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血在前不久去柳城找過喬甘草這件事情,喬甘草不止是告訴了我,也理所當然地告訴過青鳥。
青鳥一開始也和喬甘草一樣懷疑過咬血是不是懷着隱蔽的惡意對我施展陰謀,甚至懷疑咬血是不是由於在過去被我侵犯而沉迷了什麼新奇墮落的“玩法”。後者暫且不論,前者倒也不能夠說是沒有,只是這個惡意極有可能就連咬血本人都沒有意識到。
不過除去懷疑之外,青鳥好像還有着其他的想法,這裡就暫且不提。
想必她也萬萬沒想到咬血會這麼快就過來,而且還是貿然地在這種距離總部很近的地方接觸我。當我發起聯絡之後,她便第一時間趕回酒店來見我,然後我花費了一些時間,詳盡地對她敘述了自己接觸咬血的全過程。
之前的我也是方寸大亂,滿腦子都是想着要近距離觀察咬血,想要從她的身上找出她在撒謊的證據,或許就是因爲這個,纔會在與她接觸的過程中出現某些令人難以啓齒的接觸,如今對青鳥親口說出來更是覺得無地自容。青鳥在聽聞之後也是眉毛忍不住動了動,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耐心地聽我說到最後。我也沒有在其中加入任何的辯解,僅僅是把事實陳述出來。
在我陳述結束之後,青鳥又是詢問起了我與咬血對話時更加細節的部分,我也悉數相告。
不對,其實還是有個地方我沒有能夠說出口,那就是咬血說過她想要把自己的壽命轉移到我的身上來。這是我第二次對於青鳥不坦誠。這個“第二次”,與“第一次”的理由是相近的。咬血所謂的“轉移壽命”,計劃使用的是傳教士開發的轉移壽命的儀式法術,而那份儀式法術的技術資料則被我瞞着青鳥銷燬了。此刻我沒有說出口既是做賊心虛,也是不想讓青鳥意識到還存在着“把自己的壽命轉移到我身上”的可能性。
青鳥結束了提問,然後她低下頭,陷入了思考。
良久,她忽然詢問:“那麼,你自己對於咬血又是什麼看法?你想要接受她嗎?”
“我一定會殺死她。”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過去的青鳥是爲了讓我得到肉體上的滿足纔會允許我接受咬血,而如果我是想要在心靈層面上接受咬血,青鳥便絕無可能允許。或許正是因爲如此,青鳥纔會對於我和咬血的接觸不以爲意,而對於珠暗卻是表現出了明確的警惕。
我也沒有打算在青鳥之後還要再去愛上什麼異性了,而毫無疑問,青鳥也一定是希望我這樣堅持的。
然而在聽到我的答覆之後,她卻是給出了我始料未及的迴應,“不,李多,你還是不要殺死她了。”
“什麼?”我一下子沒能夠反應過來。
然後,她說出了更加荒唐的話語,“我希望伱再考慮考慮接納她這件事。”
“當初不是你說要我在做過之後殺死她的嗎?”我無法理解她爲什麼到這時候又反悔了。
“我想你也一定意識到了,她和你在某些地方很像,你其實也是希望她能夠改邪歸正的吧。”接着,她猶豫掙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了自己的希望,“或許你應該接納她。如果你連她都能夠寬恕……說不定也終於可以寬恕自己了吧。”
聞言,我不由得錯愕。
我是不可能接受咬血的,哪怕這麼說的人是青鳥……不,只要是青鳥說的話,我都願意聽從……但是我真的不可能接受咬血。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着以理性的角度說出自己的理由,“那是行不通的。且不論寬恕她和寬恕我之間有什麼關係,既然咬血利用預知夢之力變相進入柳城與喬甘草接觸過,那麼喬甘草應該不止是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了你我,一定還上報給了列缺纔對。而列缺是不可能允許我與咬血爲伍的。”
“這點你可以先放心,小草的報告我讓她先暫時保留了。”青鳥說。
