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染夏看着七姨娘眼裡的淒涼,彷彿是看見上一世的自己。當甜美的夢境被殘忍劃破時,她是否也是這樣望着深愛的男人,絕望卻又帶着一絲希翼。
“蘇驚風我問你,你可還記得我的名字,你若是說出來,我就將答案告訴你。”
七姨娘此言一出,衆人大驚,還從未有一人敢直言侯爺的姓名,自從他定國將軍一號名揚海外,這個名字怕是在沒人叫過了。
有一些看不過眼的姨娘跳出來,指着她的鼻子罵她大膽無禮,更有甚者還叫她磕頭認罪。陳姨娘見她這番狼狽模樣,心裡是出足了氣,端坐在位子上一臉得意的看她笑話。
可就算周圍的人再怎麼吵鬧,七姨娘只是定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定國侯,嘴角執拗的抿着,執意對方給自己一個答案。
定國侯沒想到她會來這齣戲,本欲大聲呵斥她無禮,然那雙眼睛過於澄亮,自己竟鬼迷心竅得想了起來。
思索許久不見結果,便氣惱的抓抓腦袋,大怒道。
“你這個女人,我問你話你答便是,還敢同我提條件!”
七姨娘聞言,眼裡的最後一點星光也熄滅,只餘一灘濃黑不散的愁怨。她先是低頭不語,少頃便冷哼出聲,那聲音冰冷無比,叫人不敢相信是出自溫和的七姨娘之口。
“說不出來,便沒有答案。”
“你!”定國侯拍桌而起,渾厚的內力將紅木金雕茶桌都給震碎。如此還不解氣,提起力來掌斃七姨娘!
蘇染夏就坐在蘇驚風的身邊,一直觀察着他和七姨娘的動機,此時竟見他怒到如廝,慌忙伸手攔去。
可到底還是蘇驚風功高一籌,那幾十年積攢的深厚內力,那是蘇染夏這個黃毛丫頭能比的。那掌終究是打在了七姨娘的胸口。
索性,定國侯見是自己女兒衝上來,唯恐掌風傷及於她,收起了力度才使七姨娘沒有當場斃命。
定國侯固然魯莽衝撞,但還從未輕易取人性命。這一番舉動,讓躁動的大廳霎時安靜了下來,就連陳姨娘和蘇雲雪,也驚訝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七姨娘。
七姨娘只是凡人之軀,加上因別院久居而拖垮的身體,這一掌下去已然去了她大半條命。
此刻,她正氣息奄奄,口吐鮮血的躺在地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突然,門外傳來一記威嚴的聲音,打破了堂內死寂的氛圍。
老太太在黃嬤嬤的攙扶下,不急不忙的走了進來。白髮在精緻髮釵下梳理得極爲精神,頭上釵飾極爲考究,眉目嚴肅,想紫色衣袍將老太太整個人襯得極爲莊嚴。
蘇染夏擡眼而去,見祖母來了心下鬆了口氣。
暗道:這荒唐的戲碼總可算能告一段落了。
思及此,連忙起身走過去,極溫柔的攙扶着祖母的另一隻手,將老太太迎上上座。
定國侯見是老母親來了,方纔的氣焰消了一半,怏怏地答道:“娘,我這正處理家事呢。”
“處理家事都把人給處理死了。”
祖母顫着手指指着七姨娘,見她口鼻流血,便怒喝一聲:“還不快點
給我請大夫來!”
幾個丫鬟相視無言,不知是該聽老祖母的還是該聽侯爺的,直到侯爺瞥了她們一眼,她們才忙裡忙活的趕去請大夫,其餘幾人將七姨娘擡到她自己的房間,小心伺候着。
等大堂地毯上的血跡清理乾淨,老祖母才緩緩地開口道:“你是因什麼事,動了那麼大的氣啊,那七姨娘平時那麼溫和的人,你可下的了手。”
定國侯開口想要解釋,卻被老祖母拿着柺棍打了一下。
“靠邊站去,我不聽你講,染夏,你說!”
蘇染夏擡眼看了爹爹一眼,見他也正望着自己,當即給了一記安撫性的笑容,然後才轉向老太太。
蘇染夏面對老太太微微一屈身,行了禮後朝老太太走了兩步,渾身上下無一不是侯府嫡女的典範。
廳中人目光都朝蘇染夏看了去,想聽她做如何說辭。
而蘇染夏撫了撫身後便言簡意賅道:“錢房裡着了火,爹爹便以爲是七姨娘做的,便打了七姨娘。”
她這話一說完,看完詳情的衆人皆目瞪口呆,她說的雖然也沒錯,但省去其間的細節,便有了另一番意味啊!
那就是定國侯,明目張膽的欺負着七姨娘!
祖母聽了果然大怒,拿着個紅木柺杖不停地戳着定國侯,一邊戳嘴裡還一邊罵着:“我道我是老糊塗了,沒想到你還沒老了,人卻比我更糊塗。這種事情一看便是存着貓膩,你怎麼就敢輕易斷言!你死去的爹早就讓你多讀書經,可你偏偏不聽,不然現在也不至於如此愚笨!”
