你害的！結果你倒是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步殺’，可域雪寨卻從道上徹底消失了！”
聞言，鍾子情那張英俊清秀的臉上仍是面無表情，但云綺卻微微揚起眼簾。
她似乎，懂了什麼。
這個被鍾子情親切地叫成“小臻”的男子，並不是想報殺父之仇，比起鍾子情殺死他養父這件事，間接導致域雪寨分崩離析或許更爲重要。
從那名男子的表情中，雲綺讀得出來這男子對那個山寨深深的愛意。
這讓雲綺想起了她自己。
那個時候，三年前，趙崢和鍾子情殺進皇宮裡，親手砍下她父王的頭之後，她除了家仇，還有國恨……
一夜之間，既失去了父王，又失去了家。
這名男子當時大概也和三年前還是公主的她有着相同的感受吧？
即便山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對山賊本身而言，山寨也是他們的家，是無可替代的歸宿。
而這個歸宿……被鍾子情奪走了。
被年僅十歲的鐘子情奪走了。
這樣推測着，雲綺又聽到男子開口：
“是你當初拋棄了域雪寨，拋棄了自己的同伴，拋棄了我！所以你還回來幹什麼！你這混蛋……現在還回來幹什麼！”
越說越激動，男子幾乎是在衝鍾子情怒吼，吼聲震天。臉上的表情愈發猙獰起來，瞪得像是快掉出眼眶的
眼睛充滿紅血絲，眼眶也微微泛紅。
自始至終，都是男子一個人在一邊與鍾子情交手一邊嚷嚷，而鍾子情，一直沉默不語，像是不知道要對男子說什麼纔好，抑或是，乾脆什麼都不想說。
有聲與無聲之間的較量，有聲的那一方纔更像是輸家。
咔嚓！
手起刀落，包裹着淡淡的紫色王氣的竹笛將男子的長刀一刀兩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嘖！”
就在男子分神的瞬間，鍾子情擡腿就是一腳，徑直踹中男子的心口窩。
“哇啊啊！”
男子被踹飛了出去，跌進皚皚白雪之中。
撲哧！
從嘴裡吐出一口鮮血，鮮豔的紅色即便是在夜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咳、咳咳咳！”
男子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邊咳嗽，一邊咧開嘴笑了，因爲他看到鍾子情正以左手持着竹笛，邁着緩慢卻沉穩的步子向他走來。
“哼！不是說你是‘十步殺’嗎？在十步之內取人性命纔是你的絕活兒吧？”
聞言，鍾子情清秀的眉眼間流露出不悅的神色。
在一邊避難的雲綺看得出來，鍾子情相當不喜歡從別人的嘴裡聽到“十步殺”這個名字。
“你走吧！”
沉默片刻，鍾子情停下腳步對受了傷的男子說道。
“走？開什麼玩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走？別忘了你可是我的殺父仇人，還是毀了域雪寨的罪魁禍首！”
見男子神色激動，鍾子情只是無聲嘆了口氣。
“所以呢？我是你的殺父仇人，域雪寨又是因我而毀……那麼你想把我怎麼樣？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
聽到鍾子情這種給人施以強烈壓力的說法，男子的面目因氣憤而扭曲。
見男子什麼都說不出來，鍾子情接着道：“小臻，十六年前你就嘗試過打倒我……卻失敗了，而十六年後，你更沒有打倒我的力量。”
“你、說、什、麼！”
被鍾子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激怒，男子登時跳起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雲綺意識到男子將矛頭對準了自己。
“既然你當初奪走了我最重要的一切，那麼我現在也奪走你最重要的人，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話音剛落，男子就衝到了雲綺面前。
雖說男子身手不弱，可雲綺不認爲男子就是自己的對手。
正要做出防禦，突然，一陣寒風颳起——
是殺氣！
淡淡的紫色骷髏一口咬了過來，若非男子反應敏捷恐怕早就被這骷髏咬斷了脖子。
然而，只是躲開骷髏還不夠，下一秒，鍾子情就閃到了男子面前。
撲通一聲，男子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地上。
高高舉起的長笛猶如黑白無常用來索命的鐵鏈，鍾子情一雙烏溜溜的鳳眼之中再也不見絲毫身爲“人”的情感。
一滴冷汗，落入冰冷的雪地之中。
就在這一刻，男子切身體會到了死亡的降臨。
他要死在鍾子情手上了。
他要死在這個他唯一當成朋友卻沒被對方當成朋友的男人手上了。
莫名其妙地，男子笑了。
死到臨頭，他卻笑了，而這笑容在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攔在自己面前的瞬間，變得凝固。
“住手！！”
大張開雙臂，雲綺就這樣攔在男子和鍾子情之間，那已然劈下來的竹笛，在距離她的頭頂還有一寸遠左右時，倏然停止。
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映着一臉驚愕和詫異的鐘子情，這時，雲綺開了口：
“住手吧鍾子情……其實，你們是朋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