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晏皺起眉頭來,他沒有說話,他將繃帶打上結後便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藥材。
那些藥材被踩的粉碎,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了,但宋懷晏還是小心的將它們撿起來,抱在懷中,似乎是珍寶。
雪鶴便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也遲遲不說話。
她知道,此刻的宋懷晏,和這營地中倖存下來的難民如今的境地只有四個字來形容:無處可去。
無論逃還不是逃,他們都是死。
雪鶴默默穿上衣裳,然後又緊了緊腰帶,她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麼,許久之後,她突然說道,“宋大夫,逃吧,逃到燁城去。”
正在彎腰拾藥材的宋懷晏身影有瞬間的遲疑,爾後他轉過身來,疑惑的看着雪鶴,“燁城?”
“關外燁城。那裡的守兵名爲鶴騎,統領叫胡爲,他是風雪關守兵,你帶着流民去那裡,鶴騎會保護你。”
宋懷晏更是驚奇,“關外的燁城?風雪關的守兵有佔領關外的城池?”
雪鶴笑笑,“是,你若不信,大可到那裡去看看,你帶着人一直往南走,便可看見燁城,然後告訴那裡的守兵是我叫你們來的,他們自然會安排你們的去處,只是要快,我怕蠻子馬上就會追上來。”
“那裡有草場麼?”
雪鶴點頭,“有,那裡還有很多流民,有漢人,也有其他民族的流民。那裡有學堂,孩子們可以讀書,有草場,可以放牧,還有軍隊可以保護你們。更重要的是,去那裡了,你們便不再流離,因爲你們將是北朔的子民,再也不會受到匈奴的殘殺。”
宋懷晏眼中流露出嚮往,“竟有那樣的地方?”
“只要你相信,並往南方去了,就可以看到它。”
宋懷晏十分激動,“那我們得趕緊收拾收拾去!我這就通知他們,還有你也準備準備吧,我們連夜趕過去!”
“不,”雪鶴突然拒絕道,“我不能去。”
宋懷晏不能理解,“這又是爲什麼?”
雪鶴頓了頓,隨後低下眼簾說道,“葉小九還沒有醒來,我哪裡都不能去,我得照顧他。”
她是有私心的,在初見宋懷晏和這批難民時,她確實想將他們帶回燁城,可是當她知道葉詢昏迷後,她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她要留在這裡照顧葉詢,她需要糧食用度,而這些東西她只能在營地中換到,所以即便她知道,營地十分容易被匈奴發現,她還是沒有叫流民們過早離開這裡。並且,除了能換到一些生活必需品,這裡還有大夫。
倘若營地離開,她不知道葉詢能活到幾時,沒有米粟,沒有大夫,他很可能會死在這個冰冷的地方。
只是如今,營地不走也是不行了。關於葉詢的病,她會尋其他辦法,她總是能照顧到他的,那些已經失去了家人的難民,不能叫他們待在這裡白白喪了命。
“可是……”宋懷晏有些難以理解,“你一個人怎麼在這裡活下去?!還要照顧一個病人?”
雪鶴無畏的笑笑,“總有辦法的。”
“那葉小九很可能會睡一輩子的,薛禾,你這樣做值得嗎?你也說蠻子馬上會找回來,我們逃走,你留下了,你難保不會被蠻子發現的!”
“我那麼聰明,怎麼會被蠻子發現呢?再說了,葉小九從沒有拋棄過我,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丟下他。”
“薛禾,”宋懷晏看着她,喃喃問道,“你到底是誰?那葉小九,又是誰?你在那依密林中來去自如,身手又這般好,你像是一個軍人,可女子怎麼能做軍人呢?你和葉小九好像是突然出現在這關外一般。你們都不簡單。”
面對宋懷晏的詢問,雪鶴道,“如果你想知道,就得先告訴我你的身份。”
“我?”宋懷晏眯起眼睛來,似乎在回憶着什麼,“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夫,從澈江而來,一路北上,先是到了虎門,本想去看看西域風光,可那裡到處都是戰亂,後來我又走到風雪關,以爲這裡荒原萬頃,雪覆千里,景色應該是不錯的,哪裡知道這裡比虎門還要危險,可我見了這裡流民悽苦,便還是留下來,想盡自己努力救活他們,只是到頭來,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
雪鶴見他始終不願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便也不強求,而是順着宋懷晏的話說下去,“宋大夫,你的心願,在太平盛世或許能應驗,可這是亂世,北朔戰亂不斷,流離不斷,若想真正救人,必須先以戰止戰,以暴制暴。用絕對的武力掃蕩一切戰亂,還百姓一個安定天下,這纔是真正的救人。”
“你這番話說的這樣絕對,我也反駁不了什麼。”宋懷晏突然苦笑了一下,“薛姑娘,你說話的口氣和我一個故人真是像啊。”
“哦?”雪鶴挑起一根眉毛來,“不知道你那位故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和我想法竟是一樣的。”
宋懷晏思考了一番,爾後回答,“我不知道,他很複雜……他或許不算是個好人吧。”
雪鶴笑了,“能說出這番話來的,自然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作徹底的壞人,但那人必定是個心懷天下的人吧?他有抱負,只是爲了一個光明的未來,他不得不做些讓所謂的善人不理解的事情來。”
聽雪鶴這麼一說,宋懷晏突然驚詫的擡起頭,“那麼你呢?你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你是怎樣的人?”