“你爲什麼……你是怎麼說服她的?”我在提問的同時快速思考。
或許青鳥在說服喬甘草保留報告這件事上有着私人的原因,但她絕對不是僅僅由於私人的原因就會做出這種越界行爲的人。與咬血相關的報告事關城市的安全,如果沒有足以凌駕於私心之上的理由,她絕對不會這麼做。
同理,喬甘草也是如此。雖然喬甘草看上去是在私底下沒個正經樣子的人,但她同樣也是在關鍵時刻能夠壓制私心做出正確判斷的人。
“一開始我也懷疑咬血是對你有陰謀,但是我結合了你對我提起過的她的過往以及她如今的所作所爲,我認爲她完全有可能是真的愛上了你。一方面,我覺得你要是順勢接納她,對你來說未嘗不是好事;另一方面,我們說不定能夠爲己方陣營爭取到新的超主力級戰力。”青鳥回答,“但是老師對於咬血有着異常深刻的成見。或許是由於他過去無數遍與咬血交鋒的經歷,我感覺他不大可能會相信咬血是真心實意要倒戈的。”
“他的成見是對的。”我說,“如果我接納了咬血,她就會立刻背叛並且殺死我,就像是她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做的一樣。”
“那麼你完全可以吊住她的胃口,讓她先改邪歸正再說。或者換個說法,你就當她是個方便的女人隨意使用她,至於在她改邪歸正之後你要不要真正地接納她,則視她的表現而定。”她立刻給出了離譜的建議,“如果她是真的有那麼渴望你的接納,即使看得出來你在欺騙她,她也一定會心甘情願地上鉤。”
“那麼還不如趁着現在就殺死她,免得夜長夢多。我已經沒有多少餘命了,而她也沒有打算在我死亡以後也繼續堅持那條改邪歸正的道路。”我說。
“還是有辦法的。就算你死亡,也可以讓她繼續做執法術士。只需要在她還活着的時候給她的嘴巴裝上嚼子,戴上項圈和鐵鏈就可以了。”她說,“具體地說,就是要求她簽下大量對於她單方面不利的強力契約,利用契約的力量強制管理她今後的行動,強迫她只能夠聽從安全局的命令。只要有了這些,哪怕你真的對她表現出接納的態度,她也無法再反過來咬殺你。”
“契約也是咬血精通的領域,像她那樣的超主力級惡魔術士一旦產生了叛變的念頭,再怎麼強力和複雜的契約都是不安全的。其他形式的控制手段也是同理。”我在咬血的記憶裡面不知道看到過多少她利用契約欺騙他者,以及他者利用契約企圖反制她卻慘遭失敗的情景,“再者,我也不認爲讓咬血今後只能夠聽從安全局的命令、徹底成爲安全局的利刃就可以算作是改邪歸正了,因爲安全局並不正義。”
越是瞭解安全局,越是能夠體會到傳教士曾經所諷刺的“真正的惡魔又是哪邊”所蘊含的深意,而柳城安全局的體檢醫生過去不經意間說的“安全局纔是隱秘世界頭號的黑惡勢力”則愈發顯得不像是玩笑話。如果殺光所有普通人這一行爲真的能夠換來術士的治世,或許安全局就真的幹得出來。
安全局裡面也不是沒有值得信賴的人,但是要從裡面挑選出來足以監督咬血的強而有力的術士,那就只有列缺一人。
然而就像是前面說的那樣,列缺不大可能會相信咬血,相信那個天生邪惡的混血惡魔。況且與我不同的是,雖然我過去身爲魔人時殺戮無數,但其他人都誤解我是被洗腦的受害者,而咬血則沒有那種被誤解的餘地,倒不如說她是洗腦別人的那邊。以列缺對於隱秘律法的重視,只會毫不猶豫地定其爲死罪。
青鳥拿出自己的手機,向我遞了過來,“這裡面有小草的報告,如果你還是想要殺死咬血,就把裡面的報告文件發送給老師吧;反之,你就聽我的,接納咬血。”
“另外,我要特別提醒你,小草的報告裡也記錄了你在咬血的幻覺法術下失去控制並且侵犯咬血的信息。”她補充,“如果老師知道了你對咬血做過那種事情,他很可能會認爲海妖的魅惑仍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你的精神。而再過不久,律法陣營就要全面攻打曙光夢境了。老師或許會懷疑你在曙光夢境裡找到海妖的手之後就會陷入失控,因此將你從行動名單裡剔除。”
我接過了她的手機,然後問:“你一定要讓我接納咬血嗎?”
