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瑤華宮中一片響亮宏聲,侍衛各個嚴陣以待。
葉挽伏身半晌,在曾後和馮憑完全遠去之後這才一個鷂子翻身落在房樑上,踮起腳尖順着房樑往瑤華宮的內宮攀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寢殿外有侍衛把手,葉挽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從露出一條縫隙的窗中擠了進去,溜進了此時黑燈瞎火沒有半點人煙的曾後寢宮之內。她沒有急着露頭,先是原地整待片刻,確定殿中確實沒有隱藏什麼馮憑以外的高手和機關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朝曾後的牀榻摸了過去。
順着上次記憶中馮憑摸的地方,葉挽試探了好一會兒,纔在玉榻的內側摸到了指甲蓋大小的微微凸起,上面刻着些什麼,饒是葉挽有着驚人的夜視能力纔在黑暗中模糊的看出是八卦的八位。
葉挽微微挑眉,這個時代能做出這種密碼鎖確實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所有機會一定要見識一下才行。現代的高科技密碼都難不倒葉挽,這種古老的鎖頭自然不會將她此時絆倒在這裡。
她微微俯身以耳貼鎖,手指慢慢順着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旋轉着。果然那鎖頭在轉到坎位時發出了細微的“嘎達”一聲輕響,坎水……曾如水。葉挽猶豫了片刻,將那凸起按了下去。
玉榻輕微晃動起來,在葉挽複雜的目光下慢慢掀開了牀板,露出了一條漆黑的甬道。
曾後的秘密就在下面,她只要下去了就能知道曾後到底爲什麼執着於殺自己……
葉挽毫不猶豫地跨步走了進去,隨着她的背影,牀板自動緩緩蓋上。
甬道內漆黑無比,葉挽將褲腿上綁縛的匕首拔出,小心翼翼地貼着牆慢步向前挪動。大概走了有幾分鐘的功夫,纔在前方看見了暖黃色的微微亮光。
有燭火?難道有人?葉挽心中一突,但是仍仔細地朝光亮處前行,腳步輕緩。
“怎麼今日這麼早就送飯來了……”一個低沉沙啞地彷彿鋸子鋸木一般的聲音在光亮處響起,聲音中透着絲絲厭世與絕望。
不知道爲什麼葉挽的心頭一震,就這麼站在甬道的邊緣幽幽地看着裡面一間不過兩三個平方大小的小屋子。屋內泥牆磚牀,十分破敗。她就站在黑暗的陰影內,往前一步就是壁燈燭火所及的光明,卻半天都沒有踏出一步。
牀上坐着一個衣服破爛蓬頭垢面的男子,看不清樣貌,聽聲音也聽不出年紀。他纖細如骨的手腕和腳腕都銬着泛着鐵鏽的鐐銬,鐐銬生生地插在牆上,看上去堅固無比。鐐銬上的鐵鏽已經與磨損的皮肉黏連到了一處,完全長在了肉裡。其中一條腿卻沒有被銬住,因爲他那條腿已經沒有腳掌,光禿禿的在腳踝處便停止了。那邊包裹着厚厚的紗布,還透着沁出的血跡。似乎是新傷。
葉挽想到了那天晚上看到馮憑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只怕就是這個人的傷了。
“是誰……?不是……馮憑……?”那人微微擡頭,卻被厚重的毛髮遮住了眉眼,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他沙啞的聲音中不知爲什麼透着一絲欣喜和期待。
他在期待誰?如果不是馮憑……那麼,曾後?
葉挽抿緊脣,在不清楚這個人的身份的前提下她不敢貿然出去。若他是敵,那今日潛進來的事情瞞不過曾後。
“是……如水嗎?”那人又道。
葉挽的心臟微微跳動,爲什麼她會覺得這個人毫無惡意?爲什麼她會相信即使這個人看見了自己也不會跟曾後告密?爲什麼她隱隱有種親切的感覺……讓她想現在就站出去,站到亮光處,讓他看見自己?葉挽冷着臉掙扎着,眉頭緊鎖。猶豫了許久,她抿緊嘴脣,還是向前踏了一步。
一個面容冷清的少年,扶着牆壁幽幽地看着那個形似乞丐的男子。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垂在身側,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你是誰?”她道。
只見那個男子原本低垂的頭瞬間擡了起來,整個人彷彿抽筋一般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的四肢不聽使喚的掙扎擺動,拉的牆壁上的鐐銬落下了一陣又一陣的灰。“你……你是……”他聲音激動,又壓的極低,配合着那磨鋸子一般的嗓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刺耳無比。
葉挽抿緊了脣,死死地盯着面前彷彿瘋魔了一般的男子。她在等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來確定他的身份,可是那男子只是瘋了一般地扯動着鐐銬想要接近她,嘴裡含糊不清地喊着什麼。葉挽剛要開口,卻感覺到背後一股熟悉的寒冷氣息。
“快走,馮憑要回來了。”朱桓冷道。
他的話瞬間讓那個男子安靜了下來,茂密毛髮下的臉正對着葉挽的方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再扯動鐐銬,也不說話,與剛纔激動的形象完全相悖。他此時乖巧的像個破娃娃,腳上的傷口處血跡更甚。
“快。”朱桓不耐地催促道。
葉挽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立刻轉身就走。只是走了兩步站在陰影處復又回頭,淡道:“我下次來,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誰。”隨即跟在朱桓的身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密道。
看着她的背影,密室中的男子髒污打結的毛髮下緩緩流出了兩行混着泥灰血色的渾濁眼淚。
葉挽在朱桓高超的輕功帶領下穩妥地落在一處杳無人煙的宮殿屋頂上,她道:“多謝,你怎知馮憑要回來的事情?”她先前已經叫朱桓早點離開宮內,不過她猜到了朱桓不會乖乖聽話的。
“我在暗中監視,宮宴已經開始,沒見到你的人,曾後不放心。”朱桓機械地報告。
葉挽點點頭,想了想,壓抑住方纔內心的顫抖問道:“你知道剛纔那個人是誰嗎?”
