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鶴差點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什麼?你說你要吃什麼?!”
葉詢平淡道,“蘑菇。”
這當真是個刁鑽至極的要求,風雪關常年寒冷,不要說生長蘑菇了,就算是菜葉子也很難生長,這九皇子天天能吃上新鮮的蔬菜就不錯了,竟然還得寸進尺了。他這哪裡是要求,分明就是想看雪鶴的笑話!
然而,雪鶴這次卻反常的平靜下來,她思考了一會兒,對葉詢說道,“你當真想吃蘑菇?”
葉詢點頭。
“好,”雪鶴答應,“我去爲你弄蘑菇來。”說着她跳下榻,從牆上取下那架多日不用的勁弩,再次確定,“公子這會子可是真心想吃蘑菇?可不要誑我?”
“自然是。”
“公子,這蘑菇可不好弄到,若這次我弄到,你可不要再任性了,好好養傷,儘快回到風雪關去,今後也不許再爲難我程氏一脈了。”
葉詢笑了,“你拿幾朵蘑菇來換這個條件,似乎是佔了很大的便宜,不過……”他話鋒一轉,幽幽道,“我倒是可以答應你,我不會將你的事情傳回帝都去。”
雪鶴點點頭,“那一言爲定。”說着她將勁弩系在腰後,大踏步的向門口走去,正要掀開門簾的時候又頓住了,她說,“公子,這蘑菇十分難弄得,你暫且等我幾日。”說着一掀門簾,人已消失不見了。
這時,葉詢纔有了隱隱的後悔之心。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已靜止不動的門簾,許久許久,終於狠狠握緊了拳頭——他是有心爲難程雪鶴,可是這樣又是爲什麼呢?僅僅是爲了報復她麼?倘若說是報復,那晚她所受的軍棍不就已是報復了麼?自己當真是頭腦發熱了,竟然還答應了她的要求,若她真弄來了蘑菇,他豈不是要乖乖回到風雪關去?
一念至此,葉詢更是滿心不甘。
而在另一邊,雪鶴火急火燎地出了門,正在門口守着的玉珠趕忙迎了上去,雪鶴吩咐道,“公子的事情我搞定了,他再不會胡鬧了,你今後再更加小心服侍就是,他在燁城也待不了幾天了。”
玉珠眼尖,一眼就看見雪鶴腰上的勁弩,她追上去問道,“那將軍這會子帶着弩要去哪裡?”
雪鶴一邊快速地往前走,一邊回答道,“我這幾日有急事,需要單獨出城去,你順道給我帶個口信到照生哥哥那裡去,說我今晚沒空和他喝酒了,這次算是欠他的,來日再補上。”
玉珠吃了一驚,“將軍這是馬上要走麼?”
雪鶴點頭。
“可這下天都快黑了呀!夜裡又寒冷,將軍這是要趕去哪裡辦事?這麼急切?”
雪鶴停下來,她拍了拍玉珠的肩膀,“你別多問我了,這種事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好的,你幫我帶了口信就是,照生哥哥自然會在城裡爲我擺平一切事情,你就在燁城好好的,不需爲我當心。”
“可是,可是……”玉珠還想說什麼來着,卻見雪鶴朝她一笑,轉身走遠了,雪鶴是習武之人,步子自然比玉珠快好多,她有心躲開玉珠,玉珠也是追不上的,只得幫她去照生那裡傳信。
雪鶴回到了自己的臨時住處,她換上了厚衣裳,再披上駝毛大氅,繫緊了寶石革帶,最後穿上鹿皮靴子。她將匕首插進靴子裡,帶上勁弩和箭袋,還有環首刀攀牆爪一類的器物,最後又扒拉出一個結實的褡褳袋來,朝裡頭丟了火鐮和一些乾糧,想了想,她又抓起一大瓶烈酒丟進了褡褳袋中。
爾後她扛着褡褳,帶着一身武器來到馬廄中,馬廄中的踏霜見雪鶴這模樣,就知她是要出遠門了,不禁有些興奮地踏起小步子來。
雪鶴見了踏霜,突然一股委屈之情涌上心頭,她摸了摸踏霜的鼻子,說道,“我的好踏霜,你本來是在關裡享福的,沒想到如今倒一直跟着我吃苦。吃的不好就算了,還常常要跑這跑那的,如今你又要和我走一趟了。”
馬兒哪裡受得了她這般叨叨絮絮,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
“就知道你沒良心!白和你煽情了,好了好了,我們這就走吧。”雪鶴朝它翻了一個白眼,她將踏霜牽出來,然後戴起毛茸茸的風帽。她一個躍步,騎上馬匹,接着一抖繮繩,“駕!”