“我並不是想要命令你,而是在向你訴說我的期望。要不要給咬血這個機會,就由你來做決定。無論你選擇哪邊,我最後都會接受。”她認真地說,“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聽我多說幾句。咬血對於如何延長自己壽命這個問題肯定有過很多研究,只要你充分地利用她,說不定她真的就可以找到幫你延長壽命的方法。而你只要一直吊着她,她就會一直對你死心塌地,‘你死亡之後她放棄正道’這種問題也會發生在更加遙遠的未來,到時候再處理也不遲。”
聞言,我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延長自己的壽命,我怎麼能夠允許自己這麼做呢。
她凝視着我的面孔,過了片刻才繼續說:“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或許你還可以再嘗試看看,能否把天生邪惡的咬血變成真正的好人。”
“那是不可能的。混血惡魔對於這個世界除了惡意外就只有變相的惡意,這是由她的物質基礎所決定的,她自己都無法將其改寫。”我說,“‘一直吊着她’也只是看似美好的想法,只要她的心裡還在翻滾着邪惡的衝動,她必然會在不久的將來再度作惡。”
但是,我到底是真的這麼想,還是在害怕咬血真的有可能改邪歸正呢?我情不自禁地問起了自己的內心。
毋庸置疑,我的說法與想法是一致的,也確實認爲保險起見應該趁早消滅她,這個決策本身沒有摻雜我的私心。
同時,我也確實害怕自己看到她走在正道上拯救他人的身影。哪怕我很清楚她走不了多久,我也害怕自己會忍不住稍微地寬恕她——縱使只是寬恕了她一點點,我也可能會寬恕自己一點點。
青鳥露出了嘆息的表情。
“我不會對她做曖昧的表示,更加不會再深入接觸她。”我說,“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你應該知道我想要聽的不是這個。”她注視着我,“對我來說咬血什麼的其實無所謂,我只是想要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而已啊。”
我最後把手機裡的報告發送到了列缺那裡。
——
既然我已經做出了決定,喬甘草的報告自然也就沒有了繼續保留的正當性,必須提交給列缺。
列缺在總部也有自己的辦公室,他把我傳喚了過去,而我則把自己與咬血之間的事情以及對於咬血的種種看法,連帶着咬血的過去也全部對他說明清楚了。
僅僅以私人的角度出發,就算是不讓列缺知情也不妨礙我去殺死咬血,而之所以要這麼做,除去上面提到的正當性問題外,也爲了堅定自己的決心,或者說是爲了斬斷自己的後路才更加準確吧。如此一來,我就再也沒有一絲絲反悔的機會了,接下來留給我的就只有殺死咬血這條道路。
當列缺意識到咬血居然會如此貿然地接近我之後,必定會迅速地以我爲中心設計殺死咬血的方案,同時監督我對於方案的執行進度,甚至會親自參與進來。
而就如青鳥所說,報告的內容可能會讓列缺覺得我不可信任,把我從攻打曙光夢境的行動名單裡排除出去。但就算是那樣,我也大可以再找找其他辦法嘗試加入,或者以第三方的身份進入戰場。
“你來找我是正確的。”聽完之後,列缺這麼對我說,“咬血說自己愛上了你,說自己說的都是實話?一定是她的陰謀!她絕無可能會真的愛上什麼人,也不可能對任何人真情流露。即使有貌似如此的行爲,也一定是她的演技。”
“她應該沒有撒謊。”我說。
“你一定是被她欺騙了。即使擁有她過去的記憶,你瞭解的也僅僅是過去的她,而她在人格結構上就與我們天差地別,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截然不同,並不是說只要拿到她的記憶就可以把握住她此時此刻的心理。”即使我先前說了那麼多,他眼中的咬血也依然形象不變,“她可是在你的祖母都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在隱秘世界裡肆意妄爲的魔女,年輕時甚至以‘擅長玩弄人心’著稱。可能是看自己的實力不如你,所以就要用陰險手段來對付你了吧。如果說你在心靈的攻防上是普通術士水平,那麼她就是超主力級。你會被她玩弄在手掌心裡也是很正常的。”
“比起這個,我看到喬甘草的報告裡提到了這麼一件事情……”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你被那個老不死魅惑了?”