“知道。”朱桓愣了一下,半晌才緩緩道。他只是個暗衛,聽從主子的吩咐保護葉挽,只要保證她的生命安全就好。至於葉挽要想什麼……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麼說……你主子也知道了。”葉挽張了張嘴,語氣不明道。
朱桓點頭。他並不太懂人情世故,只是看着她這副又不像是生氣又不像是難過也不像是開心的複雜樣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冷着臉納悶道:“你這副打扮,我要跟主子報告。”還扒光了兩個小太監的衣服,不要以爲他沒看到。
“……”葉挽抿脣,拍了拍他的肩。然後站起身將最外頭一身太監的服裝脫了下來,髮髻也重新挽回了普通的樣式,將腿套中的髮髻取出插在頭頂。她也不知道此時複雜的心情是怎麼回事,早就知道褚洄可能已經查到了自己的身世,爲什麼現在還要爲了他沒有告訴自己而失落呢?葉挽吸了口氣,淡道:“我先去宴會,替我盯一下燕悅和曾零露。”話音剛落她便一個閃身晃了出去,輕功比起先前糟糕的樣子又進步了一些。
朱桓沉默着,把話咽回肚子。他本來還想問問葉挽身上這股奇怪的香味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來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星憐宮佈置輝煌,歌舞絲竹聲聲入耳。
葉挽姍姍來遲踏入殿中時宮宴已將開始,首位上瑞嘉帝與今日打扮隆重的婉妃攜手並坐,穿着素雅低調宮裝的曾後也面帶笑容地坐在落後半手的地方。看樣子是剛說完賀詞。
葉挽悄無聲息地從殿門側踏入,在一羣衣着豔麗的舞姬身後找到了面色焦急的連翹與黃杏二人,堪堪落座。她今日的座位在一處邊角,既不顯眼也不突出,十分符合她從五品校尉的身份。
輔一落座,連翹便急急道:“葉校尉,你去哪裡了?奴婢與黃杏找了你好久!”她們在葉挽的牀底下找到了被剝光了的李遙李碼,還看到了光禿禿的……真是想到就氣不打一處來。
李遙李碼二人只說被葉挽打暈了,至於葉挽去哪了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的四人到處尋找,連翹怕被縣主降罪,急的嘴裡一個火氣都冒了出來。他們講此事稟報了馮公公,馮公公立刻暗中派了不少人出去尋找。誰知現在葉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施施然的出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還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實在是氣死了人。
葉挽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勾脣笑道:“怎麼,我吃壞肚子蹲茅房也要跟你彙報?”