踏霜撒開蹄子,快如閃電般的跑了起來,朝燁城城門而去。
踏霜身形高大,跑起來十分扎眼,途中雪鶴碰上了長英,長英剛吃過了飯,他一邊剔着牙縫裡的肉,一邊懶洋洋地打招呼,“喲,頭兒這是去哪兒啊?”
沒想到雪鶴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出了城門,讓長英十分受傷。
雪鶴擅自出城的事情霎時間就在燁城裡傳了開來,衆人都不知道雪鶴這是去了哪裡,只聽玉珠模糊說道她要出去幾天。
鶴騎的十個小隊長頓時炸開了鍋,平安只道又是葉詢搞的鬼,操起刀來就要找葉詢拼命去,衆人趕緊將他押住了。
小隊長們年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照生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她說要出去幾日,那我們便等她幾日吧。”十個小隊長中就照生最年長,雖然常年不出燁城,但只因雪鶴平素也常聽他的話,因而其餘九個人此時也不便多說什麼,雖然擔心,但都各自散去了。
平安一直嚷嚷着要出城找雪鶴去,允之承修便一直看着他,怕他再禍上加錯。那日照生拉上長英走上了城頭,問長英雪鶴去向何方。
長英指着北方說道,“頭兒是去那裡。”
照生點頭,“哦,那她便不是去戎城了。”
“就算去戎城頭兒怎麼會不帶上我們哥兒幾個呢?她也真是的,那條小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會知會一聲,還往匈奴的地盤裡跑!要去好歹帶上幾個人有個照應啊。”長英對雪鶴的不告而別有些生氣。
照生沒有理會長英的自言自語,他自顧轉身,就要走下城頭去。
“誒,你人怎麼就走了?”長英感覺今天很多人都無視了他。
照生答,“不走還能幹什麼?這關外盡是荒原,又找不到程三的人。那丫頭向來像匹野馬,誰都綁不住她,或許,她是到北方打獵去了。”
“打獵?!”長英顯然對照生的猜測抱有一定的懷疑,他摸着下巴看向北方,“……若真是打獵便就好了。”
自此,雪鶴一共失蹤了七天。
七天後,雪鶴一人一馬又出現在了燁城城門外。
那日天色不是很好,守城門的小兵只見遙遙處有個模糊的身影慢慢朝這邊走來,這會子已是黃昏,放牧的人家早已回城了,小兵們也正數着天光算着關城門的時間,因此那人影絕對不是平常的牧民,他們不禁打起精神來,怕是來了歹人,直到那人走近了,小兵才覺得那人有些眼熟。
扎着寶石革帶,一身駝毛大氅,騎在一匹烏雲蓋雪的大馬上,馬背上還馱着些其他東西,鼓鼓囊囊的。
“頭兒!那不是頭兒嗎?!”一個眼尖的小兵認出了那是失蹤幾天的雪鶴,頓時滿臉激動,其餘幾人也紛紛認出了雪鶴,不待雪鶴走近了,一個小兵就撒腿向城內跑去,給這幾天都是愁雲慘淡的幾個小隊長報信去。
雪鶴這幾日也不知是去了哪裡,她將風帽壓得很低,輕輕攥住繮繩,任由踏霜自己認路。她的小身板在馬背上一癲一癲的,看上去頗爲逍遙。而踏霜就沒有那麼舒服了,它的身上馱着的東西可不止雪鶴一個,竟還有整整一隻小黃羊和幾隻雪兔子。
而聽到小兵報信後,急的連大氅都沒有穿起來的允之等人趕到城門,正好見雪鶴慢悠悠地走進城門裡來,幾個少年見了雪鶴那空空的箭袋和豐盛的獵物,都面色一僵。
敢情她真是去打獵了啊?!