“我?我可是女娃,即便有心也是無力啊。我只希望能在這風雪關中好好生活下去,遠離一切紛爭,這便是最好了。”說着,雪鶴望了一眼帳子外的天光,站起身來,“宋大夫,別再說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了,再不走可能就來不及了,你快去準備吧。”然後便要離開帳子。
“慢着!”宋懷晏叫住了她。
“還有什麼事?”
“你等一下,”這個年輕的醫生又開始翻箱倒櫃的找着什麼東西,他一邊找一邊說道,“蠻子不識貨將藥草毀了,但那東西藏得嚴實,或許還可以用。”
雪鶴問,“什麼東西?”
“能治好葉小九的東西——九節菖蒲。”
“你、你說什麼?”雪鶴的心猛然一跳。
“九節菖蒲啊。”宋懷晏又回答了一遍。
雪鶴伸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是那可起死回生的仙草麼?能在嚴冬生長,雪中綻放的仙草?!”
宋懷晏點點頭,他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沒有早些拿出來。當初我爲了採它差點丟了性命,所以一直當作珍寶,不捨得用,藏了好幾年,如今我想通了,就算再神奇的仙藥,若一直藏着掖着,也跟沒有一樣。你救了營地中的人,做爲謝禮,我便將這株仙草送給你好了。”宋懷晏彎着腰仔細在地上找着,許久之後他驚喜的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我就說蠻子有眼不識金鑲玉,肯定找不出真正的寶貝來。”然後從一個角落中撿起一個裝着膏藥的長盒子,他打開那盒子的夾層。
“看,這就是九節菖蒲。”他輕輕將夾層中那株藥草拿出來。
雪鶴看到,那九節菖蒲與她在天梯山崖看到的有天壤之別,這株九節菖蒲已經枯萎了,葉子蜷縮着,花朵乾癟,整株植物猶如一團一碰就碎的乾草。
“你確定這是九節菖蒲?”雪鶴質疑。
“你不相信?”宋懷晏說着走出帳子,他將那乾巴巴的植物插進雪地中,“你看便知道了。”
這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株看起來已經枯死的九節菖蒲在碰到雪地的剎那挺直了枝葉,連花朵也伸張開來,接着,在肉眼能看到的速度下,這株九節菖蒲開始吸食水分,翠綠蔓延上那細長的葉子,在衆多葉子的簇擁中,一朵紫色的毛絨小花在迎風招展着,生機勃勃。
這九節菖蒲,竟自己“活”過來了。 шωш ●Tтkan ●¢ 〇
“天啊……”雪鶴看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發出感嘆。
“據說吃了這個東西能成仙呢。”宋懷晏道。
“宋大夫……你真的願意將它送給我麼?”
宋懷晏笑笑,“其實我心中是有點不捨得,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不是你,別說是這株九節菖蒲,我的命也早就沒了,一株草而以,以後還是會有的。”
“如此,那真是多謝了。”雪鶴鄭重道謝。
宋懷晏對她眯起眼角來,笑得溫暖。
有時候,堅持就會有奇蹟。
雪鶴總以爲九節菖蒲只是一個傳說,即便它能在寒冬生長開花,無非就是證明這種植物抗寒能力比較好而以,她沒有想到,這世間,真有遇水便活,遇雪而開的植物。
她這才知道九節菖蒲的稀有珍貴,烏達爾爲了它深入那依密林,連大單于都得不到的仙藥,結緣巧合中,竟讓雪鶴也得到了一株。
“葉小九吃了它,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會像所有常人那般活蹦亂跳。”宋懷晏給雪鶴交代了一些九節菖蒲食用的事宜後,便召集了剩下的牧民,要大家收拾收拾,準備一同南下,前往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