她再怎麼說年紀小也是個身負官職的男子,粗魯的話語讓連翹頓時又羞又氣。她惱道:“李、李遙他們去蘅蕪院的茅房找你,說你根本不在……況且你還打暈了李……”
“噓,連翹姑娘,說話不要太急不過腦子。誰看見我打暈了李遙李碼?誰說我就不能去別的地方解手?誰規定的……我堂堂一個從五品校尉,去哪裡都要跟你這個小小宮女彙報?”葉挽淡笑着,表情有些無賴,擺出了一副“就算以上事情都是我做的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
黃杏扯了扯連翹的衣角,無聲地對她最口型:“不要說了,縣主吩咐的事情要緊。”現在葉挽也按計劃坐在了這裡,不管她剛纔去了哪裡,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纔是重頭戲。等事情做成了,別管是葉挽還是花挽草挽了,都能讓她從此在她們的眼前消失。
連翹被她勸了一句稍微恢復了些理智,握緊拳鎮定地站在葉挽身後,期待着一會兒將要發生的事情。
今日來了不少命婦千金與年輕公子們,按各家老爺的官職和自己的誥命等級安排了座位。高品的坐在前頭靠近瑞嘉帝與婉妃的地方,低品的往後排。曾零露身爲二品縣主也只是坐在幾位一品誥命夫人的下手,身穿白衣輕紗婉約飄逸。
前頭還有幾個熟人,分別是工部尚書家的二品誥命夫人身後的姚清書,和同樣是二品誥命夫人的憲鈞侯夫人身後的燕悅。兩人相對而坐,燕悅正以一個不懷好意地眼神穿過了重重跳舞的歌姬直勾勾地盯着對面姚清書,姚清書則是寵辱不驚地半垂着眼眸,嚴肅沉靜地與自家孃親說話。
還有各路打扮豔麗卻不會壓過婉妃風頭的其他妃嬪們,和最前方的康王蕭羽,還有齊王世子蕭逢。雖兩人都已年過二十,但到底是皇親國戚,論起來都要喊婉妃一聲弟媳,出現在此也並不奇怪。
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奶包子如意公主也正乖乖地被那個叫綠鄂的宮女抱着站在桂嬪的身後。她身後不見那名老嬤嬤,想來是桂嬪已經將她處置了。
葉挽不着痕跡地將殿中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後幽幽地落在上首的曾後身上。那頭錦珠頭面將她襯地越發美麗有韻味,着實完全不像已四十有五的年紀,說她不到三十絕對不過分。
葉挽在看她的同時,曾後也在打量她。她臉上掛着盈盈的笑意,只是一雙眸子幽深如寒潭,不可測底。曾後輕撫着小指上嵌滿寶石的黃金尾甲,皮笑肉不笑地輕聲問身邊的馮憑道:“怎麼樣了?”
“那邊沒什麼問題,應該是沒有發現……”馮憑低聲回答。他一看到連翹和黃杏單獨出現便知事情不好,暗中派了不少人四處尋找葉挽的蹤跡,自己也連忙趕到密室中查看,不過並沒有人去過的痕跡。那人也如往常一般安靜的瘋瘋癲癲的,還問他什麼時候吃晚飯……若是見過了葉挽,只怕不會有這麼平靜纔是。
曾後美麗的眼睛始終掛在葉挽身上,嘴角噙笑。她淡道:“嗯,今天事了之後,如先前吩咐你所說的,換個地方。”不管今日葉挽能不能死,都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是。”
遠處的葉挽狀若不經意地遙遙舉杯,她淡笑的樣子散發着隱隱約約的肆意和囂張。曾後與馮憑兩人的對話她通過脣語看了個七七八八,看來密室中那人對曾後意義頗深,寧願麻煩的換地方藏人也不願意快刀斬亂麻一刀結果了他。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就很耐人尋味了。
“母后,星兒,露兒準備的節目如何?她前些日子特地邀了朕觀摩,就想今日給你們倆一個驚喜呢。”瑞嘉帝側身笑問。
曾後點頭道:“露兒有心了,今日的歌舞真是別出心裁。”
婉妃柔似無骨地倚向瑞嘉帝嬌笑道:“那臣妾就要多謝陛下和露兒的體貼了,唔……縣主該賞。”
“好,賞!星兒說賞縣主什麼好呢?”
婉妃瞥了一眼底下面若桃紅秀婉動人的曾零露笑道:“陛下不是知道臣妾最愁什麼嘛……做姐姐的最擔心的就是妹妹的幸福,露兒與我只差一歲,臣妾早已是人妻了,露兒卻連個婚事都沒有定……臣妾看啊,陛下不如御口金開,賜露兒一門婚約如何?”
這話是曾零露和曾零星早就準備好今日當衆提的,若陛下問賞賜曾零露什麼就讓婉妃這麼回答。
她的話驚動了所有人,不少命婦都不動聲色地拉了拉驚訝的兒子女兒示意他們不要露出任何表情。
瑞嘉帝也有些驚訝婉妃會說出這種話來,表情露出了一絲爲難。誰都知道東珠縣主曾零露的意中人是大燕戰神嘲風將軍褚洄,可是先前的夏荷宴太后也有意爲他們賜婚,將軍卻告知自己在隴西早有婚約,若自己再是裝傻御賜婚約只怕會被天下人罵死。
“哦?不知道娘娘想爲縣主與何人賜婚?”蕭羽唯恐天下不亂地趁機插話。不管是什麼事情,能看褚洄的笑話他總是高興的。
瑞嘉帝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生母,曾後表情淡然,只是那微微在座椅扶手上刮擦的尾甲顯示她此時的心情並不怎麼美好。
她暗道自己這兩個侄女是蠢貨,竟不聽自己吩咐如此心急。今日主要的事是構陷葉挽和姚清書,她們連等葉挽死都做不到,還想肖想褚洄會被一紙御賜婚約綁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