陳姨娘坐在位子上感覺一絲冷意,似是有誰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她擡頭望向上位的老祖母,見她未曾望着自己才鬆了口氣。
定國侯在外風光無限,在內也是一府之主,何以在這麼多人面前,掃過臉面?連連往後退幾步,讓老母親的棍子戳不着他,開口說道:“娘,事情並非你所聽的那樣。”
“當然不是我所聽之言,是我眼見之實,你只用說,那七姨娘身上的傷勢是不是你所爲?”老祖母虎目而視,讓定國侯一陣心虛。
“是。”
“那便容易,今晚事情過後,你自己去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認清自己的過錯!”老祖母說完這句,向黃嬤嬤招了招手,黃嬤嬤會意,拔高了嗓音開口道。
“將那小子給我帶進來!”
此話一說完,衆人皆是一片喧然,事情發生到如此地步,還有一個人要插足進來嗎?
門外走進來兩個家丁,手中押着一個藍衫男子,那男子低垂着腦袋被拖進來,蓬亂着頭髮看不清面貌。但還是有人從身形認出,這是看前門的家丁陳老二。
定國侯看着祖母這番舉動,也是雲裡霧裡,這究竟又是演的那齣戲?綁個家丁進來又何用?
衆人的視線皆聚集在陳老二的身上,沒人看見,陳姨娘在陳老二被帶進來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忙。
蘇雲雪暗中與陳姨娘對視一眼,口型示意對方不要打草驚蛇。
陳姨娘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對,她不應該這樣緊張,雲雪與她早就做了萬全之策,即使把陳老二抓
出來,也查不到她的頭上。
並且,藉此機會,除掉陳老二,也不是不可!
“娘,這是?”定國侯走到陳老二的身前,一把拽起他的頭髮,讓他擡起頭來,結果發現他兩眼無神,便問道。
“錢房着火時,我的人在偏門看見了這東西,他正收拾了包袱準備逃跑,我便讓人給他打暈了押了上來。”
聞言,定國侯拍了拍他兩頰,見他並不半點反應,便心奇得狠掐他人中,還是半天反應也無,只是睜着雙無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定國侯。
那陳老二身邊的家丁‘咦’了一聲,見定國侯望着自己,便解答說道。
“侯爺,奴才抓到這小子時,他眼睛亮得像夜裡的貓子似地,行爲雖說有些瘋癲,但腿腳卻是很利索,可現在卻……”
隨着家丁的話,定國侯爺注意到,陳老二不僅兩眼無神,四肢更是癱軟成泥,軟嗒嗒的趴在地上。
“莫不是吃了藥物?”
蘇染夏也走到陳老二身旁,翻看了他的眼皮,又把了把他的脈象,有些猶豫的說道:“我聽聞,西域有一藥物,名謂‘絕夢’,可以讓人短暫的陷入興奮,接着便被麻痹神經,渾身癱瘓自理不能,就好像陷入永久的夢中不能醒來。”
定國侯嘴裡咀嚼着‘絕夢’二字,回想一下,自己闖南闖北也未曾聽說,便問道:“染夏,你是怎麼得知有這樣一味藥物的?”
蘇染夏心裡掀起波濤,她真是好生大意,這‘絕夢’一藥是她在上輩子得知,她不僅知道此藥藥性,還爲了雲乾的前程給別人下過此藥。她方纔只顧着想問題,既然一不留神,將心中的思緒脫口而出。
“我只是在一些雜書上看見的,都是爹爹不好生讀書,這才被染夏搶了風頭。”蘇染夏按捺住心中的波涌,有些調笑的說道。
定國侯手指點着蘇染夏額頭,帶着幾分寵溺的說道:“後生可畏,輸給你爹爹也是心甘情願。爹爹的這雙手可是拿大刀的,拿不得那些文墨筆桿。”
祖母瞧着這父女倆,這種時刻也還溫情暖意,便咳嗽了幾聲沉聲問道:“既然染夏曉得這個藥,那你可知這藥性怎麼解?”
蘇染夏搖了搖頭,有些悲憐的說道:“無藥可解。”
上輩子被她下了此藥的大臣,本是一國良臣,雲乾卻與她說這人心思惡毒,心懷不軌,在朝上處處與他作對。
而迷戀雲乾的她,哪裡去想雲乾所說對錯?氣憤下只顧爲雲乾“報仇”給那大臣下了此藥。而自那之後,一代英才,只能在病榻度完餘生。
蘇染夏心中有愧,前世雖被雲乾迷了心智,卻也是作惡多端,她又何嘗不是雲乾的劊子手之一?
不過,蘇染夏秀眉輕蹙,說起來,那‘絕夢’還是雲乾給她的。
對了,雲乾!
蘇染夏擡起頭望向蘇雲雪的位置,蘇雲夏倒是極其敏銳,在蘇染夏目光所及時便瞬間擡起,兩人隔空對視。
蘇雲雪當下微徵,見蘇染夏望着自己,驚訝之餘,便條件反射似地溫和一笑。可如此卻見那小蹄子無半點反應,眼裡全然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