雪鶴沒想到大家都等在城門口迎接自己,不禁心花怒放,她跳下馬來,朝衆人哈哈一笑,“這麼巧啊,大家都在這裡散步呢!”然後她十分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獵物,“你們看看,我打到了什麼?小黃羊!荒原上跑得比閃電還快的小畜生也被我逮到了!叫鐵勺胡把小黃羊清理清理,我們今天晚上吃烤羊肉。”
雪鶴興致如此高漲,此時卻無人附和她,大家皆是一臉鐵青望着她,看樣子是要興師問罪了。
雪鶴是怎樣的人物,臉皮比那城牆還要厚,她絲毫不把衆人的臉色放在眼裡,解下了小黃羊,塞進長英懷裡去,然後牽着馬要回馬廄,同時自語道,“終於是回來了,我得好好洗個澡,七天都沒洗,全身都是臭的!”
允之見雪鶴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還作勢要走,趕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程雪鶴!”
雪鶴錯愕地回頭,見允之清秀卻扭曲了的臉,“做什麼?”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麼?”
“解釋什麼?”某人還瞪着大眼睛裝無辜。
“你這幾日是去了哪裡?叫我們一幫弟兄好一陣擔心,你就打算這麼走了,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你沒看到麼?我去打獵了啊?”
“你好好的就跑出去打什麼獵,餓的沒肉吃了麼?”允之十分不滿意雪鶴的答案,“還有,你是去哪裡打獵了?這個季節哪有獵物給你打去?”
“我去那依河了一趟,你也知道的,那裡林子極大,獵物多的是!”
雪鶴一說,衆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允之漲青了一張臉,他的嘴脣動了動,望着雪鶴星子般明亮的雙眸卻終究沒有下狠心數落她。
“蠢貨,你去那裡做什麼?嫌自己命多要給匈奴送去嗎?”這時,另一個聲音代允之罵了出來。
雪鶴循聲望去,見照生正一瘸一拐地走來。他腿腳不好,所以落在了後面,他的臉比往日都要黑上幾分,待走得近了,他伸出手指來,狠狠戳了戳雪鶴的腦門,“要去也就罷了,竟然連說都不說一聲!”
雪鶴捂住腦門,做作的“哎喲”一聲,她狡辯道,“說了你還會讓我去嗎?反正我已經回來了,而且是好不容易回來的,你們還數落我?你們不知道那邊夜裡多冷,我爲了給你們帶這隻小黃羊我那麼冷的天氣裡都沒捨得吃!”
聽雪鶴這麼一說,長英趕緊湊上來拍馬屁,他做痛心疾首狀,“哎喲頭兒還真可憐吶,我看看我看看……幾日不見頭兒都瘦了!腮幫子都陷下去了!”
“就是就是!”雪鶴立刻和長英站在了一邊。
照生狠狠瞪了長英一眼。
允之見場面緊張,趕緊出來圓和,他對雪鶴說道,“好了好了,你也少說一句,你不說幾天都沒洗澡嗎?先洗個澡,再叫廚房做些東西來吃,養好了精神再與我們說你爲什麼不辭而別去那個地方。”
雪鶴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向照生,見他不說話,想是默認了,於是她一把摟過長英來,笑哈哈道,“好好好,我這就去洗個澡,你們趕緊把小黃羊處理了,我今晚要吃羊肉!長英,給我燒洗澡水去!”說着兩人就走遠了。
允之搖搖頭,“這丫頭,怕是又和長英密謀什麼了……”
照生聽了,低聲怒道,“我當初還真不應該讓程三帶長英回來,這兩人簡直是一丘之貉,狼狽爲奸!”
“好了好了,照生哥,”允之笑道,“你也別生什麼氣了,總之她平安回來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